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娆愣愣发怔,赤着脚连连后退。
她凝着那张脸,轻轻地说:“孟淮竹……”
孟淮竹莞尔,美眸弯弯,有着说不尽的妩媚风情,笑靥妖冶地看着宁娆:“好妹妹,看来你都知道了。”
她微微停顿,眸中若流转着千泓万波,粼粼而幽邃,轻启檀口,悠悠然道:“也是,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估摸着,你那点身世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那皇帝如此精明,能瞒他至今已是难得了。”
她抬手轻扶了扶鬓侧的凤衔玉珠珍珠步摇,看向沉默着的宁娆,前倾了身体:“你怎么了?我是你姐姐啊,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宁娆后退两步,站住了,视线沉静地盯着她,含了一丝戒备,问:“你为什么打扮成这个模样?”
孟淮竹笑容愈加深潋,抬起刺绣着祥云鸾凤的蜀锦臂袖,凝目看去,带着一点点无辜与天真:“我们同样出身于云梁孟氏,长了一张同样的脸,这凤袍你能穿,我为何穿不得?”
她转头环视寝殿,映入眸中尽是珠光影壁,潋滟浮华,如同芒刺生在了眼底,刺得她难受至极:“淮雪,我们两个人的命还真是不同。你从小就衣食无缺,有人疼,有人爱,可以养尊处优地做你的官小姐。可是我呢?我自小便要随着义父四处飘零,受尽了世态炎凉,那些苦真是想都不愿意再回想。”
孟淮竹敛过臂袖,步步紧逼宁娆,笑得愈加秾艳:“等长大了,我有足够的力量来把握自己的人生了,我发觉我们还是不一样。你嫁给了皇帝,成了皇后,继续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那个皇帝,那么阴,那么狠,可偏偏对你这么好,就算知道了你的身世,也依旧不离不弃。还有那孩子,在偏殿睡着,那么可爱……”
她怅然叹道:“怎么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你的啊……”
宁娆不为所动,仍旧警惕地盯着她,手悄悄地去摸身后妆箧匣子里的尖锐金钗,问:“所以,你想干什么?”
“我想和你换一换,由我来当这个皇后。”她怡然悠闲地揉了揉额角,“从前,你可是答应过的。”
“你胡说!”宁娆厉声反驳:“我绝不可能答应这样的事!”
一阵静默,孟淮竹渐渐收敛了笑意,美艳倾华的脸上一瞬转凉,凛凛凝着宁娆,冷声道:“念着你失去了记忆,让你过了这么长时间悠闲清静的日子,现下你还要继续装糊涂吗?”
“皇帝抓了我们的义父,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
宁娆摸出了金钗,攥在手里,“景桓已经答应我了,不会杀义父。”
“他说不会你就信了?”
孟淮竹的声音隐去柔泽,透出尖啸:“那皇帝向来诡计多端,万一他是在糊弄你呢?说不定现在处斩的圣旨已经在去刑部的路上。”
宁娆步步后退,退到墙边,那根金钗被她攥出了一层薄腻腻的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那你说怎么办?”
孟淮竹一默,转而浮上颇具蛊惑的笑,带着哄劝意味,轻轻地说:“你去找陈宣若,皇帝将此事交给了他来料理,你与他又有过旧日的情分,让陈宣若替你把义父救出来,应该不会太难。”
“这样会害了宣若!”宁娆坚决反对。
孟淮竹冷声道:“你怕害了那个,怕害了这个,就不怕拖延得久了害了我们的义父吗?你都嫁给皇帝了,跟陈宣若早就没有关系了,利用他一下怎么了?他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宁娆咬紧了牙关,腕间用力,倏然将手中金钗刺向孟淮竹。
金光流朔,划破了沉寂的夜空,带着点点熠熠的尾翼,迅疾的袭来,孟淮竹好似早有预料,唇角鄙薄不屑的轻挑了挑,劈手截住宁娆的胳膊,那尖锐的金钗堪堪停在她胸前一寸。
“淮雪,我是你姐姐,你竟这样对我吗?”
