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大结局...

宁娆曾经在许多人的嘴里听到过关于自己亲生父亲的描述,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暗中想象过他的样子,可当他就近在眼前,隔着一层薄薄的冰面安然躺在那里,她仍有一种震撼激动的感情在胸口荡漾,心扑通扑通的跳,许久不能缓下来。

那一袭华美刺绣的金黄色广袖龙袍被冰封得保存完好,时间的尘埃丝毫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而穿着它的人面容端秀、温雅,甚至唇角边还噙着一丝恬淡的笑意,神情安宁、静雅,仿佛只是睡着了,稍稍碰一碰他,便会立即苏醒。

这便是一生传奇,死后仍不曾被人忘怀的云梁国主孟浮笙。

宁娆环顾四周,因玄冰棺的温度实在太低,除了这周围的血曼珠花,几乎寸草不生,干干净净,安安静静。

他在此处长眠,已全然不知这世间风云变幻了。

宁娆跪在棺前磕了头,站起身来,开始摘这周围的血曼珠。

她在进来时就已经想好了,既然胥仲进不来,那么对于她是不是把里面的血曼殊全摘了出去他也无从得知。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血曼殊是解大魏将士所中毒的良药,且江璃已经知道,正和孟淮竹一起赶来,那么她不把这些花全摘完,留一些在这里,等着孟淮竹来了,照样可以摘出去给魏军解毒。

她这样想着,不禁放慢了摘花的速度。

可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当第一株花被摘在手里时,剩下的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先是花瓣的边缘发黄,而后缓缓褶皱,内卷,宁娆一惊,来不及细想,忙把剩下的都连根拔起。

山洞外传入胥仲的声音:“公主,不要想着动手脚了,血曼珠向来连根共生,只要有一根出土,剩下的如果不把它们摘下,它们就会迅速枯萎。”

宁娆恨恨地道了声“该死”,但仍是不死心地试图把已经摘下来的花留几支在这山洞里,可无论把它们放得离玄冰棺或远或近,只要一离开她的手,就会迅速枯萎下去。

胥仲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公主,也不要想着把已经摘下来的花留在里面,血曼殊只有在土里的时候才会耐寒,一旦离根只能在活人的掌心里取暖生存,你若是把它们放下了,它们除了枯死没有第二条路。”

宁娆气愤之余迅速地冷静下来,将全部血曼珠攥在手里,摘下其中一朵压扁,紧贴在自己的左手掌心间,而后把左手缩回袖子里。

做完这些,最后看了一眼在玄冰棺中安睡的孟浮笙,默默道:父亲,你一生慈悲,一定能理解女儿如今所做的一切,请你一定要保佑女儿,希望天下就此止戈,大魏和云梁人能和平共处,世间再无杀戮,从此清平。

又磕过头,她依依不舍地望着冰棺倒退了出去。

明媚纯澈的阳光晃了一下她的眼。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胥仲先一步把她手里的血曼珠全抢了过去,随手掷到火盆里,那如血般娇艳欲滴的花迅速没入火焰中,须臾,便化作灰烬。

而后,他目光晶亮地审视宁娆。

“公主,我猜你一定藏了一些在自己的身上吧。”

宁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听他戏谑道:“无妨,现在这些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日我绝不会让你活着见到江璃。”

亮起了刀刃指向宁娆。

宁娆连连后退,只觉脚底山峦的震动愈加明显,可推测大军已离他们很近了,江璃……就快来了。

她看向雍渊和孟澜他们,他们亦在看她,目光中满是担忧焦灼,不停地挣扎着束缚,奈何绑着他们的绳索太过坚硬,始终无果。

眼见胥仲步步紧逼,宁娆仓促停住,她的身后是万丈深渊,已没有了退路。

脑子在这生死之际飞快转动,她道:“胥仲,我觉得你十分可笑。”

胥仲停住了脚步,但手中刀依旧稳稳对准宁娆,面无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你在意孟文滟,可到头来你救不了她。你说你想替她报仇,可是却把刀对向了她的亲人。你说你关心景怡,可却要不断地去伤害他在意的人。你费了那么多周折,用了那么多心机,可最终却走到了这一步,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可悲吗?”

