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宁娆一晃神,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外面君臣三人听到了响动,皆转头看过来,可惜那架紫绶金鸟的屏风太高,映着烛影绰绰,根本看不分明是不是有人。

江璃的眉宇蹙了蹙,见崔阮浩碎步走过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脸色不由得凝重沉冷下去,横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看向御阶下自己颇为倚重的丞相和大学士,接着刚才的话说:“这事交给刑部去办,陈相亲自把关,若是发现了孟淮竹的踪迹,不必抓她,也不要打草惊蛇,争取能促成她顺利回到南淮。”

陈宣若滞了滞,眉宇间闪过疑惑,但是仍躬身应是。

裴恒却是个直脾气,直接发问:“陛下,南边罗坤起兵谋反,还没查明白是不是云梁人在背后捣鬼,就这么放孟淮竹回去,岂不是纵虎归山?再者,臣秘查过云梁人,那雍渊可是孟淮竹的义父,在云梁内部举足轻重,他孤身北上来见安北王,这其中该有多少不可告人的事,若是这么放安北王回封地,他的封地又在通州,离南淮甚近,不是后患无穷吗?”

江璃望着老学士,缓缓一笑。

他后仰了身子,黑中刺绣金鳞龙的墨缎阔袖顺着龙椅扶手滑下来,显出几分坐拥山河、胸含丘壑的沉定慵懒。

“裴卿忧心社稷,朕自然知晓。只是此事朕心中已有了计量,现下还不是说的时候,等到将大局铺定,你们就会明白了。”

裴恒皱着眉头,还想再问,被陈宣若拽着衣袖揪了回来。他朝老学士使了个眼色,拽着他一齐向江璃揖礼,道:“臣告退。”

两人连退数步,反身出殿。

等他们走了,江璃脸上那本就寡淡的笑瞬时随烟消散,他倏然起身,快步朝屏风走去,正遇上宁娆从屏风后绕出来,她容颜凛正,肃然道:“你不能杀雍渊。”

江璃脸上一晃而过不豫,问:“为什么?”

宁娆半张了口,脑子转了转,把即将脱口而出的‘他是我义父’咽了回去。

就算她是云梁国主的女儿,也只能证明父亲在二十年前还是布衣时曾与云梁人有过交往。而若是她一直以来还有个云梁人做义父,且这云梁人还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那岂不是不打自招:父亲在朝中居要职时一直与云梁人有交往。

这样的罪名,在如今这么复杂的局势下,轻则欺君,重则谋逆,她若是再口无遮拦,不是要害了自己的父亲么?

就算江璃会看在她的面儿上,不追究父亲的过错,可是恐怕也不会再信任、重用父亲了吧……

但是义父也不能不管。

她定了定心神,掠过殿外那沉酽漆黑的云阶,道:“景桓,你先派人将宣若追回来,我慢慢地跟你说。”

江璃脸上的不快愈加浓重,他看了看宁娆,还是转身冲崔阮浩道:“把陈相追回来,让他先候在西偏殿。”

崔阮浩连忙出去,走时,颇为担忧地看了眼宁娆。

“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宁娆听见他同意把陈宣若追回来,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这就表示义父暂且还没有危险。心中稍稍安宁,那份犹豫就又飘了上来。

她揽紧了臂袖,试探着对江璃道:“如果他是我姐姐的义父,那么我替姐姐保下他,是不是可以缓和云梁人和大魏的关系?”

江璃不语,只垂眸盯着她看。

神色愈加阴沉,眼眸也渐渐冷下去,良久,他才冷声道:“阿娆,你不要对我撒谎。你根本骗不了我。”

宁娆避开他森凉的视线,咬唇低下了头。

“况且,孟淮竹算你哪门子的姐姐?”江璃面露讥诮道:“这天底下会有人如此狠心地对待自己一母同胞的亲生妹妹吗?”

宁娆不自觉地攥紧了手。

江璃上前一步,把她的手抬起来,也不说话,只一根一根手指的掰开,将自己的手平覆在上面,把自己的手指插入她的指间,用力地勾紧。

指骨被勒得咯吱响,宁娆不禁呼了声“痛”,挣扎着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却是无果,江璃丝毫不让,她的抵抗挣扎在他面前也只是徒劳。

“阿娆,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亲人,你答应过我,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边。”

宁娆支撑不住,大叫:“景桓你放开我,痛!痛!”

江璃一滞,把手松开。

宁娆吸着冷气端着自己那如被上过夹棍的手,手指被挤压得发了红,微微肿起,火辣辣的痛。

她喘息有些不稳,痛得直发抖,颤颤地说:“可你……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如裴学士所说,雍渊是如此重要的人,怎会孤身来办这么危险的事?上……上一次在沛县时我就觉得云梁人内部其实也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也会有分歧,是不是他们内部也是相互排挤倾轧,雍渊被做了出头的筏子,故意让他来送死的。”

江璃脸上闪过一道精光,带着些猜度的意味。

他沉默下来,凝着宁娆的手看了一阵儿,回身从案台上拿了一瓶药膏。他想去拉她的手,被宁娆迅疾地、警惕地避开,便只有改扯她的衣袖,把她扯到御椅上坐下,弯了身给她的手上药。

清凉莹润的药膏涂抹到红肿处,稍稍缓解了痛楚,宁娆拧起的眉宇也渐渐松开,默然抬头看着江璃的脸。

她的目光干净澄澈,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隐隐透出陌生。

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江璃。

良久,她轻轻地问:“景桓,是不是如果我违逆了你的意思,惹你不快,你就会这样对我。或者……还会有更厉害的招数?”她心中有气,半点也忍不了,语气散漫:“你说宣室殿下有一座地宫,当初仅仅是用来吓唬我的?还是真的这样对过我?”

