走走停停赶了几天的路,慕长安换下了繁复的宫装和钗环首饰,穿上粗衣麻布。
她从大哥口中知道了些大概,荣王早已在暗中招兵买马,又说服了几位重臣一齐逼迫皇帝退位。韩家原本是辅佐皇帝上位的功臣,如今兵权在握,听闻贵妃的死讯之后便已经决议投靠荣王,兵符也已经到手。
若是皇帝不退,那么荣王便会以昔日的太子身份起兵围剿皇宫,届时京城一片混乱。
其实南巡时,车驾离开杭州府没几日,慕长束也出发来了京城,想着时机一到便带慕长安走,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被关进了宗人府,如此一来更是方便。
“可爹和娘亲呢?”慕长安忧心忡忡“他们也在杭州吗?”
“慕长清将他们送去了江宁,不必担心。”
她怎么能不担心呢?这一切变故来的太突然,到现在她还一团乱呢。
马车摇摇晃晃地,慕长安皱着眉头看向车窗外。夕阳西下,世态炎凉,她终于离开了皇宫,可为何有一种无家可归之感。
“皇上他,会死吗?”
慕长束在前头悠闲地赶着车,还有心情开玩笑“若是他听话自己退位,必然留着他的命,若是他不从,逼得荣王起兵,那便必死无疑,可惜了,其实我这倒霉妹婿还是有几分治国才干的。不过没事,等到了杭州,你若想再嫁人,哥哥肯定帮你再寻一门好亲事。招个上门女婿,怎样?”
“你说什么胡话呢!我才不要!”慕长安一听他哥没个正经的就气鼓鼓的。“可皇上当年都没有杀荣王!”
“那是他没有由头,自己是个乱臣贼子,若还杀了亲哥哥,怎么能坐得稳皇位。”慕长束原本嘴里咬着根狗尾巴草,伸手拿下来“荣王就不一样了,皇帝的罪状随随便便都可以扯出几十条来,哪一条都足以杀了他,你不会还想着这个倒霉皇帝吧?”
“没有!”慕长安一脸的烦躁,皇帝那么聪明的人,应该会懂得保命。
“这才对嘛,江南美男数不胜数,到时候挑个脾气好的、俊的给你做夫君。”大哥滔滔不绝地畅想着往后的江南的快活日子。
慕长安靠在车壁之上,心里感慨,她这一生,都自由了啊。
两人到了杭州,在白鹭书院旁边买了个宅子安顿下来。慕长安身上没钱,用的还是南巡之时皇帝叫她塞给慕长束的银票。买完宅子之后,手上就只有一百两了。
“给了你两万两银票,这才没几日就剩下这些了?”
“吃吃喝喝的就剩下这么些了,我每月教书还有工钱,饿不死你。”慕长束拍了拍胸膛道。“要不要买几个丫鬟回来?你又不会做饭。”
两人自小奴仆成群,慕长束离家出走时带足了银子才快快活活地过了这几年,如今没了银子,倒是真的发愁。
这锅碗瓢盆得添置,每日的饭菜,还有衣裳,胭脂水粉,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钱。况且,两人皆是食指不碰阳春水的主儿,往日慕长束有钱可以顿顿下馆子,如今手头只剩下一百两,只能省着点用
“这样,我们先买要添置的东西,若是还剩下些银两便去买丫鬟?”慕长束提议道,总不能让他亲妹妹洗衣做饭吧。
只能这么办了。慕长安愁啊,早知如此,南巡之时间便问皇帝多拿些银子给慕长束,反正他有的是钱。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大街小巷里头每日消息不断,说是荣王起兵造反,势如破竹快要攻到了京城。
她每日出门时会听了一些。若是皇帝胜了,那慕家一家子就全完了,以她对皇帝的了解,必定秋后算账,将慕家人杀个干净,其他参与之人皆不能幸免。
可若是荣王胜了,那皇帝又该怎么办?
家里缺个煮饭婆子,兄妹二人每日轮流做饭,谁都忍受不了对方的厨艺。正好慕长束发了月钱,今日慕长安便独自上街来,不管是雇一个还是买一个都成。
慕长束书院的杂工王姐给她介绍了几个。
“这位呢,是张嫂,做了十五年厨娘,厨艺一绝,你们兄妹俩想吃啥她都能做,五钱银子。”
“这位呢,是李家娘子,以前给给知府家做了五年的厨娘,菜做的是色香味俱全,若不是为了带孩子,也不会离开知府大人家。每月,六钱银子。”
慕长安指了指另外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丫鬟,“她不会也是厨娘吧?”
