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张子畅才和罗文茵用毕晚膳,就有公公来禀道:“皇上,太后娘娘又有些不好了,说道怕自己熬不过今晚,想见皇上最后一面。”

张子畅微微诧异道:“早上见过母后,精神还稍好,晚上又不好了?”

他漱了口,站起来朝罗文茵道:“朕去瞧一下母后再回来。”

罗文茵跟着站起,低声道:“我跟皇上过去。”

张子畅一按她的手道:“晚上风冷,寿春殿又全是药味,你莫要过去了。”

罗文茵攥住张子畅的袖子道:“便让我跟过去罢,若不然,总是坐立不安。”

张子畅无奈,只好命人拿出狐皮斗篷给罗文茵围上,牵着她的手出殿。

两人到得寿春殿,早有公公进去通禀。

一会儿,张子畅便带着罗文茵进了殿。

赵太后听得声响,便让赵嬷嬷扶她坐起来,喘着气道:“皇上,你来了!”

“母后觉着如何?”张子畅见着赵太后这般模样,想及多年的养育之恩,到底是有了悲意,上前问道:“母后服用李大夫的药,不是好转了么?”

赵太后摇头道:“那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哀家今晚觉着心跳加快,有些喘不过气来,怕是熬不过去了。”

张子畅道:“若不然,再换御医的药?”

赵太后闭一下眼睛道:“御医的药更没用。”

罗文茵趁机过去请安,一时侍立一边,悄悄观察殿内诸人神色。

一会儿,殿外有人禀道:“皇后娘娘和大殿下到!”

稍迟,赵慧茹和张景瑞进来了。

他们见张子畅也在,便行了礼,又去问候赵太后。

赵太后嗓子微哑,叹着气道:“都来了啊!”

赵慧茹含泪问道:“姑母,你觉着如何?”

赵太后斥她道:“到如今,还喊什么姑母?该谨记你的身份,跟着皇上一道,喊哀家一声母后。”

“是。”赵慧茹改口道:“母后觉着如何?”

赵太后这才满意了,只是适才话说得太多,便摆摆手,指了指殿外。

赵嬷嬷会意,已扬声喊道:“传药!”

随着话声,李大夫端了一碗药进来,递到床前。

赵太后攒了攒力气,看向张子畅道:“皇上,你已好些日子不帮哀家尝药了,莫非怕药下了毒?也是,虽养育你一场,到底不是亲生,你防着哀家也是应该的。只是哀家临死,依然舍不下你。”

张子畅想及赵太后之前虽一心撑着赵氏一族,但表面上,还是和他母慈子孝,那些年纵然严厉,到底也是扶助了他当皇帝,一时悲从中来,低声道:“母后说哪儿话?儿子如何会怀疑母后?”

赵太后牵牵嘴角道:“既如此,今晚再帮哀家尝一次药罢!”

张子畅点点头,从李大夫盘子里端起了药。

罗文茵见状,心下大急,脱口道:“皇上今晚匆忙过来,还没漱口呢!若要尝药,还须先漱了口才尝,以免口中余味撞了药味。”

张子畅闻言,便又搁下药,吩咐宫女道:“端茶来给朕漱口!”

早有宫女端了茶并茶盅过来。

张子畅端起茶漱口,放下茶杯时,这才端起药,却没有喝,而是递到赵慧茹手中道:“皇后先尝一口,朕这会嘴里全是茶味,恐茶味冲了药味。”

赵慧茹一怔,看向赵太后,见赵太后正看着她,眼神含意未明,一时心头一悸,欲待放下药碗,又太着迹,便端着药轻吹,心下念头急转。

张景瑞在旁边见赵慧茹捧着药,一只手似是怕烫,有些捧不住药碗,忙伸手过去,接过药朝赵太后道:“皇祖母,孙儿还没帮您尝过药呢!这一次,待孙儿帮您尝一口。”

他说着,不待众人反应,已是喝了一口药。

赵太后愕然看着,接着猛然仰高头,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指着张景瑞道:“真是一个好孙儿!”

笑声毕,头一垂,歪在床边。

“母后!”

“姑母!”

“太后娘娘!”

众人大惊,纷纷喊了起来。

李大夫却是悄悄后退,想跑出殿外。

罗文茵在旁边看得清楚,喝道:“李大夫,还不上前帮太后娘娘诊脉。”

张景瑞已是上前,掀住李大夫的领口,把他掀到床前。

李大夫骑虎难下,伸手过去搭在赵太后手腕上,只一搭便道:“节哀,太后娘娘没了。”

赵慧茹率先放出悲声,却听得旁边“轰”一响,回头一瞧,张景瑞倒在地下,口鼻流出黑血来。

“瑞儿,瑞儿!”赵慧茹魂飞魄散,抛下赵太后,奔过去扶张景瑞。

张子畅见状,也过去看张景瑞,一时只觉手足发冷,心头发颤,那碗药果然下了毒!

瑞儿纵有各种不是,罪不致死!

可这回,却死在最疼爱他的皇祖母手中!

而那碗药,本来是要毒死自己的!

他再一站起,脸色便极肃杀,喊道:“来人,捉住李大夫,捉住赵嬷嬷!清查寿春殿!”

