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帝这么说了,她心里笃定这是没有转圜余地了。“那,若是德妃已经身怀有孕,皇上能不能看在您未出世的皇子份上,饶了娘娘的母亲和幼妹。”
“哦,德妃有孕了?”皇帝突然抬眼。慕长安瞬间对上他的目光,在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反而是冰冷的杀意。这一步走错了,她以为至今无后的皇帝会有所动摇。
“那就劳烦安儿你送一碗药去给德妃。”他说。
什么药,慕长安心知肚明。“可他是您的亲生孩儿。”她在做垂死挣扎。哪怕有一点点的希望,她也想为德妃争取一下,今日过后,许家的一切都会尘埃落定,她难以想象娘娘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会如何。
“德妃和这个孩子只能活一个。”他说。
如果要德妃选,肯定宁死也要护住孩儿的性命。
她的祖父说的没有错,他掌管着天下人的赏罚生死,,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将来史书上,绝对不会有他任何的好话。
皇帝提笔亲手写完了那道圣旨,叫福德进来取走,又吩咐了几句。慕长安看着那卷轴,背后直冒冷汗,这样的圣旨他写下过不止这一道。就在这个安静书房里的一个决定,便决定了几百人的生死,几个家族的荣耀与衰败。
不久,有宫女端着碗药进了来,将端盘远远搁置在门口便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皇帝“给她送去吧。”
“这和杀了德妃娘娘有什么区别?”
“至少朕不会降低她的位份,她可以在这宫里享受荣华富贵至死。”
“臣妾不去。”慕长安摇头抗拒,谁端这碗药去都行,唯独她不可以,娘娘说了将来那个孩子出世了要让他叫她母妃,现在要她亲手去杀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她实在是做不到。
皇帝俯下身看着跪在地上拼命摇头的慕长安,“朕教你,孩子在皇家是最没有价值的筹码。你方才说他是我的孩儿,可你看看朕也是先皇的孩子,他眼里只有皇兄,从未有过朕。这些个文臣眼里也只有他们那仁厚的前太子。”
慕长安跪在地上,几乎将自己蜷缩起来,这样的皇帝好可怕,前太子多么通情达理,多么温厚仁义。
“你是不是也想着要是前太子坐上皇位,如今形势会大不一样?”皇帝冷如冰窖的声音吓得慕长安瑟瑟发抖。
“去,给德妃端过去,天黑之前要是她没有喝下药,朕也写一道圣旨给慕家,料理得干干净净!”皇帝伸手将她一脸惊恐的慕长安从地上拉起来,用大拇指抹去她的泪痕,“到时候,你可不止是哭这么简单了。”
慕长安终于还是端着那碗药,如惊弓之鸟般走出了御书房。她心里有一万个念头不想去,一万个念头想逃离,可又有什么法子呢,有什么法子能保全德妃的孩子,保全许家,保全慕家。都没有,她忽然明白过来,祖父临行前为何那样的感叹,继承大统的非前太子,大势已去。她丝毫不怀疑慕家也很快就步许家的后尘,皇帝会一个一个收拾前太子的党羽。
慕长安不敢进德妃的寝宫,只让人将药交给了德丰殿的宫女,说是皇上赐的补药,而后逃离了,她没有办法想象娘娘喝下那碗药以后的样子,许家很快就要没了,孩子也没了,德妃她要怎么才能挺过去?
回到芳华轩,慕长安便将自己关了起来,她不想听到任何关于许家的事情,她谁也救不了,即使今日皇帝要灭的是慕家,她也救不了,她只是个小小的贵人。皇帝所说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他的恨是那样的深刻,对先皇,对前太子,对许家,对她的祖父。
说到她的祖父,弱冠之时便高中状元,光宗耀祖,而后一步步顺风顺水登上太傅之位,没想到老爷子临死前还坑了她一把,对着皇帝说什么暴君之类的言语,这不是坑她们这些生者吗?不过,也快了,她估计自己很快就可以下去找她祖父,好好跟他掰扯掰扯。
昨晚一夜未眠,本该好好补一觉的,可是慕长安一想到那碗药却怎么都睡不着,她没有办法安心。或许她再去求一求皇帝,看看他能不能开恩?可若是皇帝愿意保下这个孩子,他会不会等孩子出生以后要了德妃娘娘的命?
