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先生驾驶着他的F-150卡车沿着22号公路行驶。落日的微弱余晖刺痛了眼睛,让他觉得宿醉一般,头疼难消。他曾经在彻夜狂饮之后有过类似的身体反应,皮肤之下像有条虫子在微微蠕动。
无休止的后悔令他想起酗酒时的那段日子。比如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躺着一个丑陋粗鄙、自己看不上眼的女人,却不知不觉上了床,跟这一次的感觉很类似……不,事实上这次还糟糕得多。
他转动方向盘,指关节上还流着血,他也知道自己的脖子上留有几道抓痕。白天的情景让他心中茫然,一肚子的气。对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让他自我厌弃。现在倒是知道恶心了,可动手的时候……他是那么毫不犹豫。
上帝啊,他应该小心一点的。她是个活生生的东西,至少……该死的,他是不是下手太过分了?哦,天啊……他根本就不该允许自己动手的。问题在于,当他看到她放走了自己特意为她抓来的那个雄性吸血鬼,即刻失去理智,直接气炸了,朝她扑了过去。
他的脚从油门上移开,想要调头回去,把她从管道里提出来,确认她还有没有呼吸,但是在和精英小队的会议之前不够时间处理。
他重重踩下油门,提高了速度。他知道一旦再见到她,就再也无法抛下她了。接下来,首席次生人会来找他,麻烦也就跟着来了。拷问中心里一团糟,真见鬼……
O先生减速右转,卡车驶出22号公路,转上一条尘土飞扬的单行道。
X先生的木屋,同时也是次生人社团的总部,隐藏在整整七十五公顷的森林的中央,完全与外界隔绝。这座屋子是小型原木和墨绿色木屋顶的组合,后面挨着建了一处半大的附屋。O先生停好车时,外面已经横七竖八停了七八辆卡车和轿车,都是些家用车型,车龄大多超过了四年。
O先生走进木屋,才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到达的。其他十名精英小队成员已经在狭窄的屋内列好了队,个个身体壮实,浑身肌肉,面容肃穆,不苟言笑。这些就是次生人社团中最为强壮也是加入组织时间最长的成员了。按照资历来算,O先生是众人中的唯一例外。从他入会到现在不过三年光景,其他人和他这个新人可大不一样。
毋庸置疑,他和每一位精英小队成员一样能力出众,早已得到了证明。这些嫉妒的蠢货……他暗骂着,他绝对不会变得跟他们一样,成为奥米迦圈养的牲口。他无法相信,这群蠢货竟然会因为丧失自我和逐步白化的疾病而骄傲自豪。他一直在和消逝的自我搏斗。他保持染发,让头发像原来那样保持棕黑,为了虹膜的逐渐透明化而感到担心。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和他们一模一样。
“你迟到了。”X先生发话了,首席次生人靠在没有插电的冰箱侧面,苍白的眼睛盯住O先生脖子上的抓痕不放,“战斗过了?”
“你知道那群黑剑兄弟会战士的本事。”O先生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站好,还和他的搭档U先生点头示意。因为除了U先生之外,其他的人他一个都认不出来。
首席次生人继续盯着他,问道:“有人见过M先生了吗?”
操,O先生暗骂。那个突然闯进来、撞见他和他的女人在一起的蠢货次生人并不在屋里。
“O先生,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站在右边的U先生却开口道:“黄昏的时候我见过M先生,他在城里跟一个兄弟会成员战斗。”
X先生的视线转向右边,O先生则因为这个谎话惊出一身冷汗。
“你亲眼看到他的?”
另一个次生人的声音没有变化:“是的,我看到了。”
“你没有在包庇O先生吧?”
这算是什么问题?次生人们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混蛋,欺上瞒下,只为争夺更高的位置。就算是搭档之间,也没有忠诚和信任可言。
“U先生?”
苍白的脑袋摇晃了一阵:“我干吗要为他担风险?”
这显然是能让X先生信服的逻辑,因为他没有再多问,继续召开会议。布置完杀死和捕获的指标就解散了团队。
O先生走到他的搭档面前:“出去之前,我还要回一趟拷问中心。我希望你能跟着我。”
他必须弄清楚U先生为什么愿意替他遮掩,他倒是不担心让另一个次生人看到之前留下的打斗痕迹。U先生不会惹乱子,他不太有侵略性,也不喜欢独立思考,实务操作的能力远高于创新和思考。
所以这才更加让人奇怪,他为什么要做出这般决定呢?
