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露看到冬芸的一瞬间， 像是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 从头冷到脚。
夜色沉凉， 月亮高高悬在空中，洒下洁白的银光，照亮这一方天地。
冬芸双手环胸站在她对面，脸上被打上一层阴影， 看不清表情。
冬露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妈，你怎么在这儿？”
冬芸冷声道：“是我在问你。”
冬露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看到了一切，瞒是不可能瞒过去了，索性承认道：“男朋友。”
冬芸冰冷的面孔出现了一条裂痕，她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随便出来扔个垃圾，竟然能看到女儿和一个男生在楼下接吻。
不堪入目， 胆大包天！
“我真是小看了你啊。”冬芸压抑着怒气，上前一把抓住冬露细瘦的手腕， “跟我回家！”
她力气很大，冬露手腕传来一阵刺痛，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走了。
冬露没反抗，一声不吭地任她拽着走，抿紧嘴唇，表情透着倔强。
两人回到家， 客厅里灯火通明，黄建华正好出来倒水喝，看到冬芸怒气冲冲地拉着冬露进来， 他愣了愣，“你们这是咋了？”
“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冬芸从来没有这么生气，阴沉着脸把冬露甩到他面前，胸口上下起伏，“好的不学学坏的，小小年纪就早恋！”
黄建华又愣了下，随即紧张地看向冬露，“她说的是真的？露露你好好跟爸爸说，是不是你妈冤枉了你，不要怕，有爸爸给你撑腰，你尽管说实话。”
“是真的。”
既然都被发现了，冬露也没什么好顾虑的，“那个男生你也认识，就是沈宸。”
黄建华听得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他啊，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他瞪大眼难以置信。
“我亲眼看到他们在下面卿卿我我，还能有假不成？”冬芸冷笑，对冬露道：“现在立刻打电话和他分手，这次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再有下次……”
“我不要。”冬露打断她。
冬芸声音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冬露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不要和他分手。”
“你再说一遍？！”
冬芸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忤逆自己，提高音量道，“谁给你的底气反抗我？你吃的穿的用的，还有你的学费哪一样不是我出钱？我供你读书是让你去学习，而不是去谈恋爱！这个沈宸就是上次在家长会上演讲的男生吧？这种父母离异，母亲又过世的原生家庭里出来的孩子心理都有毛病，和你成长环境完全不同，你现在只看得到他的好，等以后有的你苦头吃！”
冬露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耳中一片轰鸣声。
如果是以前，没有亲眼看到冬芸的罪恶的以前，冬露会认真听她的话并考虑现实，可现在的冬芸只会激起她的叛逆心理。
冬露倔强道：“我的人生我自己会负责，不劳你操心。”
冬芸见她油盐不进，气得扬起手，要朝她的脸上扇过去，立刻被黄建华拦住，“说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啊，沈宸那孩子我见过，还不错，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黄建华心里也有气，辛辛苦苦养了半辈子的白菜，一下就被某头猪拱走了，能不生气吗？可这一切和女儿的安危比起来，都微不足道。
“呵，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好东西？被你看上的人又好得到哪去？”
冬芸用力推开他，二话不说拿出手机，冷冷对冬露道：“好，你不愿意分是吧？我这就打电话给你们老师，让那个沈宸转出这个班或直接退学，我倒要看看你们伟大的爱情能坚持多久。”
“不要！”冬露脸色变了，伸手去抢她手机，可冬芸铁了心要拆散他们，已经拨了罗岳福的电话。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冬露终于失去理智，积累多年的怨气悉数爆发，变得口不择言起来，“你出轨了十多年，真以为没人知道吗？”
黄建华表情变得异常难看，呵斥冬露：“好了，你也冷静点！”
可冬露已经收不住口了，冷冷看着冬芸：“你数数你一年到头是有几天在家的，总借口说自己工作忙，连家都不回，恐怕早就在外面和别的男人组建了家庭吧？这么多年你管过我关心过我吗？就连弟弟都是你和别人生的！”
冬芸脸色瞬间苍白，怔怔关掉手机，瞳孔紧缩，“你怎么知道……”
“吱——”
身后，冬骐房间的门突然开了。
在场三人都是一愣，迅速望过去，冬骐一动不动站在房间门口，穿着小熊睡衣，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冬芸看到他后，脸色更白了，嘴唇微颤，“冬骐，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
冬骐看了她一眼，没作声，忽然低下头，飞快从他们身旁跑过，直直冲出家门。
“不，等等！”冬芸惊慌失措，条件反射要追上去，然而比她动作更快的是冬露！
从冬骐出来的那一刻，冬露的心就提了起来，双眼紧紧盯着他，所以冬骐一有动作，她立刻作出了反应。
两姐弟消失在门口，冬芸呆呆瘫坐到沙发上，脑中一片混乱，许久，她抬头质问黄建华：“你告诉她的？”
黄建华点燃了一根烟，讽刺道：“你自己干缺德事不盖被子，被发现了怪得了谁？”
冬芸眼神很冷：“所以你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黄建华抽着烟哼了一声，默认了。
*
冬露追到楼下，把冬骐跟丢了，小孩子就是跑得块，一转眼就不见了。
“冬骐！冬骐！”
冬露内心很急，大半夜的，他遇到危险怎么办？
她不停喊他名字，厉声道：“你别闹脾气了，快出来！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旁边一阵响动，闷闷的声音传来：“我在这里啦，猪头姐姐。”
冬露立刻举着手机照过去。
昏暗的光线下，冬骐就坐在过道旁的长椅上，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