王姐笑道“哦,她呀,我想着你家或许要丫鬟,所以一并喊来了。若是你雇了厨娘,这丫鬟白送,就是她什么都不会干,连衣服都不会洗,要慢慢教。”
白送?慕长安凑过去想看看这丫鬟,丫鬟畏畏缩缩地避开。
“不是什么疯子吧?”头发也乱糟糟的。
王姐伸手将那丫鬟的头强行抬起来,“不是不是。若是好好收拾,还是个美人呢。回去给你哥哥做续弦也可啊。”
“续弦?”慕长安不解。
“是啊,你大嫂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每次我们要给他做媒他总说自己忘不了你大嫂。”王姐道。
。。。。。。她压根就没有过大嫂
慕长安伸手拨开那女子的头发,仔细看确实长得挺好的,怎么就到了这般田地了呢。
那女子畏畏缩缩地看向她,一时间四目相对。慕长安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只不过这女子脸上好多灰,看不清楚。
正当她想进一步辨认,这丫鬟撒腿就跑。
“来人啊,快追!”慕长安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可是身边哪里还有供她差遣的宫人。
只能自己去追,那丫头看着瘦弱,没命似得跑得飞快。慕长安越想就觉得这脸熟悉。
一直到那丫头跑进了一个死胡同,还摔倒在了地上,像是受了惊吓的小猫小狗一般看着她。
慕长安一步一步逼近,“你别怕,我不伤你,让我看看你的脸!”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被逼到了绝路的丫头忽然大叫起来。
她一听这声音,也觉得十分熟悉。
“谨贵人!放过我吧!”小丫头哭着求饶。
叫她谨贵人?那是原先宫里头的人?“你是谁?”慕长安依旧想不起来,
“小碗啊,我是小碗。”
慕长安站在原地捂住自己的嘴“你是小碗?!”原先在德妃娘娘身边的伺候的小宫女小碗。
大步走过去将人扶起,“你怎回沦落至此?”
“娘娘死后,我偷偷逃出来的。”小碗哭道“我想回家,可是回了杭州才知道我父母皆已经去世了。”
慕长安想起来了,当日自己送那碗毒药之时,是小碗在门口接过去的。顿时在这个蓬头垢面的丫头面前无地自容。
“谨贵人你千万不要抓我回去啊!”小碗哭着跪下。
“我已经不是妃嫔,不要害怕。”慕长安擦了擦眼泪,将小碗扶了起来带回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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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这丫头怎么这么能吃啊?”慕长束惊奇地看着小碗连着吃了两碗饭。
慕长安瞪了自家哥哥一眼叫他闭嘴“你去厨房洗碗去!”
慕长束很听话地走开了。
小碗吃饱了,将筷子一放,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就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谨贵人你当日为何不来德丰殿,娘娘等了你好久好久。”
往事提起,皆为血泪。
慕长安别过头垂泪。“我无颜见德妃娘娘你,我只当那碗是堕胎药,却没想到要了娘娘的命,我无颜见她。”
“不是的!谨贵人,娘娘并未喝你送来的那碗药啊。”小碗立即道,“娘娘知晓那碗是堕胎药,也知晓是皇上所赐,娘娘说不想叫你为难。”
娘娘没有喝?“那德妃娘娘是如何死的?”慕长安惊诧地不敢相信,
“娘娘她。。。”小碗痛哭出声,连话都说不完整,她伸手揪住慕长安的袖子“娘娘她是服毒自尽的啊。”
慕长安听她这么说,“怎么可能呢?德妃娘娘身怀有孕,怎么可能自尽呢?”
“当日娘娘知晓了许家的出事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了几个时辰,思前想后,说自己身为皇上的妃子不想叫皇帝为难,身为许家的女儿又愧对父母亲族,实在难以抉择,腹中的孩儿若是生下来,也是一生艰难。”婉儿道“那日我们知晓娘娘服下毒药之时,为时已晚,娘娘叫小全去喊您来,说是有话对您说。可是谨贵人你为何迟迟不来,娘娘一直苦撑着。”
慕长安双眼通红,捂住自己的嘴拼命压抑哭声“我对不起德妃娘娘。”
“娘娘没有办法,用最后的力气将想对你说的话写了下来,交给了研嫔娘娘。”
“宋妍也知晓?”
“妍嫔知晓的,她收下了那封信。谨贵人你没有拿到那封信吗?”
没有!!德妃娘那个还留了信给她??宋妍自始至终都知晓??
慕长安立即想通了,定是宋妍却将那封信藏了起来,冷眼旁观,甚至污蔑陷害,让她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德妃娘娘。
“这个贱人!!”慕长安又气又伤心,“德妃娘娘错信了人。”
慕长安痛哭出声,原来是这样的,原来皇帝遵守了诺言,他没有要娘娘的命。他同她说了两次德妃是自杀,她没有信,他说等到时机到了会告诉她一切,如今却再也等不到这个机会,他还说自己对德妃有愧。
原来他遵守了诺言。
她亦对德妃愧,娘娘临死前一直在等她,她却因为心虚而不敢去见她。
“那封信还在宋妍手中?”慕长安抹了抹眼泪,像是下定了决心。
“是奴婢亲眼见着妍嫔收下的,她答应德妃娘娘会亲手交给您,德妃娘娘听她这般说了才安心去了。”小碗哭着道。
她要回京城,她要亲手取回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