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璃倏地抬起纸笺朝着宁娆脑袋掷去,吓得宁娆赶紧把头缩回来,洒花金笺堪堪停在她头上一寸,被高高的发髻顶着……
宁娆闭了嘴,咬住唇,不敢再说话了。
“这么说,你还挺愿意他叫你娆妹的?”江璃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带着一股阴嗖嗖的凉意。
宁娆一怔,忙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她容颜生得娇俏,又新上了粉嫩的桃花妆,站在牅窗前,沐在盛光里,愈发显得清颜玉雪,再配上一副被吓破了胆、怯懦怂怂的表情,让人看了也没法再跟她生气。
江璃神色略有缓和,把纸笺收回来,本想顺手撕了,可想了想,又叠起来收进袖笼里。
宁娆瞠目,喏喏道:“还留着干什么啊?撕了扔了吧。”
江璃眉宇斜挑:“扔了?这可是罪证。”
宁娆愣了:“什么罪证?”
“你大约是忘了,你那老父亲在咱们成亲前跟我说,你自小养在深闺,没接触过外男,对好些事都不懂,让我多担待你。”
宁娆:……
她脸颊微烫,为父亲这明目张胆的胡言乱语。可又不由得细细去想,当年与陈宣若的交往确实算不得密集,不过是他借着谢师恩并请教学问来宁府,见了宁娆几回。
如浮光掠影一般的交往,再往后,怎么走到议亲那一步的其实宁娆一直很懵懂,只是记得最先其实是父亲提出来的。
他对文儒温和的陈宣若甚是喜爱,察觉了他们之间的攀连,曾经暗示过陈宣若,女儿家名声可贵,若没有媒聘走在明处,以后就不要私下里见面了。
其实她一直怀疑她爹早就察觉了两人的相识,不过这老狐狸甚精,沉住了气不说,一直等到两人你来我往玩出些投契的意味儿,再以退为进逼迫陈宣若就范。
那日后陈宣若果真没再来私下里找她,她那时没心没肺的很,一点都没有那种意识,需要去担心一下陈宣若是不是打了退堂鼓。只是每天和侍女们嬉笑玩乐,闲下来偶尔去想念一下那个好脾气、又好欺负的文弱书生。
这期间陈宣若给她来了一封信,承诺会三媒六聘迎娶她,并邀她出去赏雪。没过几天,端康公主就来宁府提亲了。
彼时皇帝病重,一应年节朝礼都免了,双方暂且定了下婚盟却也没声张。或许陈家还有另一层考量,当时的嘉业皇帝有心趁着自己健在给太子择选一门良亲,陈家的那位贵女陈吟初是最热门的人选,陈家有心捧自己的女儿上去,不想在这种敏感时候流出结交天子近臣的传言。
宁辉是御史台大夫,职系褒贬天子功过,隶属文官清流,向来不与外戚宗亲过分亲近,这门亲事一旦传出,可想而知该出不小的动静。
宁娆捂住自己的头,恍然发觉,对于过去的记忆似乎一点点回来了。遥想她刚醒来时,还只模糊记到端康公主来府中提亲,至于后面的纠葛,一概全忘了。现在竟能如此清晰地回忆起来了。
江璃见她捂头,不由得紧张:“阿娆,你可是身体不适?”边说边揽住了她的肩膀。
宁娆摇头,看向江璃:“我好像又记起了一些事,可是最关键的还是没有想起来。”
江璃抬手替她揉着侧穴,闻言,漫不经意地垂眸:“什么是最关键的?”
“自然是我为什么和宣若退亲,为什么嫁给了你。”宁娆说的流畅且自然,没有丝毫的遮挡忸怩。
反倒让江璃愣怔了。
这些日子有许多值得他去猜测疑虑的事,思虑已经很深,可也只是闷在自己的心里,从未对宁娆说过什么。
他自小的性格便是喜怒不外泄,哪怕心里难受至极,愁闷至极,只会默默地放在心里,不会轻易说出来给身边的人听。
或许过去的那个宁娆,已经渐渐地打开了他的心扉,有些时候他实在扛不住了也会向她倾吐心事,寻求安慰。
可是现在,她失去了关键的记忆,身体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连自己都照顾不周全了,又哪来多余的心力去负担他的那一份喜怒哀愁?
