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再这么着,你这故事我就要听到天亮了……”李宵玉连忙抬手阻止了他。
“你今日受惊了,要不,我们就此歇了,明晚再说可好?”元毓抓着她的指头,口中温软着声音道。
李宵玉一听着急了,他说了半天还没说到他是怎么逃出悉国,也没说到他有关三弟的事情,这会儿倒要歇了去,她如何能依?
元毓见李宵玉摇着头,一副不弄明白不罢休的模样,只好又轻叹一声,慢慢又说起了五年前自悉国脱身一事。
五年之前,越国形势日趋严重,在听闻堂叔元焕逼宫谋反,自己越国亲人大多惨遭毒手的消息后,元毓再也按捺不住,定下了火烧行馆,趁乱逃走之计。与元宝、元庆及一帮侍从趁着火起之时,顺着早些年就从行馆地下挖好的密道,秘密出了大兴皇城。稍事休整之后,元毓并没有冒然回越国,而是辗转数月历经艰辛去了燕国。
“你去燕国,是因为你三弟在燕国?”李宵玉听到这里问道。
元毓沉默下,面上却是有了痛楚之色。
“之前一直听说三弟在燕国颇得燕国君看重,我就想先投奔三弟,再设法借兵复国。可等我去了燕国秘密见了他之后,我才知晓,事情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元毓说到了这里长叹了一声,面上有了不忍之色。
李宵玉见他的神情有些不对,也没开口相催,只是静静地等着他。
“燕国君温炳老匹夫,是个道貌岸然的畜生,他……他见我三弟生得俊秀,设计诱骗他下了药,然后……然后强行糟蹋了他……我秘密到达燕国见到他时,他的精神已是濒临崩溃,连我都几乎认不出了……”元毓说到这里,面带愤怒,语带哽咽,他将眉心紧拧着,拳头也握得紧紧的。
李宵玉听得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消化了元毓这几句话,才短短的几句话,却是道出了那三公子惨痛无比的经历。怪不得他变得这般暴戾,想当年他也是个温润单纯的王室公子,没想到小小年纪却是经受了这般痛楚与磨难,还真是令人唏嘘,李宵玉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忍不住将手放到了元宵紧捏的拳头上,安抚似地拍了下。
“小鱼儿,这件事,只有我和元宝知晓,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可是你……你不要因此看轻于他,如今这世上,除了母后,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元毓松开拳头,将她的手纳入掌心,低着嗓音轻轻道。
“你当我小鱼儿是什么人了?岂会因此看轻于他?倒是你,刚刚还叫我从此后都不要对他笑呢?”李宵玉抬着下巴晶亮着眼睛问元毓。
“刚才,刚才他那样对你,我心里有点生气,所以……”元毓摩挲着她的掌心,口中轻软着声音。
“放心好了,我以后和他做好朋友,当他是好兄弟,好不好?”李宵玉很是坚定地道。
“还是算了吧,你离他远一些的好,他身心受创,性子也大变,我怕他会再伤了你,再说了,我也有别的担心……”元毓又叹了口气。
“别的担心?”
“是,他和我生得一般模样,从前论才情风雅还在我之上,我担心,担心你……”元毓支吾着,连话说都说不完整了。
李宵玉听了半晌没说话,待反应过来时,气得抬手捶了下他。
“你元家的个个都是好的么?我已是瞧上了一个,还得瞧上另外一个?”李宵玉气极了。
元毓听得却是突然有些欢喜了起来,他眸光熠熠地看着李宵玉,面上有惊喜之色。
“你,你快些讲讲你是怎么救了他出困境,又是怎么向燕国借了兵的,昭华夫人又是怎么回事?”李宵玉被他看得面上发紧,赶紧催着他继续往下说。
“说来也简单,那老匹夫不是用药害了三弟么?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我扮成了三弟,入了老贼的寝殿,哄着那老东西喝下了毒药,那药让他求生不能,求生不得,每日里发作,须得我的解药才可缓解。老东西捱不住,无奈之下,便依了我的要求,颁了借兵于我的昭令……我又与他约法三章,他借兵于我,我给他解药,还娶他的长公主为夫人,从此冰释前嫌,两国交好……”
元毓说得风轻云淡,李宵玉却是听得暗暗心惊。诱骗,下毒,逼迫燕国君借兵,又带回了燕国长公主,这听起来三言两语,其中必是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经历,若不是精心谋划,步步为营,怎么能如此顺利地借了兵,又成功斩杀叛逆复了国?
