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书太乐观了,以为没有人特意跟邱氏母女说,她们就会晚知道。
但是院子里突然来了那么多人进进出出吵吵闹闹,别说隔着院子,就是隔壁的邻居丁夫人家中应该都能听到动静了。
晚上,于氏回来,赵延展两兄弟也到了,傅清凝备好了膳食,准备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赵瑾坐在上首,看到于氏一身素衣,皱眉道,“一家人都在呢,你一身素衣像什么话?又不是守孝!”
于氏冷笑,“我倒是想守孝。”
赵瑾面色慎重,“啪”一声放下筷子,“你什么意思?咒我早死?”
声音动静都颇大,惊得桌上的人都看了过去,纪瑛儿还抖了抖。
于氏见了,上下打量他,“你不是读书人吗?怎么也会在桌上摔筷子的?这就是你读出来的礼仪?不愿意吃出去!”
屋子里沉默,边上伺候的下人都垂着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气氛凝滞,赵延展拉着纪瑛儿的手轻拍,赵延善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碗,赵延煜闲闲看着,并不出声阻拦。傅清凝有些担忧,拉了拉他袖子,他疑惑的看了过来。
傅清凝眼神示意于氏两人,赵延煜笑了笑,站起身去拉于氏,“娘,今日去城外吃了素斋吧?那素斋不抵饿,别饿坏了,赶紧吃饭。”
于氏还是很给赵延煜面子的,顺从的坐下端起碗,招呼众人,“吃饭吃饭。”
赵延展率先端起碗,纪瑛儿和赵延善也去拿筷子,眼看着桌上人都准备用膳了,赵瑾不满道,“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于氏淡然,“吃饭就吃饭,是你要找茬。爱吃不吃!”
赵瑾气得面色青白,甩袖离去。
于氏见了,安抚众人,“别理他,填饱肚子要紧,他可多的是人愿意陪他吃饭。”
赵延展和赵延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右边的拱门处,收回了视线。
今日他们一来,傅清凝就让人跟他们说了,宅子右边的各院子中住的都是赵瑾带来的丫鬟,刻意跟他们说这个,主要是让他们避嫌。那些丫鬟都年轻,赵延展兄弟两人又是十**岁的年纪,万一遇上冲撞了,又是一场麻烦。
现在看到赵瑾往那边去,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氏闲闲道,“看他模样,应该是去蕊姑娘那边了。”
听到这句话,赵延煜三人的面色都不太好,蕊姑娘是赵瑾在任上有人送来的,就是给他生下幼子的那个丫鬟,曾经还跟赵延煜提过想要纳她为妾。
人家那边有女人有孩子,也能算是一个家。那他们算什么?
桌子上气氛有些沉闷,主要也是用膳的时候不宜讲话,一刻钟后,于氏放下筷子,清咳一声,众人都看了过去,“非是我要跟你们的爹闹,方才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都说不喜一个人是看哪里都不顺眼的,我今日从城郊刚赶回来,没来得及换衣衫,这都是一家人,这衣衫是素净,但也没失礼,吃完饭我就回去换,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偏偏他就发作一通……我们夫妻大半年没见,他看到我第一句话是这个,说实话,我很寒心。”
她语气淡然,但莫名有股哀伤,屋子里更加安静,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静静听着,“我不得你们爹待见,当然,我也不待见他。我知道你们夹在其中为难,往后你们想怎么对他都行,不用顾及我,无论他多不靠谱,他始终是你们的爹,这是改变不了的,没有他就没有你们,别落人话柄伤了自己的名声。”
赵延煜起身,扶着于氏坐下,又帮她倒了一杯茶,“娘,别伤心。我们陪着你。”
几人忙附和。
于氏破涕为笑,又高兴了起来。
没有人再问起赵瑾,屋子里气氛缓和下来。膳后,于氏回房歇了,她今日确实累。天色不早,赵延展兄弟俩今天要留宿了,傅清凝给他们安排了院子,纪瑛儿陪着她一起,看着丫鬟在那边铺床,纪瑛儿有些忐忑,“嫂嫂,我还没有正式拜见公公,我有点怕。”
还真是,今日傅清凝午后睡醒了忙着安排晚膳,都没注意这个,“二弟怎么说?”这事情应该是赵延展带着她敬茶磕头。
纪瑛儿有些为难,“一开始夫君说晚膳前给公公磕头,谁知道还没有坐下来呢,公公和娘就吵起来了。现在……夫君说不着急。嫂嫂,这怎么能不着急呢?”