胥仲苍老的面容在一瞬间随着她的话变得狰狞,溢出几分恶毒:“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机关算尽,当初你为了云梁去选太子妃,把江璃骗得团团转,更因此和他一度离心离德,但你所保护的云梁人却一心要置你于死地,哪怕是今天,不过也是在重复昨天的路罢了。是,你烧了蛊室,一巴掌打醒了那些长老,让他们懂了你的苦心,又和江璃和好了,可这又怎么样?宁娆,人死如灯灭,你今天死了,或许他们会为你伤心。可是再过十年,再过二十年呢?谁还会记得你?那些云梁人过上了安稳平静的日子,就会慢慢淡忘曾经为他们缔造这一切的人,而江璃,他可是九五之尊啊,他会有新皇后,也会把你抛之脑后。你终究会被人忘却,像孟浮笙一样,孤零零地在一处安眠,永无人问津。”

宁娆笑了。

“胥仲,像你这种人,怎么会理解我,又怎么会理解景桓。我告诉你,就算我今天死在了这里,景桓也绝不会再另娶旁人,他不会忘了我,绝不会。而我……我自然是不想死,自然是有遗憾,可若是真死了,真得在将来被我倾心保护的云梁子民所忘却了,我也不会难过,我所做的这一切从来也不是为了让谁感激我,让谁膜拜我。”

山下一阵震天响的轰隆之声,像是已开始攻山。

胥仲歪头听了一下,冷笑:“你伟大,你当真伟大,那么就不要废话了,受死吧。”

刀锋凛寒,流转过朔光,阴冷冷的朝宁娆劈去。

宁娆一闪身,躲开,趁着他落空了之际飞身离峭壁远一些,跑向雍渊他们。

胥仲自然不会让她得逞。

他急速调转刀口,朝着宁娆身后劈去,宁娆本可以躲开,可是胥仲的招式功法远在她之上,这一招躲开了,后面还是会渐渐落于下风,再无翻身余地。

可当前,胥仲忙着攻她,无暇顾及雍渊他们,而看守他们的人都比胥仲好对付得多,不如……

宁娆稳稳朝雍渊他们飞掠而去,生生受了胥仲一刀,同时手中蓄力劈向前方胥仲的爪牙,扯断了绑住雍渊的绳索。

一晃之间,宁娆后背鲜血淋漓,倒在了地上。而雍渊挣开了绳索,又反应极快地放出了孙钰儿和孟澜。

胥仲还想再攻,三人已挡在了宁娆的身前。

宁娆只觉后背火辣辣的疼,下意识地抚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喉咙咳了出来,她只觉心一阵绞痛,哀叫出声。

“公主!”

孟澜飞快地跑到她身边,蹲下看她。

宁娆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一个苍白的影像,细眉弯弯,额间一朵血色花。

花形和她手中的血曼珠一般无二,原来她的额间花竟是血曼珠。

宁娆正奇怪她也没浸在热水里,这额间花怎么又出来了……却见孟澜慌张地看向地面,那里有她刚才咳出来的东西,好像是条虫子,疲软无力的蠕动了几下,便停住了,好像已经死了……

孟澜脸色大变,忙小心翼翼地把虫子托起来。

宁娆了然,忍着疼痛,乏力道:“这个,是不是百僵虫蛊?”

孟澜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抱住宁娆,颤声说:“公主,你不要怕,我一定会救你,一定会……”

孟淮竹曾经说过,他们云梁孟氏一族天生患有心疾,世代相传,唯有靠百僵虫蛊护住心脉,才能续命。

从来都是蛊在人在,蛊失人亡。

刚才胥仲劈在她后背上的那一刀将她体内的虫蛊逼了出来,且看样子这虫蛊已经死了。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好像是自心脉蔓延而出,化作无数利刃,生生地刮着她。宁娆从未体会过这种折磨人的痛楚,哪怕是当初饮下六尾窟杀,那种痛是断然不能与今日的痛楚相比较。

她感觉到了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抓住孟澜的手,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道:“你帮我……帮我从胥仲的身上找到两张药方和一块东宫令,不……不要看,把它们毁掉……”