萨迪斯特紧盯着宅邸大厅的那台老爷座钟,指针的位置告诉他,离太阳真正全部下山还有八分钟的时间。感谢上帝,现在是冬天,夜晚会长一些。
望着双重大门,他明确知道自己一旦出去就会奔向何处。他已经记下了那个平民男性交给他们的地址。只要一眨眼工夫,他就会解体传送过去。
七分钟。
或许等到天全黑了之后再出去会更安全些,不过去他妈的。一旦那个该死的火球滑出地平线的边缘,他就会出去。谁去管会不会出现一些烧伤。
六分钟。
他重新检查胸口的匕首,将手枪从腰后右侧的枪套里抽出来,又检查了一遍,然后是左侧的手枪。感应到飞刀在后袋里碰撞,十五厘米长的刀锋贴在大腿外侧。
五分钟。
萨迪斯特仰起头,转向一侧,扭动脖子,放松肌肉。
四分钟。
妈的,他现在就要……
“你会被烤焦的。”费瑞在他身后说道。
萨迪斯特不满地闭起眼睛,体内的冲动变得难以抑制,就要扑出来了,而费瑞还在喋喋不休:“阿萨,兄弟,要是你直接被搞趴下了,身上冒烟,还怎么去救她?”
“你能不能别唠唠叨叨的?还是说这已经变成你的本能了?”萨迪斯特回过头,横了一眼。他突然记起来,贝拉曾在某天晚上来过兄弟会的宅邸,费瑞似乎也被她吸引住了。萨迪斯特还记得他俩站在一处亲密地交谈,当时他的靴子就像生了根一般。他就藏在阴影之中,看着她和他的孪生哥哥谈笑,想要得到她的心意更加明确。
萨迪斯特的声音变得尖厉:“我是觉得,你也想救她回来,因为她一门心思想着你,妈的,她觉得你很英俊。或者……也许,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你希望她一去不返。你是不是觉得独身主义的想法动摇了啊,我的兄弟?”
费瑞气得发抖。萨迪斯特的恶意本能地跳了出来:“那天晚上她来这里,我们都看到你盯着她。你一直在看她,有没有?你当然在看,而且不只是看她的脸。你是不是在想象她躺在身下面的样子?你是不是很紧张,觉得无性生活的承诺就要被打破了?”
费瑞扁了扁嘴,萨迪斯特本指望着他的反应会更激烈,盼望他能重重地给自己来一下。这样也许他们可以耗掉接下来的三分钟。
可是,只有沉默无声。
“没有什么跟我说的吗?”萨迪斯特盯着钟,“那也好,是时候出发……”
“我会为她流血,就像你能做的那样。”
萨迪斯特回头望着孪生哥哥,从很远就能看见他脸上的痛苦,仿佛透过一对瞳孔看到了内心。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仿佛抓到了一点什么,一些羞愧和悲伤。
萨迪斯特没有再说话,直接解体传送。
他挑选了一处被树林覆盖的区域现身,离那个男性平民描述的地方约有一百多米。刚一现身,天空中的微光让他看不清楚,让他觉得仿佛天地间刚经历了一场酸雨洗礼。无视那些烧焦的痕迹,他向着东北一路小跑,穿过冰雪覆盖的地面。
接着,那栋房子就立在那儿,树林中央,距离溪流三十多米,只有一层。一侧停着黑色的福特F150卡车和没有车牌的福特金牛座轿车。萨迪斯特藏身在松树的树干后,悄无声息地穿过雪地,摸到了建筑的外围。房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凑近轻薄的墙面,能够听到有人在走动和交谈。
他掏出席格?索尔手枪,拨开保险,考虑着可选的几种策略。直接解体传送到木屋里显然是个愚蠢的主意,他根本不知道里面的布置。另一种选择,尽管效果会不错,但同样不太讲究战略——一脚踹掉大门,直接冲进去射击,自然更有效率,不过跟自杀一样。他不想让贝拉有生命上的危险,把整个地方弄得底朝天。
只不过,奇迹中的奇迹发生了,一个次生人从房子里走出来,甩上了门。接着又一个出来,接下来,警报被触动,发出“吡吡”的声音。
萨迪斯特的第一反应就是开枪朝头射击,不过还是及时止住了按在扳机的手指。杀手们重新开启了警报系统,很可能房间里已经没人了,他把贝拉救出来的机会也相应大增。不过如果他们只是临时走开,不管里面有人与否,他做的一切等于将自己暴露,随后就会陷入暴风骤雨般的袭击里。
