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部队的人来村里征兵一事,起初大家都不知道。
但有陌生人进村,而稍后村长也再一次敲响了铜锣,召集全村人把事情说了,来的那几个身穿军服的人也上台给他们宣讲了一场,所以过后全村人都明白了他们来的目的。
这件事算是村里的大事,迅速盖过了钱二根闺女和村长家儿子两人成婚的事儿,成为大家伙当下最喜欢提及的话题。
钱宝幺当时也跟着家里人去开会现场听了,只是瞧了个稀奇热闹就回来了。
她本以为这件事和他们没关系,毕竟他们家没有要当兵的人,钱父不可能去,而旁的邻里什么人去当兵又挨不着他家多少关系不是。
但是等征兵的人进村的两天后,卫斯年突然找上钱宝幺,将她悄悄叫去了他家。
两人站在院里,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在她忍不住要说点什么时突然开口。
卫斯年轻声道,“幺儿,我报名了。”
“什么?”钱宝幺起初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等她抬头对上卫斯年那双精致深邃的凤眼时,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让她联想到对方的打算。
她咽了咽干涸的喉咙,艰难确认,“你要去当兵?”
卫斯年微微点头,垂下眉眼伸出手拉上她的,第一次做这些出格的举动,他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有些抖,却仍旧坚定地两手交握住不放。
钱宝幺正处于震惊中,没有想到抽手反抗,或许也不想反抗,而是顺从心意让他拉着。
与此同时,她又听他紧跟着说道。
“这里面有事,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卫斯年拉进两人的距离,和心上人面对面讲述那些埋藏在岁月里,从未被他提起过的旧时往事。
卫斯年姓卫,却不是三里村卫家的卫。
具体上来说,他根本就不是三里村的人,但他也确实是在村里长大的,叫了钱二根隔壁邻居卫家夫妻十几年的爹妈,是被村里人认可的村中一份子。
虽说大家因为他行事另类的原因,对他多有顾忌,且给起了个村霸的名头,但不能说众人就排斥他不认他了。
年轻人或许不知道,但老一辈的那些都了解内情。
卫斯年其实不是村里卫家的亲生子,而是当年解放军部队路过他们这里时寄样在此的。
据当时的长官说,他亲生的爹娘也姓卫,双双在战场上牺牲了,是大英雄。
因为当时前途未明,而孩子太小又生了病,不能随着部队颠簸辗转,所以路过三里村时见到村里有姓卫的人家,那些人就将孩子寄养在这里了。
说起来,卫斯年是烈士遗孤。
钱二根隔壁的邻居原是一对没有生养的夫妻,男主人上山打猎伤了小腹不能再有子嗣,所以就积极领养了孩子,哪怕只养个几年被接走也是好的。
可惜两人福薄,没等来部队派人过来接人,也没等到孩子长大孝顺他们,夫妻俩就陆续病重离世了。
可以说,卫斯年从十几岁开始就一个人生活,纠集了一群村里的小伙伴倒是把日子过的还算不赖,就是名头上有点与众不同,但他自己也不在意就是了。
直到钱宝幺出现,卫斯年一眼相中,日子不再浑浑噩噩,对未来也有了打算。
只是没想到过去了那么多年,当时寄养他在此的那些人又找来了。
而他也早就心有成算,顺势而为也不无不可。
“所以,你要跟着他们走了?”钱宝幺听完故事怔怔,低喃着问出声。
她没想过,人原来不属于这里,现下就要回到他该待的地方去了。
那她怎么办?
他们虽然没有捅破窗户纸,但也算彼此情投意合、互通情意,如果对方一走了之,她……当然有她另外一种活法。
只是要是那样,眼前这个人怕是要被遗落在记忆中了。
钱宝幺患得患失地想着,神情上有些失落。
卫斯年一直在注意着她,怎会看不出,此刻不禁加大了握手的力道,心中突生出一股冲动,猛地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你不高兴了吗?”
“我就要去当英雄了,你不喜欢吗?”
