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马车上,沐雪满脸兴奋,兴致勃勃和后面的留书低声说笑,不时传来清脆的笑声。
傅清凝纳罕,回身笑问,“很高兴?”
沐雪点头,又有些紧张,“夫人,是不是奴婢吵着您了?”
傅清凝摇头,“没有。”
沐雪又道谢,“今日谢谢夫人让奴婢如愿。”
“花的是你的银子,不用谢我。”傅清凝失笑,事实上当时那样的情形,她也会帮忙的。
沐雪低着头,轻声道,“当初我小时候,我爹病了,我们也是没有银子请医问药,我娘也是这么带着我和哥哥在医馆门口磕头求药,但是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人伸出援手,没有多久我爹就去了。后来我就想,若是那时候有人愿意帮我爹买些药,会不会他就不用这么早走。我娘也不会郁郁而终,我和哥哥也能有爹娘疼着。”
说到这里,她脸上郁气散去,笑容加大,“不过我和哥哥自从遇上了老爷,好运就来了。姑娘是天底下最善心宽和的主子。”
一激动,连夫人也不唤了。
附近几条街傅清凝逛得差不多的时候,天气渐渐地冷了,她也就顺势不出门了。窝在屋子里点上火盆,再捧一杯热茶,就觉得很舒适了。
赵延煜那边却越来越紧张,最近有举子跑到他们家前院书房来,和赵谨一起读书,还请了赵延煜也一起,一起看书的人多,又都是对明年会试势在必得的,对于书中各释义看法不同,之后又开始辩论,赵延煜去了两次之后,觉得收获颇多,越发喜欢往前院去了。
据他说是听别人的解释,等于从另一个方面理解不同的意思,受益匪浅。
于是,傅清凝对于这些上门的这些客人都颇为上心,碳火和吃食都送得殷勤。不过她自己不往前去,那些都是书生,虽然有礼,但当下男女有别,也约束院子的丫鬟,让她们也尽量少去。
天气冷了,铺子那边生意越来越好,尤其是寒香膏卖得最好。
傅清凝翻看账本的时候,嘴角的笑意都忍不住,没想到她在京城也能赚银子。恰在这时,留书急匆匆进来。
傅清凝挑眉,这几个丫鬟都很稳重,这样小跑是很少的,“出了什么事?”
留书有些为难,却还是道,“方才那边院子请了大夫。”
傅清凝嗯一声,随口问道,“谁病了?”
赵谨这会儿还在外院书房呢,肯定不是他,想到某种可能,留书又那样为难……傅清凝面色不太好,“别吞吞吐吐的,赶紧说。”
留书垂着头,低声道,“是烟儿,她有一个月身孕了。”
先前傅清凝根本不知道那从家中带过来的丫鬟的名字,应该就是这位烟儿了。因为赵谨的院子里就俩通房,一个是如颜,剩下的那个就是从家里带过来的那个。傅清凝手中的账本啪一声放在桌上,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留书见了,忙劝道,“夫人,别气着了身子。”
傅清凝摆摆手,这事情真是没法说,赵延煜都和她成亲半年了,没想到他爹还能让丫鬟有孕。
赵家这么多年就只得赵婵一个庶女,傅清凝嫁过去在赵家住两个多月,根本就没听说府中的丫鬟哪个小产过。也就是说,于氏从根本上就断绝了这些丫鬟有孕的可能。那这烟儿,是因为离开赵家才会有孕?
她疑惑起来,问道,“烟儿是跟我们从梁洲来的那个?”
留书诧异,“不是啊。家中来的那个名叫荔枝。烟儿是管家的女儿,今年十五,我们来了之后才去的老爷的院子。”
傅清凝:“……”真是不讲究,他们到京城总共才一个多月呢。带着如颜这样的美人,没想到赵谨还能抽空去睡一个丫鬟。
见傅清凝沉默着不说话,面上神情微妙。留书问道,“夫人,现在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傅清凝认真道。她没有处理这样事情的经验,无论是从赵延煜的利益还是于氏那边来说,这个孩子她都不希望留下来。但是让她对一个还没生出来的孩子动手……
“公子还在前院吗?”