宁娆的胳膊被孟淮竹抓着,挣脱不得,咬牙道:“你是我姐姐,你还逼我喝六尾窟杀,这一段我想起来了,是景怡救了我,若不是他,我现在恐怕早就死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孟淮竹松开了宁娆,垂敛下眉目,神情稍显寂落怅然,喟然道:“你以为我不心疼吗?可你……为何那般倔强?大魏本就是我们的仇敌,你和那个皇帝从一开始就是逢场作戏,到了如今,你竟然宁愿死也不肯给他下毒。你忘了,我们的父亲是怎么死的,我们的云梁是如何被灭的。”
宁娆在她的话语中觅到了浓郁的哀伤凄怨,气势不禁弱了下来:“可,这一切也不是景桓的错啊。他也是无辜受害者,他被云梁害得也不轻,你……你别盯着他了,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好像有软绵绵的箭直戳孟淮竹的脑门。
她当即炸毛:“我不是他的对手?”她冷冷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宁娆:“你在宫里养尊处优得被养傻了吧?你给我等着看,我和江璃到底谁更厉害。”
宁娆怯怯地后退,喏喏道:“他从来不让我替他做这个,做那个,自己把什么事都做的好好的。可你呢,一会儿让我给景桓下毒,一会儿又让我找陈宣若救义父,合着离了我你什么都干不了啊。你还说你比景桓厉害?”
孟淮竹:!!
她想杀人!
她想把眼前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妖精剥皮抽筋!
宁娆好似察觉到了危险,忙绕到穹顶大柱后躲着,抱着柱子嘤嘤道:“我承认你是我姐姐了,你赶紧走吧,别让别人看见你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外面久久无动静,她探出头来,见孟淮竹一脸冷怒地盯着她,恨不得把视线化作千万根箭矢,齐齐射向她。
宁娆打了个哆嗦:“咱两长得这么像,你跟我一样漂亮,你抓紧时间趁着年轻也去找个良人嫁了吧,景桓是我的,是你妹夫,你不能干有损伦理道德的事,那是在丢咱们云梁人的脸。”
孟淮竹被气得胸前起伏不定,狠狠地吸了口气,攥紧拳头,绕到柱子后揪着宁娆的耳朵把她拖了出来。
“长本事了,啊!敢来挤兑我?你是真傻了,还是在跟我装傻充愣?”
宁娆耳朵被拧得火辣辣疼,倒呲了口凉气,一边往外扒孟淮竹的手,一边嚎叫:“你们怎么都这样?我耳朵招谁惹谁了……”
这一嚎,招来了人。
玄珠在门扇外走近,扬声问:“娘娘,您怎么了?”
孟淮竹眼中掠过凛然杀气,手去摸腰间的软剑,宁娆忙抻了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刚才被魇住了,现下已经醒了,没有大碍,你去休息吧。”
玄珠似是不放心,流连在外来回踱步,犹豫道:“娘娘要不要喝点安神汤?”说着,手覆上了门纱间的雕木,像是要推门而入。
宁娆忙制止:“别进来,我不想喝,就想睡觉,你不要来打扰我。”
玄珠静了静,缓缓地将手收了回去,却仍是不放心:“娘娘当真无恙?”
“无恙,无恙。”宁娆瞅着孟淮竹那薄薄的刃,心跳如擂鼓,还得强撑镇定:“你快些回去吧,你在这儿我总睡不安稳,若是我要什么,我会叫你的。”
玄珠又犹豫了一阵儿,才隔着门扇拂了拂身,满含心事地走了。
孟淮竹长舒了口气,松开软剑。
“姐姐,你别揪我耳朵。”宁娆拧着眉抱怨。
却是惹得孟淮竹一阵愣怔出神。
她神色渺然,怅惘地看向宁娆,不自觉地松开手,又反手摸了摸那被自己揪红了的耳朵。
摸得宁娆一阵酥酥痒,连忙偏头躲开。
“淮雪……我知道对不起你。”孟淮竹轻叹:“可我也是没办法,我们国破家亡,本就势弱,若不用些阴谋诡计怎么与大魏抗衡?别的不论,那些活在水深火热里的云梁人,你忍心不管他们吗?”
宁娆低了头。
好半天,她才说:“可若继续与大魏为敌就能救云梁人了吗?且不说实力悬殊极大,这样制造事端,继续仇怨相对,对云梁人就是好的吗……”
孟淮竹陡然出手,劈在宁娆的颈骨上,她毫无防备,倾然倒下,孟淮竹上前将她抱住,极小心地护住她的后脑和脖子,慢慢地把她抱起,放进壁橱里。
做完了这些,她坐到妆台前,平复下心神,拿起梨花木梳,开始梳整发髻。
绸缎一般的青丝被高高琯成云髻,缀着银铂珠钗,唇点胭脂,霞晕漫染,额间的花钿流转着润质的光泽,将娇颜映衬的姣美惑目。
她在镜前坐了一阵儿,耳尖颤了颤,门被推开了。
夜间的寒凉裹挟着浓郁的龙涎香一涌而入,江璃走近,先是瞧着铜镜中的那张脸一怔,转而关切道:“阿娆,你怎么还不睡?”