他一直这样想的,有些事若要在阳光底下摊开未必会如在暗处那般光鲜,与其让两人都难受,不如他自己扛了,先查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想对策。
这是他自小到大一惯的处事原则。是一个六岁被自己亲生父亲赶出长安,需要独自面对世间一切险恶的人根深蒂固的原则。
他也一直以为是理所应当如此的。
可当宁娆以极平常、极随意的态度坦诚地跟他说出自己所想时,他的心骤然生起了阵阵波漪。
很复杂的情绪,诧异、惊讶,还带着隐隐的喜悦。
他恍然发觉,其实自己内心深处是无比期望能被坦诚相待的,推己及人,宁娆也是希望自己能对她坦诚吧……
宁娆看着江璃面上复杂的表情变幻,心里感到慌乱,他……不会生气了吧?
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景桓,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从前年纪小的时候,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好些事都不过脑子,整天就混日子。我和宣若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我仔细想想也根本没有多喜欢他,就是觉得他脾气好,好欺负,我能打得过他……”
她凝着江璃的侧面,见那清濯俊逸的面容突然变得无比专注,睫宇低低垂下,静止,仿佛凝注了全副心神在听她说话。
宁娆心中的仓惶稍减,平静了些许,继续道:“我就是想嫁一个长得好看,脾气好,我能打得过,不会像我爹一样老欺负我的人……”
她说到这儿,突然住了口。
长得好看、脾气好、能打得过、不欺负她……
江璃好像也就第一条符合吧。
他这狗脾气,说翻脸就翻脸,还时不时爱欺负她,打肯定打不过,每次打完了还得被修理一番……
宁娆不由得叹了口气。
江璃也跟着叹了口气。
话里还有点委屈:“我好像不太符合你喜欢的标准。”
宁娆捧着他的脸坚定道:“标准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还是人最重要。”
江璃一点都不愿意再信她半句鬼话,把她的手掀下来,冷冷道:“你接着刚才的说。”
看吧,看吧,又来了!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狗脾气!
宁娆腹诽了一通,长吸了一口气,调整情绪再接着说:“所以说,定亲什么的我也是稀里糊涂的,至于后面的事我就想不起来了。可是我心里很肯定真心地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静默片刻,眸中若染了雾气,声音也变得怅惘:“就是会经常患得患失,乍喜乍悲,会随着他的情绪而波动,甚至时时都想见到他,哪怕……”她勾了江璃一眼,幽怨道:“哪怕他总是凶我。”
这一番绵软幽长的话,说的江璃彻底没了脾气。
他伸手摸了摸宁娆的脸颊,滑腻清凉,如玉般温藉,柔声说:“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脾气,以后不凶你了。”
宁娆眼睛闪闪亮:“真的?”
江璃点头:“以后有什么事我都跟你慢慢地商量,你有什么心事也可以告诉我,而我也会告诉你我心里的话。”
宁娆低了头,面带郁色,声音低徊:“我现下就想让你跟我说一句心里话,你真的觉得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吗?”
江璃抱着她的胳膊一颤。
久没听到回答,宁娆声音里蓦然带了哭腔:“你快说!你真的以为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吗?”
江璃的心好似被重重地捏了一下,连筋带皮肉的揪起,生生的疼。
怀中的宁娆似乎又游走到了崩溃的边缘,爪子不停地撕扯他的环佩缨穗,透出烦躁。
“阿娆……”江璃唤她的名字,试图通过这吟咏慢调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用一种沉缓笃实、温暖体贴的声调道:“这世上亲缘血脉固然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就好比你在成婚前给自己定下了许多标准,可一旦遇上了对的人,这些标准也都形同虚设了。你父母待你如珠似宝,也一定是因为他们爱你,足够爱你,而别的就不会那么重要了。”
向来寡言的江璃一反常态地避开问题,曲折迂回地说了一大通絮言,因他实在不能单刀直入地回答宁娆:是,我觉得你不是你爹的亲生女儿。
可他说了这一通话之后,宁娆却长久的沉默了。
她像只伤了羽翼的蝴蝶,软绵绵地趴在江璃的怀里,缄然不语。
江璃抓住了她的手:“阿娆,我与你说实话,当初父皇薨逝时,我虽然看上去哭得那般伤心,但其实我心里并没有那么伤心,甚至还有一丝轻松畅快,我那时在想,父皇死了,我终于可以当上皇帝了,这普天下再也没有人能驱逐我、欺辱我。那时我在鸿蒙殿守灵,你怕我太伤心还来给我送羹汤,我当初看着你,心里在想,若是阿娆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连对自己的父亲都虚情假意,你会不会觉得我面目可憎,会不会厌恶我。”
“我甚至开始厌恶我自己,我要在朝臣面前装,在宗亲面前装,在所有人面前装,在自己心爱的妻子面前,我也要装出最好的一面,诱她进了这幽兽血腹一般的深宫,让她的纯善温良去面对这一切的诡谲险恶。”
“可时间久了,我会安慰自己,这并不全是我的错。他是父皇,我是儿臣,可他何曾进过做父亲的本分,当年我还那么小,活生生的在他眼前,他宁愿去相信监天司的鬼话,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我凭什么要去尊敬他,为他的死而伤慨。”
“血缘是上天给的,可是感情却是要小心维护、耐心付出的。这世间多少天生血脉相连的父子、兄弟,最终都会因为利益而背道相驰甚至反目,可是同时却也有很多天生没有血缘牵连的人,他们聚在一起,彼此珍惜,相互关爱,胜却了多少虚情假意的亲情。就像……我和太傅一样,对不对?”