留书摇头,“不知,方才得了消息之后,老爷立时就回去了,公子也在,应该已经知道这事了。”
她只是觉得憋屈,还替于氏不值,赵延煜应该比她更难受才对。
正想着呢,赵延煜脸色不好的外面进来,看到傅清凝后,“你都知道了吧?”
傅清凝总觉得两人说这个事有些不自在,你爹又给你添了个庶弟什么的。她试探着问道,“现在怎么办?”
赵延煜面色不好,“方才丫鬟去禀告的时候,书房中有七八个人,都是此次要参加会试的举子,丫鬟道喜之后,他们也给爹道了喜才告辞。”
傅清凝哑然,这应该是管家的意思,这么多人知道了,赵家无论是谁都就不能悄悄处理烟儿了。
傅清凝想了想,烟儿那边她虽然不知道怎么处理,但管家一家肯定不能要了。
赵延煜转身出门,“我现在就去找牙婆,发卖了他们一家。”
傅清凝不知怎么劝,又怕闹起来,忙跟了上去。
赵伍动作飞快,领命去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带了牙婆回来。
而赵延煜则直接带着傅清凝去了赵谨的院子,不顾丫鬟的阻拦,一把推开赵谨的书房,找到桌案旁,熟门熟路的拿过一个匣子,里面一叠契书,全部拿出来翻了翻,找出四五张之后,其余全部放回原位。
傅清凝看着他一系列动作并没有阻止,在他出门时忙跟上。
一出门,就对上从厢房出来的赵瑾,他身旁还有个神色慌张的丫鬟,就是一开始拦着不让他们进门那个。
赵延煜也不意外,扬了扬手中的纸,“爹,这几个人采买时故意谎报账目,贪墨银子。儿子见了厌烦,想要发卖了去。”
赵谨疑惑,他身后的厢房门口处突然奔出来一个妙龄姑娘,脱口而出,“公子要卖谁?”
赵延煜根本不看她,拿着契书就往外走。
那姑娘抱住赵谨的胳膊,哭道,“老爷,我有身孕公子定然不高兴了,他不能拿我如何,我怕他迁怒我爹娘。”
赵谨皱眉,追了几步,“延煜,你要卖哪些人,总要告诉我一声。”
赵延煜随口就道,“爹难道要为了这些刁奴和我吵架?”
牙婆已经等在前院,赵伍和沐央两人已经捆了五个人,跪在最前面的,就是那夜帮他们开门的憨厚男子。赵延煜到了之后,将契书递给赵伍,对着牙婆道,“这些人包藏祸心,还能替主子做主,你按市情带走,我少收你十两银,只一样,卖出京城去,以后我在京城中不想再看到他们。”
牙婆听到少收十两银时就眉开眼笑,忙不迭应了。
烟儿飞快追了出来,哭道,“爹,娘,哥哥……”
然后,她回身噗通跪在赵延煜面前,哀求道,“公子,您想我如何都可,求您留下我爹娘。”
赵谨皱眉,过来拉她起身,“烟儿,你如今身子重,别动不动下跪。”
又不赞同的看向赵延煜,“延煜,我知道你不喜烟儿肚子里的孩子,但我年纪大了,这可能是赵家最后一个孩子了。他还那么小,而你已经成年,无论如何也影响不到你在赵家的地位。”
他越是如此,赵延煜的脸色越是难看,催促牙婆,“赶紧带走。”
牙婆面色为难,“公子,这……小妇人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要不,你们家还是商量好了再说?”
烟儿一喜,反身回去跪在赵谨面前,“老爷,求您救救我爹娘,烟儿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伺候您。”
赵延煜若有所思,傅清凝和他站在一起,悄悄拉过他的手,“别生气,你还有我,还有娘呢。”
赵延煜看她一眼,面色柔和了些。让人拿些银子打发了牙婆,又让伺候的人都下去,才道,“爹,我实在不喜庶弟,您若是真要留他们也可。”
赵谨面色一松,“你想如何?说来听听。”
赵延煜面色恢复了些,没了方才的戾气,“我不想如何,只是我实在不喜这个丫头,说不准什么时候忍不住就连她一起发卖了。”
“你敢!”赵谨怒斥。
赵延煜摊手,“你看,你愿意为了个丫鬟斥责我,你是我爹,我当然不能怪你,就只能怪她蛊惑人心,还有这些人,算计主子,反正我是容不下的。”
赵谨怒气冲冲,“我带着他们走,这总行了吧?”