孟淮竹轻轻一笑,站起身,慢慢靠近江璃,垂下眉目,幽柔孱弱的模样:“做了一个噩梦,便再也睡不着了。”
她仿佛疲累难解的样子,自然地往江璃怀中倒去,江璃后退一步,躲开。
他端着曳地的衣袖极自然地绕着床榻转了半圈,眼中燃起精光,熠熠发亮,清润一笑:“既然眠浅,明日叫太医来给你开些安神的药。”
江璃稍作停顿,靠近孟淮竹,道:“大约是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你有些累了,而且……这屋子也太闷了些,脂粉味儿这么浓,你睡不着也是自然,不如让宫人进来清扫清扫。”
说罢,作势就要回身叫人。
被孟淮竹握住了手拽了回来。
她语气轻柔,若幽兰浅呵:“景桓,就算要清扫明日也来得及啊,今夜已晚了,不如我们先早些安歇吧。”
江璃定定地看她,唇角微弯,俊秀的脸上笑意渐浓,却在一瞬骤然冷却,僵直的手从孟淮竹的手心里抽出来,径直掐住她的脖颈。
迫的她步步后退,一直抵到了墙壁。
江璃冷声问:“你把阿娆弄到哪里去了?”
孟淮竹的脖子被掐住,受制于人,怎么看都难以逃脱。却丝毫不乱,仍妩媚一笑,“陛下好眼力,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璃的神情愈加阴骘,声音宛如寒潭玄冰:“阿娆在哪里?”
孟淮竹笑意秾艳,虽然脖子动不了,但却一点不紧张,流露出小女孩天真的好奇,半嗔半娇道:“陛下若是不回答,我是不会告诉你阿娆在哪里的。”
江璃的眉宇蹙了蹙,勾起冷煞的杀气。
掐住孟淮竹脖子的手渐渐收紧,她的脸被憋的通红,喘着粗气,但却仍挂着媚极的笑。
江璃始终神情冷漠,仿佛这要置人于死地的手不是他的。
良久,他的手松开,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孟淮竹捂着脖子猛烈咳嗽,边咳边哈哈大笑。
“皇帝陛下,我猜你对阿娆肯定不止是表面的爱宠与温柔,你一定……”她幽沉了声调,“你一定用你自己的方式折磨过她。你看穿了她有事瞒着你,看穿了她背负着难以言说的辛秘,可是你又问不出来,心中定是愤懑难平的吧,你舍不得杀她,可你有的是能令她难堪,有苦难言的法子折磨她,对不对?”
孟淮竹收敛了笑意,容色冷冽,含着几分讽意:“你本就是个心狠手辣、性情乖张的人,可你当初偏要做出一副和煦佳公子的模样诱阿娆上钩,你猜,阿娆嫁给你之后有没有后悔过?”
江璃薄唇紧抿,面容阴沉至极,隐隐透出戾气。
“惹恼了朕,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的声调一惯的悠扬有韵味,却毫无温度:“你吃准因为你是阿娆的姐姐,所以朕不会杀你?可这世上有的是能让人于无声无息间消失的方法,连一根骨头都不会留下,到时候,谁又能把你这条命算到朕的身上?”
孟淮竹脸色煞白,不自觉后退。
江璃斜睨了她一眼,眼底尽是不屑,“朕再问最后一遍,阿娆在哪里?”
孟淮竹一边后退,一边瞥向壁橱,故作沉定:“陛下应该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的样子吧,送我出宫。”
江璃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四方合着的壁橱,阴郁的面容掠过一丝慌乱,臂袖垂下,掩在里面的手紧攥成拳。
他倏然上前,打开壁橱,从里面抱出陷入昏迷的宁娆,极小心地把她搁回榻上。
而后,熟门熟路地打开壁橱,从里面拿出一件带兜帽的宽大斗篷,扔给孟淮竹,再将崔阮浩唤了进来。
崔阮浩看了一眼包裹在垂沿兜帽下露出的小半张脸,又瞟向榻上昏迷的宁娆,吓得半张了口,半天没回过神。
江璃坐在榻边,把宁娆的手塞进被衾里,道:“你把她带出宫,不要让别人看见她的脸。”
崔阮浩忙躬身应是,心有余悸地看着孟淮竹,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孟淮竹回头看向江璃,他的全副心神已都凝在了宁娆的身上,望着她犹如险些失去的珍宝,温情脉脉,几乎快要溢出来。
讥诮一笑,揽过宽大的斗篷,随崔阮浩出去。
长夜漫漫,长安城的街道漆黑延展,空无一人,唯有迎风微颤的油纸灯笼在街心投下昏黄的光晕。
那光晕犹如摇曳不定的萤火在孟淮竹的身上跳跃,流淌,漫过。
她默然停下,望着前边投落下来的身影。
夜风低啸,那人的声音也似乎染了晚风的萧索,有着不尽真实的感觉。
“你不该贸然去招惹陛下,他心思诡谲,深不可测,你这一去又不知会给自己招来什么。”
孟淮竹定了定心神,那被掐住脖子险些窒息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她不快道:“我若不来试一试,怎么知道他能不能将我和淮雪分清楚。既然现在知道结果了,那么往后的路也就不能心存侥幸了,要取代淮雪,就必须先除江璃。”
“除江璃?”那人嗤笑:“你可真是对自己怪有信心的。”
孟淮竹凛寒了神色:“你这是什么意思?追随你的陛下时间久了,就把他看成神,觉得凡人永远不能碰触了?”