元毓带回了燕国长公主昭华,既是为了防止燕国君恼羞成怒对越国不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营造与燕国结成秦晋之好的表象,叫越国那些保持中立的权贵老臣心生畏惧,从而止了摇摆,远离元焕,一心效忠于他,这倒是个两全齐美的好方法,只是可惜了昭华夫人,堂堂一国公主,因有那样的父亲,成为元毓兄弟手中的棋子。元毓对她假意宠爱,三公子对她更是厌恶不已。
“也就是说,当年你是以越国三公子的名义讨伐起兵的,世人也都以为你是越国三公子,你兄弟二人自此交换了身份?”李宵玉突然发现个大秘密似地道。
元毓点点头,片刻后才道:“在世人眼里,越国二公子元澈,早就在悉国的那场大火中灰飞烟灭了……活下来的是越国三公子元毓,借燕国之兵,讨伐叛逆登基为王的也是元毓……”
李宵玉听得又是唏嘘不已,原来他兄弟二人竟有这一番遭遇,元澈在世人眼里死去了,真的元毓又成了不归宫里众人传说中的怪物。怪不得刚才在不归宫,三公子要说“我便是元毓,为什么要冒充?”这样的话来。
“你刚刚说什么毒药这般厉害,你打哪弄来的?”李宵玉沉默片刻后,她的好奇心又犯了。
“说来也是一桩奇事,我领着众人逃往燕国途中,无意间碰到个奄奄一息的老者。我见他衣衫滥缕,面有痛色,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让人为他披衣,又熬一碗热汤喂他喝下。他清醒过后,说自己命将逝,求我为他掩埋了尸身。我应了下来,他就从怀中掏了些瓶瓶罐罐,还有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给了我,然后长笑三声之后就断了气……”元毓缓着声音继续道。
李宵玉听得元毓之言,不由得啧啧称奇,没想到他逃亡途中还有这番奇遇,他偶发的善心倒是为自己复国之路助了一臂之力,还真是应了那句,人若是心存善念,冥冥之中,自有福报。
“他的那本书呢,是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制毒大全?”李宵玉对元毓说的那“破破烂烂”的书感了兴趣。
“我翻了几页,只研究了他留给我的几瓶成药的用法,又用在了燕国老东西的身上。那本书,我给了三弟。如今他化名元隐,在不归宫痴迷制毒,又捣鼓了一堆机关奇巧之类的,全是拜那本书所赐……”元毓道。
“那些犯了错的宫人,被送进不归宫,都是给他试毒去了吧?”李宵玉声音弱弱的,心里有点明白为什么后宫众人提起不归宫就一脸地惊悚之状了。
元毓点了点头,半晌过后才又道:“他被我自燕国带回来之后,情绪一直很不稳定,一心只想覆灭燕国,手刃温炳老匹夫。我才稳定了越国前朝及内廷后不久,他就闹着要我出兵伐燕,我实在没法,就依了他的要求,让他先住进了浮梦阁他制些毒药,再做些奇巧机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安静一些,我也能得以专心国事,只是他时不时想起来还是要闹一回……”
元毓的声音低低的,李宵玉听得又叹了口气,元毓的暴虐之名,除了源自对元焕叛党的血腥清洗举动,其余的,便是因为替他这弟弟背了很多黑锅吧。
“所以,这次他潜入行宫冒充你骗了昭华夫人,又故意引我去合欢阁,就是和你闹情绪,给你找不痛快了?”李宵玉又问。
元毓点点头,接着又起他在行宫被李宵玉指骂时,就怀疑是自己的三弟做了什么,所以他匆匆回了宫,想要彻查一切后再找李宵玉解释。可刚回宫没多久,就听元宝的人报说有人看见小鱼姑娘入了不归宫外的的竹林,他心中暗道不好,带着元宝飞奔入了不归宫,发现李宵玉果然被他缚住挂在了树上。
“你既知都是三公子搞的鬼,可是你怎么连夜将百里公子给遣出了越国?”李宵玉替百里玠叫起了屈。
“百里玠么?哼,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没事就往你身边蹭,趁早打发了清静……”元毓声音冷冷的,对百里玠的怒气还似没有消。
“真是小气……”
李宵玉嘀咕了一声,心想百里玠回闵国了,自己一时半会找不到去闵国的路子,寻找大哥的事可怎么办呀?李宵玉扯了扯身上的毯子,心里面犯起愁来。
“我已将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呢,你有秘密吗?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元毓抬手拾起李宵玉散落脖颈间的一缕青丝,一边用指头饶着,一边淡然着口气像是不经意地问。
“秘密?我能有什么秘密?”李宵玉讪讪笑了两声否认道。她不是没想过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可是在他跟前扮小婢扮这么久,她都已经习惯和他相处的这种模式了,如果骤然变换过来她倒是不适应了。再说了,她自六年见了他一面之后,就对他一见倾心。心中所念之人有机会成为夫君,可自己稀里糊涂自作聪明差点将他拱手送人,这样丢脸的事情她怎么说出口来?
元毓盯着她的眉眼看看,正待开口说句什么,李宵玉连忙抬手捂嘴打了大大的哈欠。
“大王,这夜深了,我今日又被三公子折腾了那么一回,这会儿又困又累的,可否容我歇息去?”李宵玉打完哈欠又揉起了眼睛,还真是有了困倦之意。
元毓有点不甘心,还待追问几句,可是李宵玉将身子一歪,然后直接靠在他肩头又闭上了眼睛,一副困得睁不开的模样。
“小鱼儿?你……”元毓唤了她一声,她没吭声,他低头看一眼,就见她双眼紧闭,连呼吸都变得轻轻的,还真是睡着了的模样。
“不是吧,睡得这么快?”
元毓低喃一声,笑着摇摇头,用双手搂着她,自己小心着自榻了起了身,慢慢走到屋内那张大龙床前,将李宵玉放了上去。
李宵玉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放到了一处软绵绵的地方,像极了自己在悉国之时床榻,她心里一高兴,翻个身,抬手就抱住了个枕头到怀里。她正准备睡去之时,耳边又传来“鱼儿”,“鱼儿”的轻唤声,她听得不禁拧紧了眉头。
“别再鱼儿、鱼儿地叫了,鱼儿不睡觉会困死的……”李宵玉梦呓般的嘟哝两声,然后搂紧了枕头沉沉睡去。
“傻瓜,我叫的明明是玉儿……”良久之后,就听得元毓叹息般地低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