那边雍渊和孙钰儿还在胥仲及他的爪牙缠斗,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风。

孟澜犹豫着,紧抱着宁娆不肯松手。

“快去!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吗?”宁娆的声音中满是痛楚。

孟澜咬紧了牙关,将宁娆轻轻放下,拔剑冲了上去。

三人合力,杀尽了围在胥仲身边的爪牙,逼得他步步后退。

山下轰隆声渐消,是连缀成片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好像这座山已被魏军攻破了……

胥仲略一分神,攻势中出现了破绽,孟澜反应极快地上前,打掉了他的刀,一剑没入其胸口。

胥仲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血窟窿,再抬头看看孟澜,仿佛不甘心自己会被这样一个从未看在眼里的小角色而杀。

可他已没有了反击的力气,虚捂住伤口,轰然倒地。

孟澜飞身上前,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找出了两张泛黄的纸笺和一块东宫玉令。

他忙着拿着这些东西去给宁娆看。

宁娆侧躺在地上,脸色如纸一般,面上的青筋脉络隐隐流动,仿佛一个毫无生气与血色的纸人。

她强撑着将药方展开一一看过,交给了孟澜,看了一眼离他们不远的火盆。

孟澜会意,将玉令碾碎和药方一同扔在了里面。

原本徐徐燃着的火苗被陡然扔进来的东西一刺激,倏得蹿高,如张开了血盆大口将这些东西吞噬,烧成灰烬……

宁娆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开了。

她躺在地上,心想,英儒这孩子总是害怕没有母亲护着,总是害怕自己会离开他,可是如今,他害怕的事情都要成真,已经没有办法了……

“阿娆!”

一声凄凉令人心碎的叫喊,她只觉周围一暖,被人抬起放进了怀里,那股熟悉的龙涎香盈盈入嗅。

孟淮竹紧跟在江璃身后跑过来,愕然而伤慨地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凉透了的百僵虫蛊,哽咽:“不可能,不可能……”她去捡虫蛊,捧在手里晃了晃,抽噎道:“不会的,不会死,不能死……”

宁娆心想,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孟淮竹这副模样,那可真是稀奇……

她转过这些念头,提起了几分心神,凝凝看向江璃。

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话不成音,只好像梗在喉间,虚虚软软:“景桓,药方和东宫令已经毁了,你不要怕……”

说完,她将左手从袖中伸出来,展开,里面一朵嫣红的血曼珠,被完好无整的搁在手心里。

江璃的脸色煞白,颤着手将花接过,两行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他的声音发颤:“阿娆,如果你真得不想让我害怕,就活着,一定要撑住,我会寻遍天下名医为你医治。”

百僵虫蛊早就已经失传了,宁娆的心离开了虫蛊好像在迅速的崩裂……可她还是忍住疼痛,仰了头,冲江璃微笑:“好,我一定撑住,活着,我要陪景桓一生一世,我也一定会陪着你一生一世……”不管生与死。

江璃将她紧紧箍在怀里,紧凝着她,默然片刻,哑声问:“想我做什么……”他似乎连说话都变得艰难,短短几个字,尾音都不能实实落下,便已猝然而止,只余浅浅的哽咽。

宁娆的神情有一瞬的严凛,肃正,可最终化作漫然一笑:“景桓,你知我心,我对你从来都是放心的。”

粘稠的血顺着她的唇角淌出来。

空中银光一闪,孟澜将一根银针稳稳打入她的后背,宁娆合上了眼软软倒在江璃的怀里。

江璃泪眼朦胧地抬眼看向孟澜。

孟澜亦是满脸泪痕,强撑出冷静的声音:“这样可以暂时护住心脉,让我有时间找救治之法。”

江璃浸在水雾中的眼突透出些光亮来。

孟淮竹踉跄着奔到跟前,紧抓住孟澜的手,“百僵虫蛊已经失传了,如何有办法……”她仓惶一顾,突然摸住自己的胸口,疾声道:“我有,把我的挖出来给淮雪,快!”

孟澜沉痛而平静地看向她:“虫蛊自入心那一刻起便会自动来适应宿主,现下,除非是有一只崭新的虫蛊,否则不管是把谁的剖出来都救不了淮雪公主。”

“那还有什么办法?!”孟淮竹蓦得崩溃道:“我们云梁孟氏从来都是蛊在人在,蛊失人亡的,离开虫蛊,怎么能活?”