傅清凝想了想,道“这样,明日早膳的时候你再敬茶。”
纪瑛儿有些紧张,“嫂嫂,公公会不会不喜我?”
“怎会?”傅清凝奇怪道,“你挺好的啊。”还有一句话傅清凝没说,纪瑛儿可是御史府得宠的女儿,赵瑾只要脑子清明,就不会不喜她。事实上今日赵瑾都没问起赵延展的妻子,可见他根本没把这三兄弟会娶什么样的妻子放在心上。就拿她来说,还是长媳呢,一个商户出身,赵瑾也从来没给过她脸色看。
做人能如他一般随性,丝毫不关心妻儿,也是本事。
傅清凝本以为吵过这一场后,想要再见面应该是第二天了。没想到当天夜里,她都准备歇了,外头留书的声音响起,“夫人,老爷说想要见你。”
傅清凝都躺下了,赵延煜皱眉,吩咐道,“这么冷的天,让老爷早些睡,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留书应声去了。
几息后,院子外面突然起了喧闹之声,傅清凝和赵延煜对视一眼,说着就要起身,“你歇着,我看看去。”
赵延煜按住她,“你都睡了,还是我看看去吧。”
傅清凝没再坚持,她很怀疑外头闹事的人就是赵瑾,一般人留书她们也不会让她们进后院。
“让她出来,我倒要问问她,她嫁入赵家这么多年,我可有亏待过她!”
赵瑾的声音。
傅清凝再装傻也不成了,裹了披风出门,一眼就看到赵瑾挥开留书,大踏步进门,后头跟着哭得泣不成声的邱氏母女。还有个不认识的女子怀中抱着个襁褓不远不近的跟着。
事情很明显,邱氏那边找赵瑾告状了。
得,一时半会儿掰扯不清,睡觉是别想睡了。
看到她出来,赵瑾推开赵延煜,上前两步,质问道,“延煜媳妇,我这个做公公的没有为难过你吧?”
傅清凝点头,“自我嫁入赵家,您对我一直挺好的。”
“那就好。”赵瑾伸手一指邱氏,“你爹娘总教过你要孝敬长辈吧?你这么对你二婶和堂妹,这就是你傅家的教养?”
傅清凝的脸冷了下来。
赵瑾说她什么都可以,甚至指责她不敬长辈,训斥几句也可,但是他不能顺带嘲讽傅家,这跟说傅诚和吴氏的教养有什么区别?
那边赵延煜不由分说一把拽住他就走,“爹,你喝多了。怎么能这么说清凝,又关傅家什么事?这里头的事情挺复杂的,不是二婶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赵瑾甩开他,“那你说怎么回事?今日不说清楚,谁也别想睡!”
傅清凝双手环胸,闲闲出了廊下,“公公有吩咐,自然不敢不从。要不然我傅家教养岂不是又有问题?”
赵延煜听她这话语气不对,拉住她劝道,“清凝,你别生气。”压低声音,“你跟他犯不着,气坏了身子是你自己的。”
一行人很快到了前院堂屋,赵延展夫妻俩和赵延善都来得很快,反倒是于氏最后到,进门就道,“大半夜的不睡觉,闹什么?”
“闹什么?”赵瑾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冲,“我让弟妹到京城来见见世面,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难道我不该生气?都言子不教父之过,你们如此对待长辈,我是这么教的?”
邱氏身上只着了单薄的旧衣,冻得瑟瑟发抖,见众人望过去,只低着头哭,“大哥,是我闯了祸。他们这么对我也是应该的,我早就想要回乡去找你,可是大嫂不让,也不给我出路费,平时防我们母女跟贼一样,东西丢了,先到我们那小院子去搜……要不是我身上一枚铜板都无,我早就带着延喜离开了……”
嘴上说着不怪,但满口怨气,说到底还是在告状。
果然,赵瑾听到这话更怒,“你们反了天了!这日子不想过了,是不是?”