“你说过最喜欢英雄的,可不能反悔。”
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安抚心上人才好,只能抱住她语无伦次地说着,那些脱口而出的话比任何解释都让人感动。
钱宝幺怔愣般听着,窝在对方宽厚的怀抱里,等明白了他表达的意思后心中划过一道暖流,感动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你就是因为我当初那句话去当兵?傻不傻……”她挣脱开来,好笑又震惊地看着他问道。
怀中人离开,这下换成卫斯年莫名失落了。
他脸色变扭了一下,低声回答,“是有一点,主要、主要是那些人找来了,正好顺势过去。”
钱宝幺就看他在那儿解释来解释去,欲盖弥彰,羞涩的别扭又直白。
“你不同意吗?那我就不去了。”卫斯年说道最后,余光觑了下钱宝幺的神色,又话音一转道。
钱宝幺顿时摇头,“可别,既然里面有基础在,去了只要努努力就是大好的前程,为什么不去。”
即便是为了卫斯年,她也不会拦着对方,耽误他的前程似锦。
相比于在乡下蹉跎虚耗光阴,对于卫斯年来说,当然是去部队当兵做军人更有前途,说不定经年之后,这世上又多了一个英雄呢。
说起来,她确实喜欢英雄人物,特别是穿着军装正派又帅气的英雄。
更何况卫斯年人高马大,先天条件就比一般人好,再加上部队里有人,参军的话后面的路不会太难走,而且如此也算是传承先辈遗志,回归正途,不比待在村里在土中刨食的强。
“你去吧。”钱宝幺心思电转间温声鼓励。
考虑到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当兵最是保险。
卫斯年又说了些什么,但钱宝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清,等到回过神时,只见眼前这人面上正涌现出激动的神情。
“幺儿,你答应啦?我很欢喜。”他咧着嘴灿烂地笑开,再次将人拥进怀中。
钱宝幺差点被他露出的笑容晃花眼,待到好不容易挣脱怀抱把人推开一点,她又不明白对方这是怎么了,为啥一转眼就高兴的不像样。
“那咱们快去你家,先和叔婶说一声,在我走之前得把咱们的婚事办了。”卫斯年兴奋地说着,恨不得当场失态的手舞足蹈。
钱宝幺听此则有些懵,一脸茫然,“啥?”
什么婚事,怎么感觉两人不在一个频道上,她就走了下神,为什么就跟不上对方的思维了呢?
卫斯年表情十分无辜,开心地解释说,“就在刚刚,你不是答应嫁给我了吗,正好我要去当兵,咱们在此之前把婚事赶紧办了吧,等我努力爬上去,你就跟我去随军,到时咱再生几个孩子……”
“停停停!”
眼看着他越说越过分,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要想好了,钱宝幺涨红着脸赶紧叫停。
“怎么了,你都答应我了,反悔也不行。”卫斯年突然眯着眼很有气势道。
钱宝幺缓口气想冷静一下,看着对方收放自如的气场,骤然觉得这家伙怕不是个黑芝麻馅的,以往的狠厉乖张估计都是装的吧,现在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哼,比起她这只初入人世的小狐妖,对方这会儿更像一只千年狐狸。
这让她不禁疑惑了,“你,怎么感觉变得不一样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卫斯年听了后却没什么被揭破本性的尴尬,只是垂下眉眼,下一刻又变回了那副人狠话不多的村霸模样,只是看着有点可怜,像是被主人抛弃不要的大只德牧。
“我担心我去当兵,你就不和我好了,想尽快把你娶回家,等我给你当英雄好不好……”
他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的吐露着心声,慢慢将钱宝幺无意中竖起的防备击的支零破碎,渐渐让她心软下来。
钱宝幺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轻易心软的人,但对于眼前的卫斯年,这个对她赤诚以待的男人,她想心软一次,也给彼此一个机会。
最终,她接过那颗被捧上来、滚烫又炙热的真心,低下头声如蚊蝇。
“你别这样,我答应你就是了。”
“你说真的?”丧气的德牧立马满月复活地追上来确认。
钱宝幺点头,转而又说她这里是答应了,但是钱父钱母那边具体如何,还得卫斯年自个儿去通关才行,她可不管的哦。
就是这样,卫斯年也已经很是满足了,兴奋地将心上人抱起来转了几圈才放下。
钱宝幺被他冒失的举动转的头晕,但比起刚才那样沮丧的模样,她更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他才不到二十岁而已,偶尔冲动一些才更有活力,更符合他的年纪不是吗。
经过这一番沟通,两人稍后心照不宣地分开行动。
钱宝幺回家静等佳音,虽说准备什么都不做,但也难免忍不住先一步给钱父钱母敲敲边鼓。
毕竟刚嫁出去一个闺女,而现在仅剩的小闺女也要被人叼走了,二老乍听之下怕是十分排斥,反对几乎是预想中的结果。
她也没想多做什么,只是先帮卫斯年试探一下,好叫对方别一上来就吃了闭门羹。
而卫斯年那里也没闲着,得了心上人的准许,他开始做起一些准备,起码上门时候送上的礼品是精心置办的,还有媒人那里他也去透声了,只到时候合适,他就带上媒人和礼物上门提亲去。
当然这件事他没告诉前来征兵的那几人,准备来个先斩后奏。
反正他现在还不是他们手下的兵,结婚全看自己个儿,不用给领头打报告。
在两人筹谋期间,村里陆续有其他想当兵的年轻小伙子去报名了,同时卫斯年的身世和即将去部队的消息也在村里传开。