孟澜道:“之前公主为了脱困让我伪造了一本关于起死回生的云梁古籍,为此我察觉了许多书籍,发现了一种秘法,可以在百僵虫蛊失传的情形下再生出一只。”

孟淮竹和江璃猛然一凛,灰暗的眉头浮上了一抹亮光,江璃忙问:“怎么生?”

孟澜道:“需要楚王和淮竹公主两人之力,我要将你们二人的虫蛊暂且逼出体内,施以秘法,让虫蛊相合,生一只新的百僵虫蛊出来。”他默然片刻,又道:“只是在此期间,要用银针将你们的心脉护住,若是……若是虫蛊稍有差池,不光淮雪公主会死,你和楚王也会死。”

“此法只有理论记载,从未听说过有谁成功过。”

孟淮竹猛地站起来:“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这就下山,去找景怡……”

江偃之前是一定要随江璃和孟淮竹来淮山救宁娆的,可江璃担心会与胥仲之间有一场较量,江偃夹在中间会有为难,便把他支了出去,让他去接合龄。

因与罗坤一战大获全胜,而他多年来驻军南燕也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结局,因此便格外开恩让合龄到南淮这边,方便她和即将前来会盟的南燕国主见上一面。

江偃和合龄到南淮行宫时,江璃和孟淮竹已等了他许久。

两人都说不出话来了,痴痴愣愣地守着昏迷的宁娆,只有孟澜一字一句地跟江偃把宁娆的情况说明白。

语罢,江偃趔趄着后退了几步,如蒙重击,面色苍白,抓住孟澜问:“你有胜算吗?你一定能救活阿娆的,对不对?”

孟澜只看着他,不言不语。

江偃了然,惨然一笑,却又似放开了:“没有胜算……没有关系,我的心,我的蛊,只要阿娆需要,全部都可以拿出来给她,若是能同生是最好的,不能同生,共死也不赖。”

既然都同意了,那么自当立即取蛊。

江偃这边倒还好说,可孟淮竹那边……陈宣若还在长安为父母守丧,只有她一接到江璃传讯便快马加鞭赶来,如今这情形,想要再跟陈宣若见一面显然已是不现实了,宁娆那边等着救命,多耽搁一天,便少了一分胜算。

取蛊当天,只有孟澜和孟淮竹及江偃入药室,剩下的人只能在外面等候,这中间不能有人打扰。

江璃只在宁娆昏迷初时搂着她无声地哭了一阵儿,往后便冷静了下来,从面儿上再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他冷静地为孟澜他们安排药室,冷静地支派人各司其职,冷静地统筹大局,乍一看,在他的脸上根本觅不到丝毫伤心的痕迹。

在一切就绪,江璃便进了他们隔壁的一间侧殿,将自己关了起来。

可怜崔阮浩守在两间殿门外,一会儿从门缝里看看孟澜他们,一会儿又到江璃的殿门前软语劝慰着他出来吃饭,自是没有人回应他。

足足三天,孟澜才一身是血地从药室里出来。

几乎是门刚被打开,江璃就从另一间侧殿里跟着出来了。

“怎么样?”他哑声问。

孟澜抬了头刚要回他,却蓦然怔住了。

崔阮浩也小步踱到跟前,愣愣地看向江璃,目含泪意,满是疼惜道:“陛下,您的头发……”

江璃的两边鬓角如染了霜白,斑驳丛生,他只恍若未觉,对着孟澜又问了一遍:“怎么样?”

孟澜回过神,道:“淮竹公主和楚王应该很快就能醒,至于淮雪公主……”

江璃忙问:“阿娆怎么样?”