他盯着两个次生人坐进各自的车里,其中一个人是棕色头发,一般说来是个新晋成员,不过他的举止看来并不像个菜鸟。他脚步沉稳,目标明确,而且竟然在发号施令,反而是那个银发的同伙在不停点头答应。
引擎发动,卡车向后倒车,轮胎下翻起积雪。F150卡车没有开车头灯,沿着一条树林中隐约可见的道路开走了。
眼睁睁地让两个混蛋在夕阳下扬长而去,是难以抑制的煎熬。萨迪斯特仿佛将身体上的每块肌肉都变成了铁索,才能阻止自己的冲动,若不然,他一定已经冲到卡车的车后斗上,挥舞铁拳砸向挡风玻璃,然后拖着这两个混球的头发把他们拽出车外,一口咬上他们的脖子。
卡车的引擎声渐渐消退,萨迪斯特凝神听着,分辨随之而来的宁静。在确认听不见其他响动后,他回头思索如何砸开那扇门,旋即想起房子里设置了警铃。他看了一下表,再过一分半钟维肖斯就该来了。
虽然心如刀绞,但他宁愿等待。
他在地上磨蹭着皮靴,突然闻到一股……有些,他嗅了一下,似乎是丙烷,就在附近,就像身后有台发电机在运作,或者是取暖用的煤油。不过似乎还有些什么,在灼烧……他看着自己的手,还以为是自己找了火而没有发觉。不过不是。
该死的,怎么会这样?
一股冰冷深入骨髓,他终于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了。他的靴子正踩在一段焚烧后的土地上,地上是一具尸体的印子。就在他所站的地方,有东西被烧掉了——从气味来推测,就在最近的十二个小时之内。
哦……上帝啊,他们把她留在太阳底下了?
萨迪斯特弯下腰,用另一只手察看焦枯的土地。脑海中浮现出太阳升起之时,贝拉躺在这里的情景,想象着她承受的痛苦比他转化时所经历的还要痛苦千倍。
他的双眼霎时模糊。
他抹了一把脸,看着手心,上面湿漉漉的,是眼泪吗?
他感到胸口在隐隐作疼,寻找着那处发源地,却只有身体状况的回馈——因为肌肉虚弱,他摇摇欲坠,头重脚轻,而且有轻微的反胃。不过仅此而已,并没有感情的存在。
他摸了摸胸口,正准备用手再检查一次地面,另一双皮靴映入眼帘。
他抬起头,看到了费瑞的脸,像副面具般冰冷、苍茫。
“是她吗?”他单膝跪地,嘶哑着问。
萨迪斯特倒退几步,手枪差点掉进雪堆里。他现在无法接受其他人的靠近,尤其是费瑞。
他的身体无规律地颤抖着,站起身问:“维肖斯过来了没有?”
“就在你后面,兄弟。”维肖斯低声回答。
“有……”他抬起前臂擦了下脸,清了清喉咙,“有警报器,我想里面已经没人了,因为两个杀手刚走。不过我不确定。”
“我来搞定警报。”
萨迪斯特突然又捕捉到几股气息,猛地回过头,所有兄弟会战士都来了,甚至包括瑞斯,作为君主的他本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所有人都全副武装,只为解救贝拉。
所有人都贴着屋外的墙站着,维肖斯用开锁器打开了锁。他先把格洛克的枪口伸进门内,里面没有反应。他钻进门里,关上了门。接下来,随着一声长长的“吡”,他重新打开了门。
“安全了。”
萨迪斯特越过维肖斯的身边,第一个冲了进去。
他的目光犀利,穿透单间的每个昏暗角落。整个房间的地上杂乱不堪,一片狼藉。衣服、小刀、手铐还有……洗发露的空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上帝啊,还有空空如也的急救箱,纱布和绷带从碎掉的玻璃盒中拖出来,似乎在打开之前就被踩坏了。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全身发冷汗。他寻找着贝拉的踪迹,却只看到毫无生气的物件。一整墙货架上都是令人夜不能寐的刑具、一张吊床、足有一辆汽车大小的防火铁柜、四角安装了铁链和镣铐的尸检桌……光滑的平面已经被血污遮掩。
萨迪斯特的脑中飞过各种猜测,贝拉已经死了?那处烧焦的椭圆形痕迹就是证据。不过,会不会是另一个俘虏的尸痕呢?或许她已经被转移了?还是有别的情况?