这件事不是卫斯年说的,而是从村中的征兵处透露出来,被去报名的人迅速传遍全村。
卫斯年这下出名了。
如此一来,他要身份有身份,当了兵前途广大,而且长得也挺英武,很有军人的范儿,再加上最近以来还改好了不少,村霸之名早就该去掉了,顿时成了大家眼里的香饽饽,一时间在村里倒像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一般。
众人的眼光一改变,他人就很受欢迎了。
这一点体现在说亲一事上,眼瞅着卫斯年摇身一变在十里八村都出了名,媒婆们顿时蜂拥而至,差点把他家的门槛都踏平,可见他在乡亲们眼里的受欢迎程度。
不过卫斯年都没答应,将前去提亲的人全都拒绝了。
关键是,他还借着应付不来的理由,请钱母过去帮着应付,让一个个提亲的媒人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没一个能如愿的。
“那你瞧上什么样的,婶子也帮你寻摸寻摸。”钱母过后松上一口气,忍不住试探着说。
她不知道经过这些变故,对方还能不能坚持当初的那点喜欢。
卫斯年擦汗的手顿了顿,低下头乖乖地透露道,“婶儿,我有喜欢的,过几日准备妥当就去上门提亲,到时婶子可要记得帮帮我。”
钱母脸上神情变化不显,嘴上应着说好,心里却咯噔一下顿觉不好。
她感觉这未来的便宜女婿怕是要没影儿了。
别说她那点打算,就是小闺女可要咋办。
不讲钱母私下里的担心,之后这样的事又来了那么一回,等到大家伙见到卫斯年再一次拒绝掉所有的媒婆,都有种理所当然。
因为这小子喜欢钱家的小闺女啊,不都知道的么。
钱母那是关心则乱,没看同村异姓的人家没一个找媒人去上门说和的。
人家有心上人,去了也白去,干嘛浪费那个精力。
就是钱家那小闺女好福气,得了个这么有前途的兵哥哥,但之前谁又能知道那小子会有这样个造化,也就钱家小闺女不害怕人家,还和对方一块干活说话嘞,真是各人有各福,羡慕不来。
村里人唏嘘不已,卫斯年不知道也不在意,等赶跑了所有媒婆,他又一次趁着天黑跑去隔壁找心上人,见面剖白表情意。
“那些人就是胡来,我都赶走了,你别生气啊。”往常沉稳精明的男人此刻着急忙慌地解释。
钱宝幺神色如常道,“我没生气啊。”
也许是她的神情太淡定了点,卫斯年有些不信地再次为自己的清白辩解,说道这两次都叫了未来岳母过去,有她见证,他真没和那些媒婆还有她们有人带去的姑娘多说半句话,瞧都没瞧就把人客气(强硬)地赶跑了。
就问他帅不帅?
这话卫斯年目前是不敢说出口的,只想让心上人放心,别因此升起迁怒了他就成。
等到把人娶回家,他倒是可以……
咳,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关键是两人的感情要坚定不疑,不能被其他人搅乱了去。
“你真没生气就好。”卫斯年干咳一声低低说道。
钱宝幺借着月光看了一下他,心道为此恐慌不定的怕不是她,而是他吧。
在这段感情里,主动的是他,付出最多的也是他,在没有尘埃落地前感到不安的也是他。
她想了想,觉得作为女盆友,她应该给予男盆友一些肯定的鼓励。
“你这次做的不错,以后再接再厉。”钱宝幺柔下声赞扬道,迎着对方骤然间亮起的眼眸,她忍不住又加上一句。
“我不喜欢其他女人往你身边凑,你懂?”
卫斯年立即点头,表示很懂,决定以后绝对不会让别的女人近身的,就是心上人的家人也不例外。
同时,听了钱宝幺这话,卫斯年心里也格外熨帖,十分受用。
心上人能说出这些话说明什么?说明了对方在乎他,心里有他啊!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他高兴的了。
“我真欢喜,你……让我再抱一抱。”
夜色将晚,临到分开之际,卫斯年低声提出要求。
或许是月光太美,钱宝幺今晚格外地好说话,并没有拒绝这个亲昵的小举动,而是在他话落后忍不住笑开,然后微微张开双臂示意。
下一刻,温暖的怀抱袭来,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全身。
两人静静簇拥,在静谧的夜幕之下,有无声的温馨淡淡弥漫,直到旁边的门板后传来一声咳嗽。
“咳咳,幺儿,太晚了,赶紧回来去睡吧。”
门后传来的是钱父的声音,还有那声咳嗽明显是故意的,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看了多久。
钱宝幺:“……”
卫斯年:“!!!”
听见这边没回应,下一瞬,大门被从里打开,果然露出钱父异常复杂的黑脸来。
“幺儿,进屋睡觉去,我跟这小子谈谈。”老父亲的声音有点凉。
钱宝幺立马将卫斯年推开,反映慢上一拍,心下却也没什么被发现的惊慌。
因为早晚都会知道,不差这一会儿。
只是要可怜卫斯年了。
钱父的话,她还是要听的,于是钱宝幺给了卫斯年一个‘你加油’的眼神,然后听话地离开修罗场,进屋睡觉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有点失眠。
一会儿想到卫斯年不会被钱父暴打吧,要是钱母发现的,说不定还因为乐见其成而放过他一码,但是钱父从始至终都好像没瞧出的,也是心大,现在骤然发觉,不叫卫斯年吃点苦头怕是不会松口。
一会儿又想起两人水到渠成的感情,心头不禁泛上别样滋味,酸酸甜甜的惹人翻来覆去,更是没有了睡意。
最后实在睡不着,钱宝幺索性全身心投入到小空间的种植大业上,吭哧吭哧忙了半宿才累的沉入梦乡。
翌日,卫斯年一大早登堂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