那人沉默了。
良久,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希望你小心,不要过于轻敌。”
“你不觉得事情到现在为止都太顺利了吗?你想策反大魏武将,便有一个与大魏皇族有仇怨的罗坤在南淮驻防。你想挑拨南派和陛下的关系,他便恰好遂了你的意把端睦公主和安北王贬回封地。你想拿楚王做靶子,利用他皇弟的身份挑拨大魏内乱,陛下便恰好给他和陈吟初赐婚,推进了他和南派的关系,又因为楚王的不情愿而令兄弟生隙。”
“所有的一切都来的这么顺利,你就没想过,兴许这是一个圈套。”
孟淮竹站在烛光里,脸色却是晦暗的。
她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可是却不愿承认,用力将这预感压下去,阴阳怪气道:“你未免把这位皇帝想得太英明神武了,若这真是一个圈套,那起码是在他还为太子时就已经在为今天铺路了,若真是这样,他可真成了未卜先知的神人了。”
对面的人又陷入沉默。
枯黄的落叶顺着风飞旋而过,从街心辗转飘到了街尾,落到了那人的身上。
他抬手将肩上的落叶掸掉,苦涩道:“我知道说服不了你,也罢,你多保重吧。”说罢,转身要走。
孟淮竹叫住了他。
“你不必担心皇帝会怀疑你,我今日还办了一件事,会让皇帝消除对你的怀疑。”
那人背对着孟淮竹,缄然片刻,摇了摇头:“你不了解陛下,他若是要怀疑一个人,不会轻易打消的,在他的世界里,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近来好些事情……他已经不让近身的人知道了,哪怕是他从前最信任的人。”
孟淮竹的脸上浮过担忧,凝望着前人的背影,轻轻道:“那你多加小心,必要时候保全自己要紧,若实在不行,就让淮雪救你。”
那人点了点头,在黑暗中疾步远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荒寂无人的街衢尽头。
……
殿内轩窗四敞,有微凉秋风灌涌而入,吹得幔帐翩然飘起。
江璃坐在榻边,抚着宁娆的掌心,望向她宁静酣睡的面庞,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还想装睡装到什么时候?”
宁娆嘴角略微抽搐,睁开了一道缝。
江璃那冗长的、刺绣着繁复九章蟠醨龙纹的纁裳铺陈在身后,被风吹得衣角瑟瑟。
她躺着,嘿嘿一笑:“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江璃的心里漫过不安,声音不由得发颤:“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宁娆保持着僵硬的微笑:“我就刚醒,我醒那时候你们正掐的厉害,我估摸着这时候我要是推开壁橱的门出来,大家兴许都会有些尴尬,所以就……”
“哦。”江璃垂落下睫羽,显出隐晦的郁色。
宁娆知道他在抑郁什么。
不就是孟淮竹那句“你有的是能令她难堪,有苦难言的法子折磨她”嘛。
没错,她都听到了。
可是听到又怎么样?
前尘往事她都已经记不起来了,面前的江璃又是个贴合心意、活生生的人,难不成她会因为孟淮竹的几句话而去莫名其妙地疏远、憎恶、记恨他么?
那她也太傻了。
因此在江璃如织絮般细密平铺的沉默里,她坐起来,握住了他的手,道:“我估摸着过去的我也没有生你的气,不然不会宁可喝六尾窟杀也不肯听姐姐的话给你下毒。我宁可自己死,也不想让你死,那分明是爱惨了你嘛。所以,别胡思乱想了,多大点事。”
江璃嘴唇颤了颤,倏然倾身将宁娆拥入怀中。
他的胳膊紧箍住她的背,“阿娆……”
宁娆抬手来回地抚着他的背,轻声哄着:“好了,好了,没事了啊,别多想……”
哄着哄着,她自己多想了……分明是他从前欺负了她,分明她是受害的人,怎么反过来成了她哄着他了?
