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就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
这有没有银子,平日里日子过得精不精心,只看气色就能看出来。赵婵这样,很明显平时就吃不好,再加上操劳太过,看看她怀中那孩子,看起来一岁多,头发稀疏几根还枯黄,窝在她怀中都不爱哭,偶尔出声,都是低低的泣音,赵婵轻轻拍几下就没音了。
于氏问到了嫁妆,那老妇人,也就是郑志他娘眼神闪躲避开了,很好奇的模样看向屏风。
赵婵摇头,“花完了。成亲之后时候生孩子养身子,孩子又病了几场,就花完了。”
此话一出,郑老婆子很明显肩膀放松了些,点头附和道,“对,那大夫爪子太深,随便几副药就要十几两银子,跟抢一样……”
于氏不耐烦听她说话,抬手打断,看向赵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既然不与我说实话,还是走吧。”
这话出来,赵婵垂着头看不清她的面色,郑老婆子先不干了,“凭什么啊?我们千里迢迢来投奔,你们怎么能把我们往外赶呢?再说了,这一次我们家发生这些糟心事,说不得就是你们引来的!”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笃定,但说出口后又有些后悔,往后退了一小步。
“哦?”于氏冷笑,“谁说是因为我们家连累你们的?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那可就是诬陷,我可以报官的。”
听到报官,郑老婆子也不退了,梗着脖子道,“无论如何,你们不能赶我们出去!”
于氏不在意她的态度,恍若未闻,挥挥手吩咐丫鬟,“来人,送客。”
“母亲。”赵婵跪了下去,“别赶我们走,看在孩子的份上,她好像有点烫……”
傅清凝惊讶,留书已经过去看孩子面色,又伸手去摸孩子额头,对着她轻微的点点头。
于氏看出来了留书的意思,“孩子病了,自己找大夫去。留在我家我是能帮你看病还是能帮你开方子?”
“但是我身上没有银子了。”赵婵语气里满是哭音,磕头道,“求您了。”
傅清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姑娘以前还没嫁人的可不这样,那时候于氏疏远她,她自己也不去于氏跟前招烦,在府中跟隐形人似的,不过谁也不敢小瞧她,该有的骄傲还是有的,何时对着人如此哀求过?
说到底,还是为了孩子。
于氏沉默,明显已经心软,却不好改口。气氛僵持间,傅清凝看向留书,“让孙苍来看看吧。”
留书福身去了,赵婵再次磕头,“多谢嫂嫂。”又看向于氏,“谢谢母亲。”
于氏皱眉,道,“要谢就谢你嫂子,别跪着了,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赵婵轻手轻脚的起身,抱着孩子退到了一旁。
看来嫁人果然能让人成长,现在都知道感谢了。屋子里安静下来,郑家母子从其中看到了希望,于氏看在眼中,冷笑一声。气氛古怪,傅清凝坐着喝茶,还顺手帮于氏续上。
孙苍来得还快,他们现如今还住在丁夫人家中,因为沐雪的缘故,但凡是这边请,他和孙老都会尽快赶来。
于氏起身,笑着道,“麻烦小孙大夫了,还劳烦你帮着看看孩子。”
孙苍谦虚了几句,示意赵婵把孩子放在桌上,还多看她一眼,不过也没多问,伸手去摸孩子额头,又看了眼睛舌头,把了脉,面色渐渐地慎重起来,“这孩子……拉肚子几日了?”
“四日了。”赵婵的眼泪都下来了,“船上的大夫没有药。”
胡扯。
一般的商船都会配着大夫,拉肚子和风寒咳嗽这些药物是必备的,怎么会没有药?
没有银子买药差不多。
堂堂赵家的姑娘,何以就窘迫成了这样?孩子病了都没银子抓药,不知道的还以为于氏怎么克扣她嫁妆了呢。
“那方才进门你怎么不说?”于氏面色难看。
方才孩子乖乖巧巧的在赵婵怀中,只偶尔出声,近来是初春,但天气寒冷,这捂紧一些怕孩子吹风本就是常情,谁能想到那孩子生病了?
赵婵没答,看向孙苍,“求大夫救救她。”
孙苍已经拿出银针,掀开孩子衣衫,“先散了热,之后我开方子,孩子要多喝水,尽量多喝……”
说话间银针已经扎了几根上去。孩子放在桌上,衣衫一扒,看得到胸前的肋骨一排排,小肚子是瘪的,肌肤蜡黄。
于氏也看到了,看向郑家几人的面色越发难看,问道,“小孙大夫,孩子可有大碍?”