赵慧茹眼见一瞬间,依仗的姑母死了,疼爱的儿子也死了,眼前一黑,已是昏了过去。

张子畅百忙中,犹自关注到罗文茵,喊林公公道:“此间血腥,先送皇贵妃回养心殿,着人好生守着,万勿出差错。”

林公公应下,忙忙上前朝罗文茵道:“娘娘请!”

罗文茵看着殿中发生的事,心中滋味复杂,看一眼张子畅,知道他今晚定是无法回养心殿了,便先跟林公公走了。

待回到殿中,罗文茵见林公公要走,忙喊住道:“林公公,你着人去看住杨昭仪和梅嫔,不让她们和皇后接触。”

林公公有些惊讶,但还是应下了。

近天亮时,张子畅才回到养心殿。

罗文茵整一晚,都半梦半醒,并没有睡实,听得声响,便撩开帐子道:“皇上回来了!”

张子畅“嗯”一声道:“朕浑身血腥味,且得去沐浴更衣,你再睡一会。”

罗文茵便乖乖躺了回去。

张子畅沐浴完,换了衣裳,坐到床边道:“茵儿救了朕一命!”

罗文茵睁开眼睛道:“是皇上自己命大!”

张子畅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叹息一声道:“朕以为,是朕在护着你,却没想到,其实是你在护着朕。”

罗文茵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了张子畅的手进被窝中暖着,一边道:“皇上一晚没睡,不睡一会儿吗?”

张子畅摇摇头道:“还有许多事儿要忙。”

说着缩出手,给罗文茵拢好被子,自己出殿了。

待罗文茵起床,用毕早膳时,小桂子便来禀道:“娘娘,那位李大夫一口咬定,说是他自己下毒药的,与他人无涉,说完就死了,原来嘴里已含了毒药。赵嬷嬷趁人松懈,一头撞墙死了。现昨晚那碗毒药之事,就这样断了线索,再无涉他人。”

罗文茵叹息,或者是张子畅知道此事是赵太后所为,不想再细查,由得李大夫和赵嬷嬷寻死的。

母子一场,赵太后临死却要毒死张子畅,这到底是让他伤心且寒心的。

且此事也不宜外传。

至晚,张子畅回殿,跟罗文茵道:“茵儿,国丧期间,朕倒不便再让你住在养心殿,待明儿,让人收拾了明翠殿,你搬过去罢!那处离养心殿近,朕去看你也方便。”

罗文茵拉住张子畅的手,低声道:“在养心殿住了这些日子,已是习惯朝夕见到皇上,如今要搬走,还真的不舍得。”

张子畅反握住罗文茵的手道:“国丧一百天,待丧期过后,你若还想住养心殿,再搬过来。”

罗文茵点头,只到底有些伤感。

两人说着话,外间太监禀道:“皇上,皇后娘娘硬要揭棺木,说大殿下还没死,闹个不休。”

张子畅叹口气,拍拍罗文茵的手道:“朕去去就来!”

永和宫那头,赵慧茹又是要揭柜木,又是要撞柜木,众人只好一边拦着,一边令人去报张子畅。

严嬷嬷力气大,好容易抱住了赵慧茹,哭着求道:“皇后娘娘,大殿下已没了,您倒是清醒一下!”

赵慧茹挣扎着道:“你们把瑞儿放进柜木,就说他死了,本宫不信,本宫要揭开来唤醒他。”

严嬷嬷到底是狠狠掐了赵慧茹人中一把,俯到她耳边道:“皇后娘娘,您还有三殿下,若您也出事了,叫三殿下如何是好?现下三殿下可是赵家皇室唯一血脉了。”

赵慧茹听得赵家皇室唯一血脉这几个字,突然就安静了,喃喃道:“是啊,本宫还有一个儿子呢,还有一个……”

严嬷嬷贴在她耳边道:“娘娘还得扶待三殿下登位呢,怎么能出事?若皇上来了,娘娘要拢住他才是。”

赵慧茹听着,突然又疯笑起来。

张子畅进殿时,便见赵慧茹在严嬷嬷怀中挣扎着,发出疯狂大笑,不由上前喝斥道:“皇后又在闹什么?”

赵慧茹听得张子畅的声音,从严嬷嬷怀中挣出来,扑到张子畅身上,哭道:“瑞儿是咱们第一个孩子啊,那时生出来,小小一团,皇上抱着他,说他软软一团……”

张子畅也忆起张景瑞小时候的事,一时伸手拍赵慧茹的背,半晌无语。

赵慧如趁势揽住他的腰,喃喃道:“皇上今晚陪着我好么?我一闭眼便见着瑞儿,他,死得好惨!”

张子畅没有出声,眼神沉沉。

那头,有一个小公公在养心殿外喊住小桂子道:“皇上让皇贵妃娘娘过去永和宫一趟。”说完就跑了。

小桂子忙进去禀了罗文茵。

罗文茵一听,忙换了衣裳,准备出殿。

永和宫的路上,三皇子张景阳带着凤仪宫两个力大膀圆的嬷嬷,站在阴影处静静候着罗文茵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