宁娆就算心里仍旧迷惘、悲怆,可现在她也不能低落下去了。江璃为了劝慰她,甚至开始揭自己的伤疤……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江璃的怀里起来,放平缓了声调:“景桓,我们出去吧,父亲等我们很久了。”
江璃担忧地端凝她的脸色,却见宁娆好似为了让他放心,蕴出一抹笑。
江璃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出了门,去前堂。
宁辉早就等在那里了。
他看着满桌的珍馐琼酿,却如五味陈杂,一点也提不起胃口。
江璃刚才说过的话在他脑中盘旋,久久不散。
她中的是云梁奇毒六尾窟杀,而六尾窟杀是能要命的,那些人……想要阿娆的命!
他心中陡然升上来一股气,那群背信弃义的人!当初孟浮笙亲口告诉他,阿娆以后只是他的女儿,跟云梁再无瓜葛。
云梁国未灭时,阿娆没有享受过一天公主的尊荣,云梁国灭了,他们反倒找上了阿娆,要她负担起云梁公主的职分。他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念着死去的孟浮笙、念着在水深火热里的云梁人,让阿娆进宫去选太子妃。
他早就该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利用阿娆,要她为那已成尸骸的云梁国献祭铺路。
他捏着青瓷的杯盏,霍的一甩袖,扔了出去,一声脆响,杯盏四分五裂。
侍女恰在这时上前禀:“陛下和娘娘来了。”
宁辉忙收敛起怒容,起身去迎。
两人牵着手从芙蕖前的窄廊道上拐进来。
江璃换下了金光耀目的纁裳,只穿了件墨蓝缎子外裳,腰嵌白玉,环佩叮鸣,远远望去如清风皓月般清隽矜贵。而他身侧的宁娆,清颜玉雪,秀致如画,如临水照花一般,两人这样看上去,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璧人。
只可惜……命运弄人。
宁辉收起遐思,上前笑道:“家中饭食粗陋,也不知陛下能不能吃得惯。”
江璃眉宇舒缓,温煦道:“这既是阿娆自小吃大的饭食,朕又怎么会吃不惯呢?”说完,柔情眷眷地看向宁娆,抚着她的肩,将她摁到自己旁边的坐席上。
酒过三旬,宁辉看着江璃一副端静的模样,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大考在即,陛下定是公务繁忙的,不如先行回宫吧。”
江璃手提筷箸,在菜肴上点了点,收回来放下,道:“岳父这就要赶朕走了?”