孟澜低了头:“我已将新生出来的百僵虫蛊植入了淮竹公主的体内,只是观遍历代医书都无此记载,半途植入新蛊的人会何时苏醒。或许……明天就会醒,或许明年醒,也或许一辈子都不会醒,只这么躺着,不死不活。”

江璃怔怔地站在原地,默然了许久,才道:“好,辛苦你了。”

说罢,他进了药室。

孟澜所言果然不虚,孟淮竹和江偃很快就醒了,两人除了有些失血过多的症状,其他一切安好。

正在南淮行宫休养之际,陈宣若和宁辉到了。

陈宣若是从长安而来,而宁辉则是被留在了渔关清扫战场,血曼珠被八百里加急送入了渔关,由医馆研制入药,迅速解了在魏军中蔓延的毒。

做完了这些,宁辉才马不停蹄地赶到南淮。得知宁娆状况的宁辉反应和江璃如出一辙,起先是伏在宁娆榻前哭了一阵儿,而后就一直发愣,两道目光直勾勾的,嘴里还振振有词。

崔阮浩看着,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悄默声靠近,听见他依稀在说:“都是爹的错,不该把你扯进来……别死……爹和娘怎么活……”

听得崔阮浩两眼通红,再也听不下去,逃似得从殿里跑出来了。

这一会儿功夫,江璃把陈宣若叫进了正殿。

陈宣若仰头默默看着江璃,从他憔悴支离的脸色移到那霜花斑驳的两鬓,心如刀绞,难受至极。

听江璃静声道:“你替朕起一份诏令。”

陈宣若端袖一揖,退到一边,翻开空白的黄锦圣旨,研墨,提笔。

“朕自登位,奉行重典,诸多偏颇,实违圣初。今下诏罪己,公诏天下。”

陈宣若笔尖一滞,抬头:“陛下……”这竟是一张罪己诏。

江璃平静道:“照着朕说的写。”

陈宣若默了默,复又将头低下。

“凡云梁与大魏皆朕之子民,实不该厚此薄彼。”

“今诏,废弛长安与洛阳禁令,云梁人可自由出入。”

“废科举与经商之限,上下署寮不得以旧法为难。”

“废税法之差,岁租岁贡兵役之数,云梁与大魏子民同额。”

“宗室官宦之家,不得随意诛杀无罪之云梁人,不得随意虐待殴打云梁人,如有犯者,属衙必当秉公查办,如有懈怠,加重处之。”

圣旨自南淮发出,一路抵达长安,送至凤阁,以最快的速度昭告天下,颁布实行。

颁布之日,街头巷尾一片欢呼,云梁人在近十年里第一次可以毫无顾忌地站在阳光底下,相互拥抱。

有被随意非法拘禁的云梁女子得到了自由,白发苍苍的老祖母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孙女哭泣;读书人们相互作揖,笑容满面,满含热泪地相互恭喜,排着队在加开恩科的供桌前登记名姓。

除夕过后的寒冬街头,宛如一派新的天地,充满了希望与温暖。

雍凉站在街边看了许久,真心地为天下云梁人感到高兴,可看了一阵儿,却不由得悲从心来。

他冲自己身侧的雍渊和孟澜叹道:“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今天,有人为他们付出了何种代价。”

雍渊和孟澜默然,满是伤悒之色。

站了一会儿,孟澜道:“我要走了。我曾在公主的病榻前立誓,若上天能赐她新生,我愿一生医遍天下疾苦,渔关那边刚刚息了战火,想必有很多人需要我去医治。”

雍凉和雍渊对视一眼,虽有不舍,但却只能祝他一路顺风。

南淮行宫里的人也没有久留,在罪己诏颁布了没几日,江璃便带着众人回了长安。

陈宣若依旧是右相,重回凤阁,因加开了恩科,他尚有许多事要忙碌。

宁辉依旧是御史台大夫,坐镇御史台,紧瞅着凤阁,那边稍有不妥,便会立即毫不留情地上表弹劾。

英儒听说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回来了,兴冲冲地来找,却只见到脸色苍白的父皇和昏迷不醒的母后,他拉着宁娆冰凉的手哭了一阵儿,被江偃抱走了。

渐渐的,所有人开始习惯了宁娆的昏睡,默默地来看她,默默地离开,各自在各自的位子上安然度日。

合龄最终决定要回南燕,到了这个地步,大魏与南燕的联盟已经历了战火的考验而十分稳固,再不需要联姻来稳固了。

江偃将她送到长安城外,她仰头看了一眼长安的城楼,淡然笑说:“景怡,我回去了,可是南燕的门永远向你敞开,若是哪一日你在长安待倦了,你就来找我。”她眸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我可是一点都不介意养你一辈子。”