见他没事，冬露松了口气，关掉手电筒走过去，“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嗯。”冬骐垂下眼睛应道。
冬露坐在他旁边，“对不起。”
冬骐：“又不是你和别的男人生了我，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冬露转头看他，他的脸白白嫩嫩，表情还是那么拽，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仿佛一点都没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你好像不怎么吃惊。”
冬骐晃着两条小短腿，散漫道：“因为我早就知道了啊。”
冬露了然，“那天你果然在门外偷听。”
“拜托，你们说得那么大声，我是光明正大的听好吗？”冬骐翻了个白眼。
冬露轻声问：“你就没什么想法？”
“要什么想法？”
“比如震惊、难过之类的。”
“还好吧。”冬骐想了想，“反正不会有比黄建华更烂的爸爸。”
再差能差到哪去。
“……”
“而且爸妈在家天天吵架，总有一天会离婚，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冬骐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稚嫩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明天黄建华就算带女人回来我也不稀奇。”
冬露：“我稀奇。”
“？”
“你觉得他找得到？”
“……也是。”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冬露又问：“那你刚刚为什么跑出来？”
吃饱了没事干。
“我不出来你们就要一直吵，烦都烦死了。”冬骐揉揉耳朵，“你还不快谢谢我，如果不是我，你就等着被骂一晚上吧。”
“那真是谢谢了。”冬露毫无感情道。
冬骐歪头打量她：“你真的和沈宸在一起了？”
“嗯。”
“我就知道他对你别有用心！”冬骐嘟起嘴气鼓鼓道，“你也太不矜持了吧，这么快就被他拿下了，小心他玩弄你的感情把你一脚踢了！”
他装老成：“你长点心，千万别被搞大肚子，我可不想那么年轻就当舅舅。”
“你乱说什么？”冬露眯眼，用力揪他脸，“人小鬼大。”
“我是认真的！”冬骐不服嚷嚷，“很多悲剧都是从怀孕开始的，如果你不是我姐，我才懒得管你呢！”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这次要是再考倒数，看看到时候悲剧的会是谁。”
冬露白他一眼，起身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好了，我们回去吧。”
她牵着冬骐回家，黄建华已经不在客厅了，沙发上只坐着冬芸一个人，她看到冬骐平安回来，明显松了口气，然后才把目光投向冬露，站起来道：“既然你知道了我的事，那我就明说了，我和你爸的关系早就名存实亡，我一直拖着没离婚，就是怕影响你们的身心成长，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我会尽快说服你爸签下离婚协议，让这个家就此散了。”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至于你和那个男生，我还是坚持分手，当然了，我不会再逼你，但如果不分，我和黄建华离婚后我不会带你，你读大学的费用一分也不会出，你自己考虑清楚。”
冬露没想到冬芸这么快就决定离婚了，脑袋嗡了一下，以至于她后面的话都没怎么听进去。
虽然早知道这一刻会来，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冬骐比她接受能力强，忿忿替她鸣不平，“你怎么能这样？”
冬芸淡道：“我是为了她好，她快成年了，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冬骐：“你不出学费也没事，还有爸爸呢！”
冬芸呵了一声，“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去指望他，一个不工作的人你觉得他会有多少存款？上一个大学，好点的学校学费一年就要四五万，你觉得他负担得起？”
冬露终于开口：“我不靠你，也能活得很好。”
“随便你。”冬芸对她失望透顶，转身回房间，显然不想再管她的事了。
冬露叹了口气，眉眼有些疲累，对冬骐道：“太晚了，你快回去睡觉吧。”
“嗯。”冬骐乖乖点头，也困了，“晚安。”
“晚安。”
冬露关掉客厅的灯，回到自己房间，换了睡衣躺在床上，一片黑暗中，她看着天花板发呆。
又失眠了。
冬芸的意思很明显，拿上大学作为要挟，逼她分手。
黄建华是肯定指望不上，他连自己都养不起。
她一直以来那么努力，就是想和沈宸一起上大学，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吗？
冬露毫无睡意，心不在焉地玩了会儿手机，然后忍不住发了条微信给沈宸：“你睡了吗？”
沈宸很快回复：“没。”
冬露：“熬夜真的不好。”
“你先做个榜样。”
冬露抿了抿嘴，又问：“你想考哪个大学？”
沈宸想也不想：“你在的那个。”
“正经点，你不应该选医学院吗？”
“现在很多综合大学都带有医学院，又不冲突。”他轻笑了声，“而且你现在的成绩，全国的大学完全可以随便挑。”
有什么好纠结的。
冬露怔怔，心里发酸，“也是。”
她低声说：“我现在睡不着怎么办？”
沈宸半开玩笑：“想我想的？”
冬露回了一个“嗯”。
沈宸有些措手不及：“你怎么了，突然这么……女人？”
他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
冬露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把脸埋在被窝里，说：“你唱歌哄我睡觉好不好？”
刚发完，沈宸就发了个语音通话过来。
冬露接通。
沈宸磁性悦耳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响起，带着徐徐笑意：“想听什么？”
冬露声音故意压低，不让他听出异样：“随便。”
沈宸：“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冬露不满意，“太腻了。”
“真难伺候。”沈宸低笑了两声，滚烫的气息仿佛穿过了电流，吹到了她耳侧。
他换了一首歌，《123我爱你》
一全听你的
二给你好的
数到三永远爱你一个
四不会犯错
五不会啰嗦
每天为你打call
Cook也不错
少年浅浅唱着，嗓音温柔清亮，干净得不含杂质，好听得醉人，像温柔的晚风，甜丝丝地拂过冬露的心间，烦闷一扫而空。
然而冬露还是觉得太腻了，腻得让人受不了，并表示要挂电话了。
少年疑惑，“有吗？”
他觉得还好啊。
冬露一本正经：“嗯。”
听得她耳朵这么烫，能不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