其他几个兄弟会战士待在后面,似乎都明白现在最好不要阻拦他的行动。萨迪斯特走到防火柜前,一手举着枪,用另一只手去扳门。他抓住铁质的嵌板用力向外扳动,铰链被彻底破坏。他径直将半扇厚重的柜门砸到地上,只听见门和地面碰撞的轰响。
手枪、弹药和塑料炸弹。
这是敌人的军火库。
他又走进浴室,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狭小的淋浴间、马桶和一只水桶。
“她不在这儿,我的兄弟。”费瑞道。
萨迪斯特满怀怒意,冲到尸检桌前,一手拎动桌子砸向木墙。长长的锁链在半空中带到了他的肩膀,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紧接着他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喘息。
他猛然转头向左边看去。
在角落的尘土上有三道铁丝网盖,上面还盖着涂成深棕色的盖子。正因为这样,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他走过去一脚踢开盖子,地下传来的呜咽声愈发响了。
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跪了下来:“贝拉?”
地下传来一阵似是而非的胡言乱语,他丢下了枪,他怎么才能……绳子——有条绳子从这根像是下水管道一样的水泥管里伸出来。他抓起绳索,小心地拉拽。
一个浑身覆满血迹和尘土,大约刚转化十余年的男性吸血鬼出现在众人眼前。这个平民不着寸缕,嘴唇冻得发青,打着寒战,只有眼珠还在转动。
萨迪斯特直接将他丢到一旁,瑞基跟上用皮风衣将他裹起来。
“把他送走。”有人吩咐道,瑞基应声割断了绳索。
“你还能解体传送吗?”另一个战士问他。
萨迪斯特对他们之间的对话毫不关心。他走到下一个洞口前,不过这一个没有绳索,也闻不到同族的气味。里面是空的。
他走到第三个洞口,俘虏却突然大叫道:“不要啊,那里面没有人关着!”
萨迪斯特停止了动作:“怎么?”
这个平民的上下牙齿打架,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听到一个次……次生人警告过另外一个。”
在萨迪斯特开口追问前,瑞基已经开始巡视整间屋子:“这里有把枪,就对着那个方向。”然后是金属敲击和转动的声音,“好了,子弹拿走了。”
萨迪斯特仰起头,查看洞口上方,在屋顶的房椽上,离地大约五米高的地方安装了一个小装置:“维,上面是什么?”
“激光探头,被你激活了,可能已经触发了……”
“慢着,”瑞基喊道,“我这里还有把枪要卸掉。”
维肖斯摸着山羊胡:“肯定还有遥控装置,不过可能被那几个家伙带走了。换了是我也会那么做。”他眯起眼睛看向天花板,“这种特定型号是用锂电池的,所以断掉电源也没法关闭。要解除也有点难度。”
萨迪斯特扫视屋内,寻找可以用来推开盖子的东西,想到了浴室的东西。他走进浴室,扯下浴帘,从后面的怀里把管子抽了出来。
“所有人都让开。”
瑞基急忙喊道:“阿萨,伙计,我不知道我有没找到所有的……”
“你管好那个平民。”看到没有人动弹,萨迪斯特咒骂道,“我们没时间在这里磨磨蹭蹭了,就算有人会中枪,那也是我。上帝耶稣,你们这群家伙,让开行不行?”