江璃给她上药的手颤了颤,沉定的脸上今夜第一次出现慌乱的神情。

仰头看她:“你想起什么来了?”

瞧这心虚的模样,看来是真有其事啊。

宁娆咬了咬牙,拼命告诫自己:打不过,打不过,智取,智取……

她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白了他一眼:“你管我想起什么来了,不过……”她眼珠转了转,显出恰到好处的好奇:“我倒真想看看这地宫长什么样。”

江璃眸中精光内蕴,紧盯着她:“想看……看来你没想起来,那怎么知道的?”他略一忖,试探着问:“有人告诉你的?谁?”

宁娆微微一笑,前倾了身体正对上他的视线:“我不想说,你自己猜吧。”

江璃被她一噎,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他脸色不好,她就高兴了。

宁娆平了平裙纱上的褶皱,站起身,风轻云淡地看向江璃:“开地宫啊,愣着干什么,我想看看。”

江璃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转到御座后,探胳膊进去摸了摸,找到机括,摁下去。

座椅斜后方的画壁倏然裂开了一道缝,两侧墙壁轰隆隆退开,不消多时,便出现了一道圆拱矮门。

江璃看了宁娆一眼,伸出了手,示意她过来牵着自己。

宁娆噘嘴,嫌弃地掠了他一眼,把手背到身后,探身看了看地宫入口,里面黑漆漆的,连点亮光都没有,犹如幽兽之腹,透出森森的凉气。

她站住了,眼珠转了转,问:“我刚才没看清,你摁了哪里?”

江璃瞥了她一眼,又走到御座后,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宁娆过去。

鎏金的蟠龙椅后雕饰繁复,大约是在龙尾的位置镶嵌着一颗蓝宝石,江璃指了指那里,道:“如果再摁一下这门就关上了。”

宁娆仔细看着,默记在心里,点头。

“景桓……”她放软了声音,带着诱哄似得温柔,“你能不能走在前边,我有些怕黑。”

江璃回身看她,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平缓无波:“那你跟紧了,小心台阶,别绊倒。”

说罢,他随手拿了灯烛弯身进去了。

宁娆见他步步石阶下去,那一点幽暗的光渐行渐远,默默地后退,后退,再后退,倏然,一闪身飞快到了龙椅后,摁下机括,那道门便缓缓地合上了。

她本以为江璃发觉自己暗算了他会飞快地往回跑,忙堵住地宫门口,想拦住他,却见江璃背对着门,站得平平稳稳,一动不动,好像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招似得。

宁娆摇了摇头,不会的,他肯定是没料到她会有此一招,被吓傻了。

因此心情格外畅快地回来,坐到龙椅上,摸摸玉玺,戳戳奏疏,四平八稳地倚着坐好了,感受一下当皇帝的感觉。

她蹙了蹙眉,说实话,不怎么好。

这龙椅看上去金光流朔的,她也坐过好些回儿,怎么就没发现这么硬,这么硌人……

亏得江璃天天坐,也不嫌难受。

正捉摸着,崔阮浩进来了。

一见是宁娆,吓了一跳:“娘娘,陛下呢?”

宁娆抬起下颌,倨傲看他:“杀雍渊的圣旨追回来了?陈相追回来了?”

崔阮浩颔首:“都追回来了……不是……”他四下环顾,“娘娘,您到底把陛下弄哪儿去了?”

宁娆嘘了一声,向他投去神秘眼神:“陛下走了,他说他当皇帝当腻了,从今儿起,这皇帝改由本宫当,怎么样?”

崔阮浩呛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等回过神来,视线瞥向地宫入口的那堵墙,心中有几分了然,禁卫一直守着门口,不见人出去,东西偏殿也没动静,还能去哪儿?

他舒了口气,谆谆劝道:“娘娘,您可别觉得这皇帝好当,满朝的文武宗亲,一肚子的机灵算计,这皇帝陛下每日里也得辛苦筹谋、如履薄冰,不然,非得让这些龟孙子吞了不可。”

“而且……”他指向地宫入口的那堵墙,刚想说什么,被宁娆打断。

“你是他的人,自然向着他说话,当皇帝多好啊,想杀谁就杀谁,想处置谁就处置谁,谁也没有他威风。他这人啊,又一点情面不讲,心狠手辣,说翻脸就翻脸!”

宁娆想起前事种种,不由得含怨挟气。

话音刚落,那道门轰隆隆的又打开了,江璃一手端灯烛,一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出来,清清凉凉地说:“我心狠手辣,说翻脸就翻脸,你赶紧捉摸捉摸自己想怎么死吧。”

宁娆像见了鬼,险些从龙椅上栽下去。

崔阮浩无辜地看向她:“奴才刚才就想说,这地宫能从里面打开,娘娘您说话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