江偃本神情平静,被她这几句话逗笑了。

随口道:“好,我若是哪一日在长安呆腻了,我就去找你。可是……”他话锋一转,几分认真道:“我极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你就不要等我了。”

“臭美,谁要等你。”合龄嗤道,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过了三个月,便是春祭。

一如去年,临近春祭,皇后却对外称病,久未露面。

有好事的官员上表,称乾坤结合,方是吉像,既然皇后凤体有疾,不然陛下立贵妃,代替皇后与陛下一同春祭。

这些奏疏不管来多少份,都被江璃驳了回去。

最终左相周兆全亲自来找。

江璃平静地等他说完,道:“朕意已决,这一生都不会有什么贵妃,若是朝臣对朕不满,朕可以退位。”

他将话说得毫无余地,周兆全只能无功而返。

当夜,江璃去了宁娆的寝殿,屏退众人,在她榻前守了一夜,无人敢靠近,只能依稀听见陛下在里面低声絮语了一夜。

第二日江璃红着一双眼睛出来。

三日后春祭,他该去清泉寺了。

江璃换过冕服,正要上辇,步子只迈出了一步,又退了回来。

他坚持要再来一趟昭阳殿,不管是谁劝都不管用。

宁娆依旧在睡。

江璃摸了摸她的额头,道:“阿娆,我曾经对你说过,不可以睡太久,不可以让我叫不醒你,你都忘了么……”

她双目紧合,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璃蓦然咬了咬牙,恨道:“你醒不醒?要是再不醒,我就要纳妃了。”

她依旧双目紧合,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璃泄了气,跪坐在榻前,握住她的手,哀声道:“我不纳妃,我是吓唬你的。你醒过来吧,又到了春祭的时候,你忍心让我孤零零一人在祭台前吗?”

她还是没有反应。

江璃垂头丧气地在榻边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趴在她耳边道:“你要是今天能醒,我就把我所有的古董珍玩还有金子全都送给你。以后黄庄田赋都归你,你想出宫去玩就去玩,我再也不拦你。”

宁娆还是没有反应。

江璃定定地凝望着她,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来,“我等不了了,太煎熬了,阿娆,我去陪你吧。等我把手头的事料理清楚,我就传位给英儒,带着你走,我们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然后……”

崔阮浩进了来,道:“陛下,您快出去吧,太后和太子殿下来了。”

江璃摸了一把泪,慢慢地站起来,攥了攥宁娆的手,转身出去。

太后果然拉着英儒的手等在殿外。

见他出来,太后上前道:“满朝文武都在等着你,吉时都快过了,怎么还不出宫?”

江璃清了清喉咙,道:“儿臣这就走,让母后担心了。”

他搀着太后下了石阶,弯下身,摸了摸英儒的鬓角,道:“朕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祖母,要听话,好不好?”

英儒拼命地点头:“儿臣知道,父皇放心去吧。”

江璃欣慰一笑,拖曳过冗长的臂袖,向着舆辇走去。

走了没几步,突听到背后一阵浅浅的抽气声。

崔阮浩本守在舆辇前,闻声抬头看向昭阳殿门口,突然僵住了。

面上的表情由僵硬慢慢松开,继而大笑。

向来谨奉礼法的大黄门突然像疯了一样,在舆辇前流着泪大笑。

江璃端着袖子站在原处,一步也迈不出去。

身后的声响越来越大,有欢呼,有大叫,全交织在了一起,让这死气沉沉了数月的宫闱突然活过来了一样。

江璃站在原地,仍背对着昭阳殿,不敢回头。

过了许久,他腰间一紧,背上一暖,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猛然回头,将人紧紧箍入自己怀中。

将头埋入宁娆颈间,吮吸着那一股盈香,觉得似乎该说些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终于鼓起了劲儿要说话,江璃却被宁娆一把推开了。

她眸中有着未散尽的睡意迷蒙,脸上有着久睡的憔悴,语气却十分不善:“我刚才躺着,好像听见有人说要纳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