慕长安怔怔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纱幔,脑子里思绪万千。
房门忽然被推开,她机警起身。
“主子,德妃娘娘命人偷偷传话来,说要见您。”紫心不慌不乱地说。
见她?不不不,她现在没有脸去见德妃。慕长安本能地逃避,她根本就无能为力,她没有办法帮德妃保住那个孩子,她也没有办法说服皇帝哪怕放过许家的一个人。
“娘娘的宫女说娘娘有要紧事找您。” 紫心在床边劝说。
慕长安猛然起身,转换念头,她不能让这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主子您别管德妃那边了!”青鸾看出了头绪,伸手拉住她,转头将紫心打发了出去才道“您去了又能改变什么呢?这是皇上的意思,这碗药就算您不送过去,还有其他人送过去。就算您现在去拦下她,还会有别的人送药过去!您什么都改变不了。”
无力地靠在床边,说的没错,她什么都做不了,重新脱了鞋子躺了回去。青鸾在一旁给她用宫扇扇风“主子好好睡一觉吧。”
再次醒来已经是黄昏后,正是晚膳之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今日皇帝没有来,宫女禀告说是去了贵妃那。慕长安不想起床,卸了妆换了寝衣又躺下了,紫心则在一旁做针线。
“德妃娘娘那可有动静?”她问。
“并无,一切都安好。”紫心道。
一切都好,明天就不好了,许家的事情肯定会闹得满城风雨,这两年皇帝已经不在明面上大开杀戒,但这一次德妃的哥哥酒后胡言乱语确实惹怒了他。
“主母让人传话,说让主子明哲保身,其他的事,听天由命。如果家里真的出了事,不要去求情,要您安安分分的。”青鸾在慕长安耳边小说道。
今天是德妃,明天就可能是妍嫔,可能是仪贵人,也可能是她。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屋子里半明半暗,花梨木架子上摆放的古董珍宝借由投进窗户的月色熠熠生辉,一室的精巧布置,静谧宁和。慕长安只觉着压抑得痛苦,德妃娘娘到底喝没喝那碗药,她知不知道皇上诛许家九族的事呢。
天微亮的时候,慕长安是被推门声惊醒的,小太监神色慌张,似是跑了很长的路来。
“发生何事?”在床边守夜的青鸾问道。
“德妃娘娘,德妃娘娘薨了!”小太监喘着气道。
慕长安惊得从床上下来,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青鸾忙去扶起,她抓紧了青鸾的手臂,看着太监问“你说什么?”
太监抹着眼泪,“千真万确!说是娘娘听说了许家株连九族的消息,喝毒药自尽了。”
德妃薨了。
“听说,听说,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毒药,喝下去两个时辰后就平静地去了。”
“闭嘴,下去。”青鸾呵斥了一声。
两个时辰?
“是那碗药!”慕长安猛然惊醒,德妃自己弄不来毒药,可如果皇帝让她送去的那碗药就是毒药呢?
青鸾立马捂住她的嘴,“主子!别说了!”
慕长安颤抖着拉下青鸾的手,“我杀了德妃娘娘,和她的孩子?”
“没有,主子,您不知情!好了别说了,以后都别说了!”青鸾也哭,却还是安慰着慕长安。
她太蠢了,竟然相信那一碗只是堕胎药,皇帝都诛许氏九族了,怎么还可能放德妃一条生路呢?横竖他是不打算让娘娘活着的。
慕长安自然再也睡不着,也不敢出去,只能派手下的人继续去打听消息。这么大的事情,各宫应该都是知道的了,与德妃交好的妍嫔让宫女过来传话,说让慕长安安分一些,这个时候要是惹到皇帝,怕也会被牵连进去。
唇亡齿寒,宋妍家与德妃的许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的处境自然比慕长安更危险。
慕长安所在角落里默然流泪,青鸾什么安慰的话也不起作用,最后主仆无声相对,夜那么长,皇宫那么静。德妃是这后宫之中地位最尊贵的女人,许家也是举足轻重的官宦世家,如今皇帝羽翼丰满,他们的生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苦熬了一夜,天终于彻底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