清出场地,萨迪斯特走到洞口,背对已经被解除的枪口,避开火力交叉点。在他撬开洞口的那一刻,枪声响起。
萨迪斯特的左胯中弹,火药爆炸的冲击力将他撞得单膝跪地,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拖动身体到洞旁,抓住一直延伸至地下的绳索,开始往外拉。
首先看见的是她的头发——贝拉美丽的红褐色长发笼罩下来,其中一缕盖住了她的脸和肩头。
他压弯了腰,眼前失去了影像,身体出现昏厥的前兆,不断摇晃,但还是继续向后拉动。突然,手上感到一阵轻松……因为有许多只手在帮他……有人帮手在拉绳索,有人小心地将她平放到地上。
贝拉只穿着一件睡衣,上面沾满了她自己的血迹,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不过还有呼吸。他小心翼翼地将头发从她脸上抚开。
萨迪斯特的血压陡升:“哦,上帝啊……噢,上帝……噢,我的……”
“他们怎么……”不知是谁开了口,却无法继续下去。萨迪斯特听见身后只剩下清嗓子和咳嗽的声音。
萨迪斯特伸出双臂,搂住贝拉不放。他终于将她救了出来,但是看到她遭受的磨难,他惊骇得无法动弹,心中混乱着、爆发着、尖叫着。他轻轻晃动贝拉的身子,口中倾吐出古老的语言,为她悲叹不止。
费瑞也蹲了下来:“萨迪斯特?我们得把她从这里带走。”
费瑞的这句提醒让萨迪斯特迅速恢复了神智,满脑子只想着怎样把她送回兄弟会的豪宅里。他随即割断捆住她四肢的绳索,抱着她艰难起身。他刚想起步,左腿却失去了作用,一沉到底。摔倒的一瞬间,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让我来抱她吧。”费瑞说着伸手过来,“你中枪了。”
萨迪斯特摇了摇头,扫开哥哥伸来的手,跛着腿向外走去。
他抱着贝拉来到还停在屋前的福特轿车前,一边把她搂在胸前,一边举拳砸碎了驾驶室的玻璃。在汽车警报的狂响中伸手进去,打开所有车锁,然后打开后座的车门,低头探身进去把她放到座位上,轻轻弯曲她的双腿,让她躺得舒服一点。睡衣卷了起来,他扫过一眼,身体不由一颤——贝拉的身上有数不清的挫伤和擦伤。
警铃大作,越飘越远,他大喊着:“谁给我一件外套。”
下一秒,他直接朝后伸手,一件皮衣塞进他手里。他小心地将贝拉裹起来,才发现为她披上的是费瑞的外套。他关上车门,坐到方向盘前。
他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瑞斯的命令:“维,你快点动手,这地方要全烧掉。”
萨迪斯特一刻都不愿停留,打着汽车的引擎,加速驶离,像急着从地狱里逃离一样。
O先生将自己的卡车停在第十大街一个黑漆漆的街区里:“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撒谎。”
“要是你被送回奥米迦的老家,我们还能有什么前途?你是我们中最强力的杀手了。”
O先生横了他一眼,满是嫌恶地说:“你还真喜欢拉帮结伙啊。”
“我是为我们俩的事业骄傲。”
“你以为是在演戏吗?”
“没错,然而就是我这样的混蛋救了你的命,你该谢天谢地。”
随便吧,O先生放弃了争辩,相比起U先生的鬼扯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担心。
他和U先生一同走出卡车。不远的几个街区之外就是“零度总和”“尖叫者”和“鼻烟瘾”几个酒吧。虽然户外一片严寒萧飒,酒吧和俱乐部外面还是排着长长的等待队伍。那几个瑟瑟发抖得厉害的家伙,毫无疑问都是吸血鬼。就算不是,他们今晚还是会一场繁忙,因为夜晚的结尾总是同兄弟会战士们的战斗。
O先生关掉车内的警报,将车钥匙塞进口袋,却无缘无故地在十号大街的中央停了下来,无法再移动一步。
他的“老婆”……上帝啊,当他和U先生离开的时候,她的情况看上去真的很不妙。
O先生感到难以呼吸,于是拉扯下高领黑毛衣的前领。他不关心那女人现在承受的痛苦,这都是她自己找的,但是他无法忍受让她就此死去。要是她离开了他……要是她现在正在慢慢死去怎么办?