赵延煜摊手,“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傅清凝从头看到尾,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这里。期间她几次想要说话,都被赵延煜拦住。
赵谨本来是话赶话到了那里,说出口后想要收回,又没了台阶下。清咳一声,“延煜,有些事情你知道……我已经去信给你娘了,过些日子等她的回信到了我再搬,如何?”等的应该是于氏那边的银子吧?
赵延煜无所谓,拉着傅清凝转身就走。
等回了院子,他若有所思,半晌道,“你找人做管家,换了厨娘和采买的人手。”
傅清凝点点头,那些人她也是不想用了的,先前赵延煜说的谎报账目,贪墨银钱是真的存在的。只不过他们是赵谨安排好的,且是他回家之后还放在这边看屋子的人,那应该是他很信任的人,傅清凝也不好贸贸然换掉。
这边换了人选,那边小院中就派了人去外面的酒楼买了些饭菜回来。
傅清凝瞬间就明白了赵延煜的意思,当入口的东西不再是自己人送上来之后,又有赵延煜明明白白的厌恶摆在面前,烟儿那么重视这个孩子,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将这些东西入口的。
因为她很清楚,她最大的筹码就是自己的肚子。若是真没了这个孩子,赵谨是不会为了她一个丫鬟而和赵延煜计较的。
翌日一大早,隔壁院子就喧闹了起来。傅清凝带着丫鬟到时,刚好看到众人正在往出搬东西。如颜正站在院子里拿着帕子捂着鼻子指挥。
傅清凝问道,“这是做什么?”
如颜示意丫鬟继续,走到她面前福身,“少夫人,是老爷的吩咐,说要搬到别的院子去住,就在这条街,数过去第三个院子就是。”
傅清凝惊讶,“不是说以后再搬么?这么快就找到院子了?”
如颜看了一眼厢房,道,“是烟儿妹妹的爹娘找的门路,他们在这里住了几年,刚好知道那边有院子要租。”
租?
也对,赵谨现在没银子。平日里花费可能有,买院子肯定不够了。
傅清凝站在院子门口看了一会儿,赵谨听到动静从厢房出来,看到是她,“清凝来了。”
看到了人,傅清凝只好问道,“公公,这是要搬走?”
赵谨背着手,点点头道,“延煜最近忙着读书,压力大,脾气也不好,为妨父子不和,我还是搬出去住一段时间。”
话说得可真好听,他还是为赵延煜着想搬出去的。
傅清凝无语半晌,不想与他争论,也是赵延煜夜里跟她说过,她是晚辈,让她不要在人前和赵谨吵。福身道,“谢谢爹,烟儿姑娘和如颜姑娘温柔似水,又有荔枝姑娘这样的老人陪着您,儿媳没什么不放心的。爹要是有什么事,还是派人回来告诉我们一声,免得我们担忧。”
一句挽留都没有,赵谨面色复杂起来,“清凝,你是不是……”
傅清凝疑惑的看着他,耐心等着他未尽的话。
赵谨摆摆手,“没事,你回吧,照顾好延煜。”
当日午后,隔壁的院子中包括伺候的人全部都没了。小院中的人瞬间少了大半,显得空落落的。
赵延煜心情不太好,虽然他有想过让赵谨搬出去,但赵谨在他和未出生的孩子间选择那个孩子,他还是挺难受的。
他一难受,干脆去了赵谨的院子,反正也近。等他回来时,拿了一百两银票给傅清凝,“收着吧。”
傅清凝讶异,没想到赵谨还能有银子。
赵延煜一脸严肃,“这个是我问他要的这段时间的花用,吃软饭要不得!”
行吧,你高兴就好。
只是赵瑾又拿出这一百两之后,日子可能就更紧吧了。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后悔当初为了美人一掷千金。
院子里人少了,安静了许多,伺候的人却不多,但主子就他们俩,也尽够了,傅清凝暂时没有添人的打算。
转眼到了冬日,京城的冬日比梁洲可冷多了,且街上的百姓都说今年格外冷,这还没下雪呢,等下了雪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日子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