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大灾的消息是在夏初之际传来的。
以农耕为主的豫州大地,据说这一季因为持续多时的干旱几乎颗粒无收,百姓饿的啃树皮吞草根,直至最后没吃没喝,竟然形成了几百万人规模的逃荒灾难。
这事儿其实之前早有迹象,但一直被豫州当头的官员捂着瞒着,最后被人捅破,闹成现在全国上下皆知、不可收拾的地步。
当事情传到北平城时,报纸上描述的那种犹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让众人身临其境,唏嘘不已。
稍后,紧跟着有人披露了期间官员隐瞒旱情不抱造成重大过错的真相,引发许多民众为此愤慨不平。
听说那灾情本不必如此严重,都是有些认为了所谓的功绩升迁而欺上瞒下,最后兜不住了。
据说豫州灾区形势严峻,里面的几百万老百姓缺吃少喝,连老鼠树皮都得靠抢,甚至有些特别严重的地方出现了人吃人嘞。
钱有财从食客口中听说这些事的时候,不禁浑身打了个寒战,十分后怕。
如果当初他没有听从闺女的建议,提前从老家来到这边安顿,恐怕他们现在也是自身难保。
虽说他们家有余粮能熬过旱灾,但是等佃农们没了吃的,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定会冲破院门抢走他们的粮食。
到时别说逃荒,估计人生安全都没啥保障。
那种情形,稍微想想就知道必定没有现在的生活顺遂自在,多的是苦难灾厄等着他们。
还好,还好,他们提前逃出来了,还在北平顺利落脚,距离灾区千儿八百里远着呢。
钱有财拍着胸口庆幸一番,听到又有客人点了单,连忙掂锅做起饭来。
他不求多,他们家现在能好好的就行,至于那些还在灾区的老百姓,他只能帮忙多多祈祷上天,让老天爷尽快往老家下场雨缓解旱灾罢。
晚上饭馆打烊,钱宝珠算了今日收入,对心情不太好的钱有财说道,“爹,听说有人组织给灾区捐款,咱们到时候也去捐一笔,算是为家乡人尽一份心意。”
“是啥样的组织?别是光收钱不办事的。”钱有财愣了下问道。
明面上再是自扫门前雪,私下里看着老家人受苦受难,他其实是想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
只是天灾**非是一人之力可及,钱有财就是再有心也无力。
但若是有靠谱的人组织大家一起捐钱捐物,送到灾区老百姓手上,多少也算是帮忙了不是。
“据说是上头大官领的头嘞。”春妮在电灯下飞针走线地做着衣裳,一边回了句白天忙活时从食客那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钱有财一听顿时哼了一声,嘀咕着老家灾荒那么严重可不就是上头当官的责任,尸位素餐占着茅坑不拉屎,只顾自身利益,不顾百姓们死活,最后酿成大祸。
“东家,那些官儿听说因为引起民怨,政府里边比他们更大的官为了平民愤,将他们全都抓起来下大牢了呢。”铁柱坐在门槛上边喂狗边透露道。
因为饭馆人流量还算不错,而且客人吃饭时总喜欢聊几句说些什么,让他们一家得了便宜,总能听到点有用的东西。
“哼,谁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敛财贪财的官头头。”因为老家的事,钱有财不计对那些上头的政府官员报以最大的恶意。
“那咱先看看情况,如果真是个干实事儿的,咱们就和大家一起捐笔钱聊表心意。”钱宝珠给老爹倒了杯茶安抚着说。
钱有财喝完茶水顺了气,点点头同意了。
“东家,老家闹灾荒,那咱们这季的租子可就收不成了。”铁柱突然想起这事。
往年这个时候,夏收过后,他一般都跟着东家去各家收租,现在灾荒一闹起来,哪里还有租子可说,地是相当于白租出去了。
钱有财唉声叹气地摇头。
家里那些缺粮没吃的佃农估计都要饿死了,他们还收毛个租子,来的那会儿他就没抱多大期待能回去收租。
虽然来到这里后闲暇之余确实起过念头,想趁着夏收之际回家看看,顺带收下租子。
现在嘛,回去等于陷入难民窝,能不能再出得来都不一定,更别提租子什么的。
如今他们开饭馆也能挣钱糊口,老家的地白租就白租罢,反正这两年的年景也不会多好,苦的都是平民百姓。
钱宝珠看出他的意思,提点铁柱和春妮以后别在家里提老家租子什么的事,关键是眼前过得好对不对。
两人经过钱宝珠洗脑,喏喏点头,从此之后就不在东家面前提什么老家之事了。
等几天,大家都说那位政府里组织民众为灾区群众捐款救助的老先生确实是个实干派,据说当初发现情况去豫州调查旱情实情的就是他派去的人。
不然旱情还有的瞒,或许等豫州那边成了人间炼狱,上头都不会知道底下有灾荒一事。
