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铮双眸一震,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贺龄音想去握他的手,又怕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刺激到他,便背过手去,浅笑道:“刚刚没注意被割了一下,并不是很疼,真的。我其实想把那个藤条捆在树上的,可是附近没有树……所以只好捆在身上了。我知道你不会沉下去的,所以我也不会有事……”
“对不起。”他声音紧促。
“我不要听对不起。”贺龄音垂头撇过脸去,看着旁边地上他刚刚不顾一切给自己吸出来的毒血。
他哪有对不起她。
林长英看着这可怕的氛围,瞪了自家弟弟一眼,忙道:“我们赶紧先出去吧,鬼雾林太阴冷了,而且时不时有毒虫猛兽经过,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经他一提醒,武铮身形一动,半跪着去捞坐着的贺龄音,似乎想要抱她出去。
贺龄音赶紧躲开,急道:“你肩上有伤!”
她连忙站起来:“我自己可以走的。”
虽然脚腕处犹有痛意,但是跟以前脚腕脱臼还是不同,走路是没问题的。
“不行,你还不能走路。”武铮道,“毒血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清理干净,走动的时候会将残存的毒血往全身带去的。”
林长英走上前:“没事,我可以背嫂子。铮爷现在身体虚弱,也别走了,让长胜背你。”
一旁的林长胜耳朵一抖,不由得露出了苦瓜脸,他哥可真是奸诈,把轻松的自己揽去,却差使他干重活!
不过既然是铮爷,再重那也是心甘情愿的……他乖乖点头,也走上前来。
武铮嗤地一笑:“用不着你们。”
朝贺龄音伸出左手去:“我单手就能抱起你。”
还没等她反应,便以不容抗拒的蛮横之力,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另一只已经稍微有了知觉的右手将她小腿捞起,虚扶着她的腿弯,大步往外走去。
贺龄音本想阻止,可是已被他捞入怀中,再乱动恐怕就会伤到他的伤处,也知道他打定主意就不会改,于是便不敢挣扎,连呼吸都放轻了很多,好像这样能使自己变轻一些似的。
“铮爷你慢些,小心沼泽!”林家兄弟快步挪到他前头,自告奋勇,“我们在前面探路,慢些走。”
武铮放缓步子,慢慢与林家兄弟拉开几步之距,低头朝贺龄音道:“我之前问过你,在我身边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危险和意外,你看,我们刚回北疆,危险就来了,你——”
贺龄音毫不犹豫地打断他:“那你还记得我的回答吗,我说过我可以!今天遇到这些事,我的答案依旧是:我可以。”
她是当真生气了,小脸蛋气得涨红,秀眉也蹙紧了:“所以,我希望你以后也别再问了。你分明说过只问那一次了,要是再问,那我就生气了。是真的生气了。”
武铮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又甜又暖,逸出一声叹息:“怎么遇到你我就磨磨唧唧不像个男人了。”
他低头亲了一下贺龄音的额头,又拿自己的额头去蹭她:“好!以后再不问了,再问我就是小狗。”
贺龄音噗嗤一声笑了,哼,又是小狗!不过,狗也有很多种,在武铮心里的小狗一定是那种长大后威武盖世的大狼狗,那这誓言还有什么威慑力。
她抿抿唇,眼角上挑,笑意盎然:“换一个,你要是再纠结这些事,那你就是……就是小兔子,只能被人捏扁搓圆的小兔子。”
“啊?”武铮不可思议地瞪着她,“我堂堂震北大将军——”
“算了,没诚意。”贺龄音脸一拉,闭上了眼睛。
“别!”武铮左手抱在她腋下,往那附近捏了一把,成功地让她脸色绯红地睁开眼睛,怒瞪着他。
武铮视死如归:“好,我要是再说这些惹你生气的话,我武铮就变成一只……一只兔子。”
这样的话从这般神色的武铮嘴里说出来,贺龄音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走在前头的两兄弟也暗自捂嘴忍笑。
武铮:“……”
能怎么办,自己挑的媳妇,只能宠着了……
*
他们离出口不远,很快就走了出去。
赫连部落的人早已溜走了,没正面撞上前来营救的北漠大军,此时北漠大军列队等在外面,猎风也不知何时已出了去,此刻乖巧地与大军一起等候在外。
“快放下我吧。”贺龄音一直挂心着他的伤口,现在出来了可以骑马归营,她是绝对不要武铮再负伤抱她回去了。
武铮“嗯”了一声,却没有放下她,而是直接将她身子一托,托上了猎风背上,自己随后也跃身上来,发号施令:“回营!”
