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令,福德应了下来,才将御书房的门关上,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
德丰殿内慕长安警惕地看着四周,她发誓方才自己听到了孩童的声音,将自己的双膝抱得更紧些。德妃一定在怪她,怪她送的那碗药,怪她不去看最后一眼,娘娘一定是恨死自己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慕长安已经吓到麻木了,头抵着墙,屋子里的最后一丝光亮在前头的两根蜡烛烧尽之后彻底消失。桌上有油灯,可她不敢去点。
屋子里有鬼,只是看不见罢了。
御书房里,皇帝不许下人点灯,桌上的晚膳也已经凉透了。福德进殿几次看到的都是皇帝一声不响地靠在木塌之上,平日里手里总是会拿一本书看,今日只是沉默着若有所思。
他命人去德丰殿看了看,送了点吃食,据说谨贵人坐在里头不吵也不闹。这就是个木头,明明也不算什么大事,当时跪下求饶说几句好话,皇帝也不至于如此。
停了几日的雪在傍晚时分又下起来,一夜未停。
第二日,伴随着木门打开的嘎吱声,慕长安从膝盖中抬起头,一脸的憔悴,她一夜未眠,心里已经完全被恐惧击垮,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起身推开门口的宫人们冲了出去。
“有鬼!有鬼!”她大叫着,没走几步又被自己绊倒。
“快去扶主子!”福德被这情形吓得不轻,宫人们拥过去将慕长安扶起来。
“主子受惊了,送回芳华轩好生照看。”福德命令道,而后又扯过身边的得力小太监,小声道“快去请御医来,这事别张扬!”
半日过去了,宫里头都传开了,说是芳华轩的谨贵人得罪皇帝,皇帝责罚,贵人被吓得忽然发了癔症,只缩在床角喊着有鬼,太医院皆束手无策。
“太医说是吓着了,这是心病,只能慢慢治。”福德皱着眉头向皇帝禀报,袖口擦着额头的冷汗。
皇帝坐在桌案边批折子,并未抬头“没打没骂的,她就疯了?让太医治,治不好就都别活了。”
没打没骂?这句话就在福德嘴边,为了小命愣是咽了下去,把一从小未吃过苦的柔弱女子关在新死了人的屋子里过了一夜,是没打没骂,但这比打骂更能吓唬人。
新派来的宫人们按住了慕长安的双手,往她嘴里灌药。“贵人,您就喝下去吧。您若好不了,我们都得遭殃!”
慕长安眼神空洞,滴水不进,他们把她关在这屋子里,一直到现在她不见青鸾,不见小婵,不见小海。皇帝真的杀了他们,他真的杀了他们,因为她,全部都是因为她而死。
不免又想到德妃去的那个夜晚,娘娘知道许家被诛九族之后该是如何的痛不欲生,这种滋味她似乎有些体会到了。皇帝的绝情残忍,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一切都真切地吞噬着一个人的意志,将人活生生逼疯了。
“主子,贤妃娘娘来看您了。”下人提醒了一句。
她和宋妍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冷宫那日之后终于两人渐行渐远。她怪慕长安一碗毒药害死了德妃,而慕长安则怪宋妍将紫心拉下了水一道污蔑她,辩不清谁才是真正错了的那一方。
“听闻你病了,我特意来瞧瞧。”宋妍在宫人面前表现得温和大度。
而慕长安冷着脸,她知道宋妍是来看笑话的。各自打发了下人出去,贤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怎么,良心有愧,被皇帝关在娘娘的寝殿一夜就受不了了?”
慕长安不言语,宋妍的出现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那碗毒药,可她偏偏无力反驳,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谁让你假惺惺,同韩容儿一起谋害了德妃娘娘,还假惺惺日日去拜祭,看得我都恶心。”宋妍站在床边,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闭嘴!娘娘的死与贵妃无关!”慕长安知道自己有错,可是她从未勾结过贵妃。
“是紫心自己来找我的,我原本将信将疑可是你那时候那样心事重重、意图隐瞒的心虚模样你让我如何信你?若是没有投靠那边的话,为何总是往贵妃寝宫跑,一呆就是大半天。还不是因为娘娘被禁足之后,你看她没指望了,转而投靠向韩容儿吗?慕长安你可真是够虚伪的,你就该去死。”
慕长安抹了抹眼泪,抬头凝视着宋妍质问“你说的都对,那支毒簪子是你给我的,你说你为了德妃报仇,致我于死地我无话可说,只杀我一人便可,为何要把慕家拉下水?”
宋妍姿态端庄地站立着,“我何时将慕家拉下过水?我自始至终都未提你慕家一句不好。”
慕长安笑了“御书房里,皇帝面前,你说,簪子里的毒药是我进宫时一并带进来的。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德妃报仇,说得多冠冕堂皇,活生生把我打成背叛了德妃投靠贵妃的叛徒,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当我真的蠢得不知么?”
起初她是自责,在宋妍面前自惭形愧,可是如今终于笃定,自许家覆灭那日起,宋家狗急跳墙,一心要将慕家打成弑君的叛贼,而将自家洗白成浪子回头,忠君护主之臣。
宋妍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她自诩正义,自诩对德妃忠诚,口口声声质问慕长安,如今这一层面具被打个粉碎。
“宋妍,我今日在这便告诉你,谁都想活着,你大可以打压我,踩踏我。但是只一点,你不能在做这些事的同时,还打着为德妃报仇的名头。我是有愧于德妃,但容不得你污蔑造谣!”
慕长安说得双眼血红,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说出这些话,她怯懦,她苟活,宋妍今日不就是来多添一把火,好让她彻底崩溃么,但是她并不蠢。
“你给我滚。”说完这句,她再也不去看宋妍。
“你叫我滚?我是妃,你算是什么东西,你们慕家如今的地位,你如今的地位,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说话?”宋妍被她一席话逼得发急了。
“让你滚你就滚,你们宋家又算是什么东西?墙头草而已,原先借着许家上位,如今又急着撇清关系。我的祖父是太傅,我的曾祖父是丞相,我慕家世代簪缨,而我身为慕家嫡女,你觉得你我地位孰尊孰卑?”
压抑了太久,她今天就把话放这,比起宋妍的小人嫁祸之举,她慕长安行事磊落,这一生只做过一件错事,却哪里容得道宋妍指着她的鼻子骂。
宋妍被堵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胸膛剧烈起伏,瞪了她片刻,终于气急败坏地甩手而去。她挺直了腰板,一直到看不见宋妍一行人的身影才靠回床头。这样吵了一架,心里头的恐惧全无,痛快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