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连环局

一旁的官员羡煞秋尚奇——本就是武职高官,如今又有了天子近臣的文职侄儿,真是美好啊……

两人“把臂言欢”,约定常来常往,才“依依不舍”分手,凤知微好容易从官员群里脱身,先溜回自己院子里休息,皇帝陛下比较开恩,给她几天时间准备接受宅子田地,也好给时间让吏部准备。

一进门便被淳于猛捶了一拳:“好小子,看不出来嘛!”

燕怀石笑容鬼兮兮:“真是一别半日,君已飞登龙门。”

凤知微不理他们,急速道:“收拾东西,离开青溟书院,燕兄你在京城皇城附近有宅子么?咱们先去那里住,消息也好灵便些。”

众人愕然,凤知微又看一眼淳于猛,道:“淳于家想必没什么事儿,你还是听你父亲的,暂缓去长缨卫报到便是。”

“你在说些什么?”淳于猛还不在状态,燕怀石已经愕然道:“不是刺客已经死了吗?皇帝要大动干戈?”

凤知微默然不语,心想只怕想要大动干戈的另有其人,还有今日,众皇子攻击宁弈时,皇帝脸上的表情也很是精彩啊,有些事,未必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呢。

“别问,相信我就离开。”凤知微答得简单,一转身,看见顾少爷已经抱好了他的宝贝枕头。

……

是夜,御驾离开青溟书院之后,帝京乱生。

因为时当庚寅年,史称“庚寅之变”。

此乱初时不显,当局者浑然不知,直至多年之后,有心人慢慢回溯推演,才换得恍然大悟“哦”一声。

先是天盛帝召太子进宫,父子密谈,太子出宫后,神情惶惶不安。

当夜,楚王在被软禁的行宫遇刺,宫女试图在饮食中下毒,被御林卫发现。

天盛帝一日之内再次急召太子,不知为何发生龃龉,据说殿外宫人,听见清晰的盘盏碎裂之声。

次日皇帝命由五皇子暂领长缨卫总管职务。

长缨卫一直负责东宫守卫,当日五皇子以皇宫守卫力量不足,长缨卫不得擅离职守为名,将长缨卫调离东宫,改由自己麾下御林军守卫。

太子一怒亲自寻五皇子问罪,五皇子态度恭敬满嘴规矩,却不肯调回长缨卫,并称长缨与御林同为皇家守军,太子为何执意取长缨而弃御林,莫非心中有私?太子怒极,以茶盏掷伤五皇子。

此时太子已觉众叛亲离,青溟书院自称待罪自省,驱逐太子姻亲门下学生,楚王总管的九城衙门阴奉阳违,朝中众臣心寒太子凉薄,虽面上恭迎如故,办起事来却诸多阻碍推脱。

只剩下一个十皇子,以往因年幼不被太子看重,如今失去宁弈助力的太子,忍不住便向幼弟诉苦,十皇子劝太子不必忍让,拿出储君威仪,也让那些无视君上者见见颜色,太子遂强力接管九城衙门,在九城衙门巡查司,查得五皇子私下结交边军将领,私圈良田,设陷暗害当年开国老臣等隐秘证据若干。

顺藤摸瓜,此事隐约七皇子也有份,太子如获至宝欣喜若狂,又怕禀报皇帝之后此事会压下,当下故意玩了点心眼,一方面使人趁宫门下钥时辰故意延迟入宫缓报消息,另一方面当夜就搜集人证,以太子宝印将一批涉事官员停职待勘。

太子害怕五皇子七皇子事急咬人,不听东宫幕僚劝阻,以手谕调动京外戍卫营试图围住两座王府,五皇子意图觐见天盛帝,被戍卫营屡次拦下,一怒之下意图调动御林军闯宫,若不是七皇子及时赶来阻止,一场流血事件在所难免。

七皇子服软,太子满意,至此觉得尘埃落定,十分欢喜,私下设宴于东宫,席间道:“父皇总说我性子绵软,如今也让老头子见见我雷厉风行!”

一语未毕,有人冷笑接道:“未必!”

随即屏风后转出一人,面容冷沉目光森凉,正是天盛帝。

种种传说到了此时戛然而止,后面发生了什么,已经再没有人能够完整述说,短短十数日几起几落风云变幻,太子刚刚抓着老五老七把柄气焰高炽,转眼间局势突变,随即太子宝印再次被停,五皇子和七皇子那一派朝臣顺势反攻,弹劾太子党任用私人干涉刑狱结党营私株连无辜,互相攀咬攻击,朝政乱成一团。

这些事儿,有些是大家都知道的,有些是凤知微通过燕家门客的四处刺探,整理收集补充得到的,别人还在懵懂和猜测之中,凤知微却已清楚,太子已经一步步陷入泥潭了。

原来从一开始,宁弈的目标,就是太子。

还有那些势力不小如狼似虎的兄弟们。

夏季和风丽日,碧纱窗清风送爽,凤知微半卷纱帘坐在屋内,用纯金小夹钳敲胡桃,敲一个,笑一声。

“好心计!好个连环局!”