“怎么了?”U先生问。
O先生又掏出卡车钥匙,焦躁在他的血管里沸腾:“我得走了。”
“你要临阵脱逃?我们昨天晚上的指标就……”
“我只是要回下拷问中心,L先生在五号大街狩猎,你跟他一起。我三十分钟之后去找你。”
O先生不等对方回答,就直接跳进车里加速离开城区,沿着22号公路冲到卡德维尔的外沿。在离拷问中心大约十五分钟路程的路上,他看到三角警灯在前方闪动。他咒骂着踩下刹车,希望只是发生了一起事故。
可惜事与愿违,在他停车犹豫的片刻,那几个该死的警察又设下了一道酒驾检查点。两辆大型警车停在22号公路的两侧,橙色的圆筒和闪灯在路中央摆成一排。道路右边的反射信号显示着“卡德维尔警察局安全要务组”。
该死的,他们就非要在这里设卡检查吗?在这种空旷没人的破地方?为什么不去城里面,到酒吧旁边检查?不过那样一来,整顿完大城市里的酒吧后,这群只能住在近郊破镇的条子还得大老远地开车回家。
他的前面只有一辆车,那是辆小型面包车。O先生的手指敲击着方向盘的顶端。他有很强烈的欲望,想掏出威尔逊手枪,给这群条子和那个司机送上一份大礼。就因为他们,害他慢了下来。
对面也有一辆车在慢慢靠近,O先生望过去,毫不起眼的福特轿车慢慢踩住刹车停了下来,车头灯混沌不清,发出牛奶色的光线。
这类车的确不值什么钱,不过正因为如此,U先生才会选择它作为坐驾。融入普通人当中,对于保守次生人与吸血鬼之间的隐秘战争颇为关键。
警察们靠近那辆车。O先生感到万分奇怪,如此冰冷的夜晚里,驾驶室的窗户却大敞着。接着他看清了坐在方向盘后的那个家伙。该死,那个混蛋脸上的伤疤如同一根竖起的中指直直贯穿了整张脸,耳垂上也有颗硕大的耳钉。也许这辆车是他偷来的。
那个条子显然抱有同样的看法,因为他的手已经按在腰后的手枪上,压低身子去询问那个司机。当手电筒扫到后座时,情势急转直下。仿佛钉子钉向双眼似的,他的身体一震,一手伸向肩上像是通讯器的东西。再之后,那个司机从窗户里伸出头,只是盯了他一眼。两人的身形在刹那间凝滞。
接下来,警察放下手,甚至没有再去检查司机的驾驶证,随意挥挥手就放行了。
O先生瞥了一眼负责自己这边的条子。这个该死的家伙还在前方跟个老太婆一样絮絮叨叨,就好像前面的小型面包车里坐着一伙毒贩似的。与此同时,他在路对面的搭档却让一个看上去像连环杀人犯的家伙顺利通行,连句招呼都懒得打。整个情形像极了开错收费站的车道。
终于,O先生得以启动车辆继续前行,还不得不尽可能表现得像个普通人。数分钟后,他才全力踩下油门,开过了八公里后,一道冲天的火光在右侧亮起,似乎是拷问中心所在的位置。
他想到那些煤油取暖器,也许其中一个漏油了。
想到这里,O先生猛踩下油门。他的女人还被困在地下……要是大火……
车子闯进松树林,在横生的枝丫下横冲直撞,随着地势不时蹦起,让脑袋撞到了车顶。他试图侧转车辆躲避,一边安慰自己,前方并没有火光。要是发生爆炸的话,会火光飞溅和黑烟滚滚……
车头灯一晃而过,整座拷问中心都消失了,彻底被摧毁,灰飞烟灭。
O先生只得狠命踩下刹车,避免让卡车撞到树上。他朝周围的树丛望了一圈,确认自己的确没有走错。确信无疑之后,他跳出车子,冲向那块焦地。
手中只剩下一抔焦土,他费力地在火光内找寻,直到飞烟和残渣扑进他的鼻子和嘴巴,甚至像件袍子一样覆盖上他的身体。最终也只找到一块融化的铁片,还没有巴掌来得大。
撇开脑海中的愤怒咆哮,他让自己冷静下来,蓦然想起,之前似乎见过这鬼魅般的奇特灰烬。
O先生转过头,朝着天空怒吼。他甚至不知道从自己口中蹦出了什么话语,他只知道,这是黑剑兄弟会干下的好事。因为六个月之前,隶属于次生人社团的那座武术学院经历了同样的爆炸。
尘土……灰烬……一去不复返。而且,他们还带走了他的“老婆”。
哦,上帝啊……他们找到她的时候,不知她还活着吗?还是说她已经死了,他们带走了遗体?
这都是他的错,全部都是他的错。他竟然不管不顾地去惩罚她,他还忽视了让那个吸血鬼平民逃走所带来的后果。那只吸血鬼去找了黑剑兄弟会,告诉他们她的所在。待到夜晚的第一丝暗影投下,他们就过来将她带走。
O先生抹掉眼中绝望的泪水,接着突然屏起呼吸,转过头检视眼前的一切——U先生那辆银色的福特轿车也不见了。
那个检查!那个该死的检查点!坐在方向盘后的那个疤脸怪人根本就是非人类。他是黑剑兄弟会的一员,必定是这样。而且当时他的“老婆”一定就躺在后座,奄奄一息,或是已经死去,所以那个条子才会被吓倒。他朝车后座看的时候发现了她,但是那个疤脸吸血鬼洗了他的脑,他才放走了福特轿车。
O先生冲回卡车,狠命踩下油门,朝着东边U先生所在的方向开去。
车里有防盗追踪系统。
也就是说,只要有专用的电脑装置,他就能在任何地方找到那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