“如果能醒就没事!”孙苍百忙之中,只这一句。
换言之,可能从此就醒不过来了。
赵婵闻言,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不住,眼泪唰唰往下掉。
郑志上前一步扶着她,“别着急,有大夫在呢。”
赵婵一把推开他,郑志被推得后退两步,“如果孩子出了事,我跟你没完。”
郑志脸色沉冷一瞬,垂下了眼眸。郑老婆子忙上前扶着郑志,皱眉道,“你个混账,怎么能对男人动手呢?要是撞出个好歹,志儿以后可是要做官的人,万一受了伤……”
于氏皱眉,“别吵吵,要吵出去吵!”
孙苍顾不上这边,只认真施针,傅清凝将这边几人的眉眼官司看着眼中,那郑老头眼皮都没撩一下,眼神还往边上的椅子看了看。大概是站久了想要坐下。
不过,此时屋子里安静,气氛紧张,都看着孩子呢,他这边若是有动静,众人就都会知道。很明显他自己也知道这个。
等到孙苍停下动作,额头上已经微微冒汗,“这孩子身子虚弱,先天不足,之后又没能好好将养,往后可不能大意,该补就补,要不然该亏着了,得亏现在还小,还能补救,要不然等再大一些,想补都补不回来。”
赵婵看着孩子小小的身子上扎着好些银针,心疼得不行。嘴上却道,“多谢大夫。”倒是真心实意。
孙苍开始拔针,之后又去开方,完事之后傅清凝道谢,让留书送他出门。
有些人的关注点就会和别人不同,这时候屋中大半的人眼神都落在孩子身上,郑老婆子突然问,“大夫就这么走了?不要银子?”
“怎么可能不收?”于氏身旁的丫鬟捂着嘴,眉眼弯弯,很明显在笑,“留书送出去就是给银子的。”
郑老婆子恍然,随口问道,“那得多少银子?”
那丫鬟是于氏身边的大丫鬟,对着主子促狭的眨眨眼,笑道,“针灸一次,怎么也得二十两。”
这就是说笑了,哪怕大夫是看医术吃饭,也没有这么高的酬劳,再说了,孙苍这里和赵家之间还夹着一个沐雪呢,怎么可能胡来?
“这么贵!”郑老婆子惊呼。
留书回来,大概是听到了屋中的谈话,淡然道,“方才孙大夫说,就是孩子醒了,也得连着针灸十来日。”
“那还治什么?”郑老婆子脱口而出,“一个丫头片子,哪值这么多银子?”
一句话出来,于氏和傅清凝的嘛面色都难看起来。更别提赵婵了。
拿银子买命买得到都是好的,就怕人没了。
兴许是见屋中气氛不对,郑志皱眉上前,“娘,胡说什么?”
郑老婆子犹自不甘心,“我又没说过。有那银子,你们再生一个,说不准还是大胖小子呢。”
于氏受不了这家人了,摆摆手撵人,“你们走吧。”
赵婵再次跪下,“母亲,求您救救孩子!”
“救可以,但你们得乖乖的。”于氏坦然道,“让你们别出门就不能出门,等孩子好了。我送你们回乡。”
郑老婆子很明显不满,于氏看她一眼,那一眼冷嗖嗖的,看得郑老婆子哑声,她才看向赵婵,问道,“我给你的嫁妆呢?你可想好了再说,要是再撒谎胡说八道,那你们一家还是走吧,我不留你们!”
再一次提起嫁妆,郑老婆子的气焰一下子就没了,还偷偷后退了一小步。
这情形不对。应该是第一回于氏提嫁妆,郑老婆子就不对劲了了。接二连三的问,定然是于氏起了疑心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开口的居然是郑志,他一脸认真,“婵儿的嫁妆,都给我参加乡试了。成亲后考了两回,却都没有上榜。是我没本事,哪怕是个副榜呢,那位置能进国子监,还能换点银子回家。”
赵婵就不说话了。
于氏面色嘲讽,“花了我家闺女的嫁妆,你们一家人还把人当牲口使唤,还嫌弃她孩子不给找大夫……”
挤兑得郑志头恨不能埋到地里去。
郑老婆子哪能受得住儿子这副模样,振振有词道,“这里也没外人,有些事情我就直说了,当初她一个人跑出来那么久,谁知道是不是清白之身,要不是为了她的嫁妆,我们家也不能让她进门啊。再说了,当初定亲,志儿已经是秀才,夫子都说他有天分,如果顺利,就能考上进士,那她舍不得嫁妆,我还觉得我儿子委屈呢,要没有这份嫁妆,这亲事我也不能答应……”
听到清不清白哪里,赵婵气得嘴唇颤抖,身子靠在桌上才没有往地上滑,她不看郑老婆子,只看着郑志,“你也这么想我吗?我清不清白,你不清楚吗?”
郑老婆子不满她这咄咄逼人的态度,上前一步挡住郑志,恨恨道,“我儿子不说,那是他厚道。你不能欺负老实人!”
老实人?
傅清凝眼神嘲讽,这郑志可是聪明人,自从也进门,求人的事他一点没沾,就让赵婵一个人跪着,他们一家人跟看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