一干人先回了军营,武铮带着贺龄音直入主营,林长英、林长胜则赶紧去找军营大夫,风驭、戚涯各有要事在身走不开,只有钱丰听闻他们受伤,马上随军营大夫一起赶了过来。
军营里长驻十人不等的军医队伍,这会儿只有张大夫和李大夫有空,被林长英一并带了过来。
武铮主要是肩伤,贺龄音则是掌心之伤和去除残存毒血。
这些对军中大夫来说,是常见问题,他们极有经验,而且经过初步查看,问题都不大,于是马上开始忙活起来。
武铮听从张大夫的吩咐趴下身体,准备清理伤口取箭头,眼睛却一直盯着给贺龄音清理手心伤口的李大夫:“轻点!”
张大夫一震,忙道:“是,老朽一定轻点。”
“不是说你。”武铮皱眉摇头,“我是说——”
“是说你。”贺龄音柔声开口,面色郑重,“张大夫,请一点要轻点,给将军减少痛楚。还有要及时止血,他已经流过很多血了,不能再流了。”
她顿了一下,勉强启唇:“请问……这伤能复原吗?我的意思是,将军是习武之人,他的手是要握着兵器上战场的。”
张大夫身为军中大夫,岂能不知其中利害,忙道:“老朽已经仔细诊断过了,将军的伤没有伤及骨骼和经络,只要清除烂肉,让新肉重新愈合,便与从前无异了。”
贺龄音面色终于松了下来。
武铮被她一阵抢白,却是字字都在关心自己,心里一点也不恼反而像吞了一口蜜,又确定了肩上的伤对打仗无碍,于是一心更只扑在她的伤处上,扭头道:“李大夫,你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轻一点,我媳妇怕疼。”
李大夫已经被他们搞糊涂了,原以为上一句就是对自己说的,又被张大夫和将军夫人抢过话头,害他以为将军之前瞥过来的眼神只是错觉,这下才知不是错觉,忙道:“将军别担心,夫人的手掌伤得并不严重,只是流出来的血混着泥土灰尘糊住了掌心,才看着血肉模糊,养将半个月就能好了。夫人被蛇咬过的地方被将军处理得很好,老朽一会儿写一个药方,再加入一些于祛毒有益的药材,每日煎熬口服,很快就能清除余毒。”
“嗯,那就好。”武铮松快了一些,“多谢了。”
钱丰和林家兄弟乐不可支地看着这两人相互关心对方却将俩不知情的可怜大夫弄懵的好戏。
两位大夫开始按部就班地处理自己的伤患。
武铮因在沼泽里待了一段时间,现下泥土都已结成硬块,贴在他的背上,因此光是处理掉肩伤附近的泥土,就已经费了张大夫好一番工夫。
在此期间,李大夫则在专心致志地清理贺龄音的掌伤。
清理的时候无可避免地有一些痛意,贺龄音不想让武铮担心,也不想让李大夫害怕,于是全程竭力抿唇忍痛。
两人相隔不远,武铮将左手伸过去,摸着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痛就叫出来,别忍着。”
李大夫手一抖,害怕武铮怪罪到自己身上来,战战兢兢地解释:“这个、这个伤口处要被冲洗干净,大罗神仙也不能、不能免痛的……老朽已经尽力、尽力而为了……”
“我没事的。”贺龄音笑着安慰李大夫。
武铮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暴戾将军,只是自己心疼地给她擦汗,倒也没责怪到李大夫身上。
待到这边好不容易清理和包扎好了,李大夫如释重负,连忙退开一些,说去旁边写药方,带去后厨煎了。
武铮点点头,让林家兄弟陪大夫出去。
钱丰仍留在帐中,虽然嘴上笑说着他还要看戏,实际上是帮忙看着武铮拔箭会不会出现意外情况,他好紧急处理。
这时候,该给武铮拔箭了。
贺龄音为了不打扰到张大夫拔箭,跪坐在武铮的另一边,用才包扎好的手轻轻地握着他的左手。
武铮怕自己一时吃痛不小心握紧她,便将她的手轻轻推开。
贺龄音只好也给他擦汗,像刚刚他给自己做的那样:“你也别忍着,如果痛,你就告诉我。”
张大夫握着露出一截的箭,周围垫着布巾,金疮药备在一边,面色凝重道:“老朽这就拔了,将军、将军且忍耐些——”
话音刚落,便一鼓作气干净利落地将利箭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