他堂堂天子,每日在朝堂上威风凛凛,让谁死谁就得死,怎么到了她跟前就成了个需要软语哄劝的孩子,娇嫩成这样。
她叹了口气,把江璃推开,道:“今日姐姐让我去给她办一件事,我仔细品了品,觉得不对劲。”
江璃低垂着头,精神缺缺,显然没当回事,只是应付公事似得道:“你说吧。”
“她让我找宣若,她说你将义父交给了宣若看管,让我求他把义父放了。”
江璃的眉宇轻微蹙了蹙。
宁娆也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若一切顺利,她鬼迷心窍真听了孟淮竹的安排,到时陈宣若真把义父放了,那一顶私通云梁的帽子铁定是要扣在陈宣若的头上。
孟淮竹此举看似随意,分明是存了坏心,要来陷害陈宣若。
她能想通的事情,江璃定然也能想通。
但江璃却略微思忖,好似并没有放在心上,蹙起的眉宇舒展开,打了个呵欠,弯身褪掉靴子,脱去外裳,爬上了榻。
他掀开被衾钻进去,将穿着薄薄寝衣的宁娆搂进怀里,道:“我看我还是守着你吧,你得不离我左右,我才能安心。”
宁娆趴在他胸前,喏喏道:“刚才姐姐说,她想和我换,她觉得你挺好的,觉得英儒挺可爱的,她觉得好东西都让我给占了,她想代替我来做这个皇后。”
江璃抚着她的脑后,顺着柔韧青丝一抚到底,眼皮都没睁,只淡然道:“嗯,她做梦。”
宁娆眼底闪烁着惴惴不安,蹭了蹭江璃的下颌,问:“你会一眼就认出我们吗?我的意思是,如果姐姐打扮得再像一点我,说话再像一点,我们之间的那些事她都知道,言语中也找不出破绽,你……会不会就把她当成我了?”
“不会。”江璃答得干脆。
宁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禁咧嘴轻笑,口水落到江璃的下巴上,又顺着他的脖颈流到襟前。
江璃闭着眼,又皱起了眉,从枕下抽出锦帕擦自己身上的口水。
擦着擦着,他想起来了另一件事。
这事不算大,可若要认真论起来,却也不算小。且必须得由江璃亲口告诉宁娆,断不能让她从别人口中知道。
江璃咳了咳,睁开眼,凝着宁娆的脸,道:“阿娆,有件事……得让你知道。”
宁娆趴在胸前,玩着他的头发,随意道:“你说呀。”
“南郡姑苏薛氏,你听过吧?”
宁娆揪着江璃的头发,歪头思索,姑苏薛氏……那不就是当年大魏刚刚建立,太.祖皇帝特意接道云梁国都南淮去攻打的叛军吗?
据说叛军首领薛应辉被斩首,留下其后人辗转流离于姑苏一带,后来收集残兵建立了南燕。
南燕倒是识时务,一早向大魏称臣,岁时节贡不断,其主称国主,与云梁被灭前规制相似,多年来对大魏毕恭毕敬,毫无逾矩之处。
江璃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那个……南燕想与大魏的关系再进一步,所以遣了使团来长安,据说南燕的合龄公主也跟着来了,要……要与大魏和亲。啊!”
江璃大声呼痛,忙从宁娆的手中去抢自己的头发。
她这劲儿使得也太大了,江璃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像是要被连片拔秃了一样。
宁娆磨了磨牙,阴悱悱道:“你记得我说过什么吧?”
她揪着他的头发,凉凉道:“你要是敢纳妃,我就把整个太极宫烧了,还要拿剑刺你十几个窟窿,和你同归于尽。”
江璃疼得直呲牙,冷气嗖嗖的往里灌,关子也不想卖了,宁娆他也不想逗了,忙不迭缴械:“我不纳妃!不纳!我让景怡娶。”
宁娆松开了他的头发,狐疑:“景怡?你不是给他和陈吟初赐婚了吗?”
江璃抚着自己的头皮,“两个他都娶。”
宁娆觉得有些不靠谱:“陈吟初是宗室贵女,那个合龄是南燕公主,两边都金尊玉贵,谁是妻谁是妾,那不得吵翻了天。”
江璃把头发理顺了,满不在乎道:“随她们折腾去,反正有景怡顶着。”
宁娆看着江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想,这可真是亲生的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