顾南衣坐在她对面,敲一个,吃一个。

“这是太子。”凤知微一肚子郁闷,拿了胡桃开始摆龙门阵,抓了一个大的,随即在一侧放了个小的,“这是宁弈,朝廷公认的忠心耿耿的太子党。”

顾南衣立刻拿起那只宁弈,飞快的吃掉。

凤知微愕然,随即抓起一只带壳胡桃扮演宁弈,没用,顾少爷还是飞快吃掉,一边吃一边十分精准的吐出所有的壳。

……凤知微最后抓了只毛笔扮演楚王殿下,终于逃过被吞之灾。

“因为他是公认的太子党,所以在脱离太子党身份之前,他绝不能对太子下手,否则出任何事,他都有连坐之罪。”

凤知微唰唰唰摆出一堆胡桃,咻咻咻弹向太子和宁弈那一堆,“就算他动了太子之后没事,众虎视眈眈皇子狼扑而上,谁都比他得天盛帝欢心,谁都比他有地位,到头来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上位的,绝不会是他。”

“那么应该怎么做呢?”凤知微笑意微微,把太子胡桃弹向皇子们那一堆,胡桃们互相碰撞四处弹射,“先脱开自身干系,再借力打力,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唯独自己独善其身。”

她用宁弈毛笔敲着太子胡桃,“那个刺客,是第一计,根本就不是为了刺驾,而是为了使他自己‘蒙冤被禁’。”

“刺客是他故意介绍给太子,故意给众兄弟无意中看见,他摸透了太子自私脾性,知道他临事一定会把责任推给自己。”凤知微仰头沉吟,“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刺客的来龙去脉,他已经用特别的方式透露给皇帝,就算他不透露,以天盛帝手段,对儿子们的事,当真一点都没有数?所以当太子将责任推给宁弈,众皇子落井下石时,天盛帝脸色才会那么难看。”

“他‘背了黑锅’,却顾全大局隐忍不发,众皇子明知有假,却不顾亲情睁眼说瞎话,天盛帝看在眼底,难怪脸色那么精彩。”

凤知微抓住太子胡桃,慢慢的用毛笔那一端掏果肉吃,一边顺便分给顾南衣一半,“老皇帝果然不是简单角色,装作不知,将宁弈软禁来试探众人心思,可笑那批皇家兄弟们,还以为终于整倒一个,却没想过,考验才刚刚开始。”

“后面的事,还是宁弈的局,只是他此时已经不能算是太子党,而且‘别宫软禁,重伤卧床’,怎么算,也算不到他头上,于是绵糖炒胡桃——”凤知微眯着眼睛笑,“下点毒啦,调调军啦,翻弄诸般证据啦……等到太子和众兄弟两败俱伤咬得一嘴毛,他老人家伤也好了,冤枉也澄清了,正好出来粉墨登场。”

“当当当当。”凤知微鼓掌,将太子胡桃和皇子胡桃推给等了很久,完全没有听她在说什么的顾南衣,顾少爷不耐烦的赶紧吃掉。

“啪啪。”有人在窗外鼓掌,笑嘻嘻探进头来,“好一番政局推演,楚王若得知全盘计划尽在你心,不知道会不会想拆了你?”

“在下骨头虽软,但也不是那么好拆的。”凤知微一笑,单手一掷,毛笔精准投入笔筒中。

“告诉你个最新消息。”燕怀石坐在窗棂上,望着皇城方向,“皇帝今日已经拒绝太子觐见,并宣三大学士进宫。”

凤知微一笑,心想太子休矣。

当日夜,太子再三求见天盛帝不成,又知三大学士在御书房一夜未出,绝望之下,调集东宫侍卫和京郊戍卫营,以清君侧为名闯宫。

天盛帝却在他挥兵入宫之前,便已离开皇宫,住到京郊虎威军大营。

随即连发诏旨,撤换戍卫营长官,调动虎威军反包围乱党。

凤知微也在伴驾侍臣之列——天盛帝其实是看中她身边的顾少爷。

虎威大营离软禁宁弈的玉泉行宫极近,楚王得知消息后,星夜驱驰,只带十余护卫前往大营,求见天盛帝。

当夜父子促膝长谈,具体说了什么,世上永无人得知,许是父慈子孝剖心以对,许是兵不厌诈你来我往。

是夜牛皮帐篷内沉香细细,淡白缭绕的雾气,遮住了所有晦暗深沉的眼神。

天明时露珠染亮帐篷边碧草,宁弈恭谨的退出,晨光下眼圈微红,望着京城方向的目光,却凉如霜雪。

乱风终起,谁御风而上?且算从头。

他突有感应的回过头去。

便见凝露草尖之上,漫天朝霞之下,那少年打扮的女子,衣衫猎猎,负手帐前,遥遥注视着他。

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