于氏丝毫不惧,“你拍什么桌子?这日子不过了又如何?”
“你说得轻巧,一大家子不要开销?京居不易,你让这两个蠢货来短短两日就害得延煜进了刑部大牢,要不是清凝连夜跑去找证人,延煜还有没有命在都不知道。就这我还能给她们一口饭吃,还是看在她们是赵家人的份上,要不然,我杀了她们的心都有!”
提起这个,赵瑾满脸疑惑,看向一旁的赵延煜,“他这不是没事?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这话邱氏很是赞同,立时打蛇随棍上,“大嫂,攀扯延煜的事确实是我不对,但我是没办法呀,我要是不这么说,他们就会打我们母女板子呀。我们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样的罪,身子本来就虚,那板子打到身上,岂不是要丢了命?”
于氏冷笑,“可你说了之后,那板子就打到了延煜身上!”
这样扯下去,扯到天亮,也扯不出个头来。傅清凝靠在椅子上,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
身为晚辈就是这点不好,赵瑾要指责他们,他们也只能受着。别说她一个儿媳妇,就是赵延煜这个儿子,也不好随意插嘴。
邱氏知道翻这些旧账自己没理,转而道,“那我们母女吃糠咽菜这么久,也算赎罪了吧。我不要求多,每顿一盘荤菜总可以吧?”
于氏似笑非笑,“我说闹着大半夜做什么呢?不就是想吃肉嘛,直接明说,我让人给你送就是了,绕这么大一个弯,不嫌累人的,又不值多少银子。”她语气嘲讽,带着微微的不屑。
赵瑾皱眉,“银子银子,你就知道银子。你把家中的存银和铺子里的盈利全部拿走,现在铺子经营不下去,已经关了几家了,我说你到底想不想过日子了?”
于氏冷笑一声,不答话,别开视线不看他,这一转眼,就发现门口角落处站了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当下皱眉,“那是谁?”
这屋连伺候的下人都没有,一开始就挥退了一些,后来有眼力见儿的都自己躲出去了。
屋中从于氏进来就吵得厉害,谁也没注意那边角落。
其实众人虽然不认识她,但只看她怀中的襁褓,对她的身份就隐隐有了猜测。
赵瑾清咳一声,语气缓和下来,“这是蕊儿。”又看向赵延煜,“她怀中就是你们的幼弟。”
不待众人反应,赵瑾柔声招呼道,“蕊儿,过来拜见夫人,也让延煜他们认认人,看看幼弟。”
蕊儿小碎步上前,规规矩矩磕头,“见过夫人。”
她抱着孩子,跪下去不甚方便,赵瑾忙过去拉她起身,“夫人大度,你不必这么多礼,小心孩子。”
于氏沉默看着,闻言道,“玉和,你错了。”
这名字有些陌生,不过傅清凝还是知道的,赵瑾的字是玉和。
赵瑾一怔,回身看她。
于氏看着蕊儿怀中的孩子,“我不是大度,你没搞出庶子来,怎么都好说。你是个好美色的,这个世上貌美的女子那么多,韶华易逝,她们终究会离你而去,新人换旧人,但是始终我是你妻子,且流有你血脉的孩子不多……”
蕊儿察觉到于氏的视线,将怀中的孩子抱紧,又跪了下去,“夫人,稚子无辜。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
毕竟多年夫妻,虽然他们渐行渐远,但一开始两人还是有一段甜蜜的时光的,于氏还唤了他的字,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赵瑾心里触动,正想说话,这边蕊儿抱着孩子又跪下了,他转身弯腰拉她起身,“你有什么错?快起来。”
又看向于氏,“这孩子确是我赵家血脉,没名没分对他不好,我虽然辞了官,但还是可以纳一名妾,我想挑个好日子,纳蕊儿为妾室!”
于氏笑着摇头,“当初你不是说那位置是如颜的?”
赵瑾一噎,“我只能纳一名妾室,子嗣关乎家族传承,自然是孩子要紧。如颜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她会理解的。”
“我不答应这事,你也还是要纳妾。”于氏叹息一声,“就像是你买貌美的丫鬟一样,我拦不住,随便你了。”
蕊儿一喜,又跪了下去,“多谢夫人。”
于氏摆摆手,淡然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老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