这下,像钱有财这样,因为之前官员为一己私利而隐瞒灾情致百姓不顾进而心凉的那些人,开始纷纷解囊相助。
老先生收了北平百姓的捐款,之后采取的行动的确没辜负大家伙的期望。
政府那边有了这笔钱,又有德高望重的人士看顾着,不少想从中捞一笔的人不敢轻易伸手。
在全市百姓的眼珠子之下,他们老老实实地买了粮食运送往灾区,尽量救助那里受灾的老百姓,总算干点实事。
虽然那点东西对于百万灾民来说杯水车薪,但全国城市那么多,上下齐心救助的话,也不是没有渡过灾难的盼头,总归给身受苦难的人带去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经过这么一遭,民众对政府的印象方才回升了点。
那些忧国忧民的文人见此才终于放下了手中捉的笔刀,不再每天在报纸上把当政者骂的狗血淋头。
等到这场风波过去,盛夏已经只留个尾巴,初秋将至。
这时候虽然豫州那边的旱情还没缓解,但北平城里已经平静下来,恢复了往常热闹的生活。
几个月来,钱家的老百姓饭馆进账不错,除去捐出去的那些,余下的还够他们一家花用,又因为大城市的繁华程度,大家比在老家乡下时好过多了。
钱有财在立秋那天夜里突然做了个梦,梦到年轻时和妻子桃娘相敬如宾的快活日子。
那会儿他还是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讨了自己喜欢的媳妇,媳妇又刚怀上孩子,全家人开心的不得了。
当时老娘也在,得知喜信后拉着桃娘要去上山烧香还愿,感谢送子娘娘庇佑钱家。
钱有财厚着脸皮紧跟在女人们后头上了山上的娘娘庙,当看到庙殿中端坐高台温文含笑的送子娘娘那一刻,送子娘娘的脸突然变成了慈眉善目的佛祖面孔。
然后他就醒了过来。
晨光微熹下,钱有财抹了把脸翻身起床,准备干活了。
忙活的空档,他不免又想起发妻病重走的那天。
桃娘那时已是回光返照,还拉着他的手说放不下傻女儿,嘱托他一定要好好养大闺女,以后再娶最好娶个良善之人,生下麟儿来以便将来给闺女做靠山。
可惜从她走后,钱有财就没有再娶的心思。
即使有发妻临走的嘱咐,他为了闺女着想,也是在闺女长到十四后才典了个妾生子。
只是运气不好,招来的人不是个好的,还差点让钱家惹上一身骚。
钱有财经过花姑那事,觉得这辈子怕是没了生子的命,有闺女相依为命就足够了。
好在闺女因祸得福变聪明了,发妻在天有灵也提前示警让他们躲过一劫,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他还希求个啥。
钱有财觉得自己早已想开了,现在的福气说来多亏了妻子,也有她的一份。
也许,他得为她做点什么。
钱宝珠一觉醒来,听到前头的动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就跟着早起了。
待她洗漱完后,去前面铺子一看,就见着她爹正站在后厨案板旁,手里切着菜,面上欣慰感动,正常的不得了。
然而不正常的是他那两眼泪汪汪的,仿佛受到了大委屈一般,可怜巴巴。
钱宝珠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连忙凑过去悄默默问,“爹,发生啥事了?”
看把人哭的,要不要给他递个手绢擦擦泪?
“没事儿,爹就是切洋葱辣着了。”钱有财‘破涕为笑’地回答,顺手掩饰性地抹了把眼。
然后……
“哎哟,这洋葱真他娘太辣了,快快快,宝儿给爹弄点水冲冲。”
“……”
钱宝珠顾不得担心了,噗地一笑赶紧把递上的手绢收回来跑去水盆边浸湿,然后赶紧给老爹把眼睛上沾的洋葱汁擦干净,那股辣劲才稍稍下去。
之后不待钱宝珠再追问,钱有财自己就放下父亲的架子老实交待。
“爹昨晚梦到你娘了,那时候我和你娘是在桃花林里碰见的嘞……”钱有财起了叙说旧事的心思,和闺女念叨起早年那些事。
钱宝珠一面给他打着下手,一面静静地当个好的倾听者。
原主父母的事剧情中一点没提,但在钱有财的口中,往事中的两人都是那么鲜活。
絮叨完,钱有财说出自己醒来后一直在想的打算。
“宝儿,等明儿个咱父女俩空出一天时间,去城外的山上给你娘点盏长明灯吧。”
“好,听爹的。”钱宝珠点头应下。
她不信漫天神佛,但穿越的事都有了,或许前世来世这种东西也是存在的吧。
若是给原身生母点上长明灯,能让对方来世有个福报,那她愿意去做。
事情说定,没等两天,第二日父女两人就溜了号。
留下铁柱和春妮在饭馆照应,他们二人去了城外香火旺盛的高山名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