宁辉忙道:“臣不敢,只是朝政要紧,臣委实不敢耽搁陛下的正事。”
江璃看了宁娆一眼,淡淡一笑:“无妨,朕让内侍把奏折都搬到宁府来,在这小住几日,不会耽搁什么。”
他看穿了宁辉的意图,无非是想把他支走,和宁娆单独商量后面的路该如何走。其实这也没什么,他虽然并不能完全摸清他这位岳父大人的心思,可有一点是笃定的,他待宁娆的心绝不逊于自己,不论作何决定,都断会把宁娆的安危周全放在首位。
可是,江璃却不能冒险。
他记得,当初就是因为他和宁娆吵了一架,宁娆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又孤身外出,不见了踪影。找到她时,她已身中剧毒,集整个太医院之力才勉强把她救回来。
他承受不了任何失去阿娆的可能,所以不会再把她自己留在宫外的任何一个他无法全部掌控的地方。
宁辉觉察出江璃的强硬,便不再劝他了,只神色复杂地凝着宁娆,若是与她的视线对上了,便会温脉含笑,给她夹几筷子她爱吃的菜肴。
……
夜间,宁府隆重地备了奢华舒适的厢房给皇帝陛下暂居,但他拒绝了,他要睡在宁娆未出阁前的闺房里,虽然榻窄了些,但宁娆晚上要去陪她的母亲,他一个人睡也够了。
这闺房一直被精心照料着,虽然多年未住人,但每一个角落都干净整洁,熏笼里飘出皎皎清怡的香雾,与红绫细纱的幔帐融为一体,透出一种朦胧的艳泽。
他拥着阿娆睡过的被衾,枕着阿娆枕过的粟心软枕,一夜无梦,睡得格外憨沉。
清晨,他便和宁辉一起入宫上朝。
朝会所议之事虽然陈杂,但无非都围绕秋闱大考,事关甄选人才,三省六部都各司其职,一切倒也井井有条。
临散朝时,江璃叫住了陈宣若。
他抬起手指将垂在额上的毓珠轻轻拨开,随意道:“陈相啊,这历年科举仕子的名录及答卷都一直收在凤阁吧?”
陈宣若应是:“按照章程,近二十年的名录答卷都在凤阁。”
江璃欣然一笑:“那正好,朕近来想看一看,也好在殿试钦点三甲时有个参照。你去,给朕收整出来,最好制一个详册,把这些考生的户籍也都标注明白。”
陈宣若半张了口,好半天合不上。
他没听错吧?!二十年的考生名录及答卷啊!二十年!摞起来能把整个宣室殿填满了,皇帝陛下让他整理出详册,还要把户籍都标注明白?!
正惊诧,御座上皇帝陛下又开口了:“你也知道近来事忙,六部都无闲人,所以这事最好还是你自己来做,别去抽掉六部的人,免得误了秋闱正事。”
陈宣若:!!
皇帝陛下莫不是以为他是天兵天将,会撒豆成兵?还是以为他长了三头六臂,分|身有术?
他觉得脖子有些僵硬,但还是撑着抬起了头,向表哥投去诧异、无助的小眼神。
皇帝陛下俯视着他,微微一笑:“这么多案牍,朕看完也需要些时日,所以你得快,嗯……就十天吧,十天之内收整完毕,给朕呈上来。”
陈宣若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皇帝陛下抬起胳膊,向后抻了个懒腰,墨中含玄的刺绣阔袖顺着蟠醨金雕扶手翩然垂下,累叠在地上,泛着浅浅金辉。
他道:“朕乏了,你抓紧下去干吧,若是……若是不能如实交上,就罚你一年薪俸。”
陈宣若:……
他那迟钝的、温吞的直觉终于唤醒了,隐约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可是,为什么啊?!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的皇帝表哥要这么对他!
他无辜且委屈地紧盯着江璃不放,江璃回视他,格外慈善、温煦地冲他笑,柔声道:“你是宰辅,当替朕分忧,这满朝文武看下去,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朕绝对的放心来委以重任。”
江璃的语气极度诚恳,让陈宣若忍不住要检省自己:会不会是自己多心了,自己养尊处优惯了,人也变得惫懒,竟干不得一点重活了。
一有了这个念头,他便对自己充满了厌弃和谴责。
想他弱冠之年拜相,何德何能,如今竟也学会了人家那一套推诿懒惰,还恶意揣度圣心,诽谤圣上,简直大不敬!十恶不赦!
陈宣若惶愧地低下了头,郑重地保证:“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辜负圣意。”
江璃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他快些下去办。
陈宣若刚出了宣室殿,宁娆身边的墨珠躲在廊檐拐角处朝他招手,他环顾左右,见无人注意,便快步往廊檐走去。
“陈相,娘娘让我来跟您说一声,您五年前写给她邀她赏雪的那封信不小心被陛下发现了,你近日来行事得多些小心,可别被陛下给算计了。”
陈宣若的表情僵住了。
墨珠见他脸色不对,忙道:“是不是陛下已经算计你了?奴婢这就跟娘娘说,让她向陛下求个情……”
“别!”
陈宣若断然拒绝:“求求娘娘千万别替我求情,不然陛下至多把我整个半死,若是她一求情,我可就彻底没活路了。”
说完,像避瘟神一般快步甩开墨珠往凤阁去了。
……
宁娆一早派了墨珠进宫,是担心江璃那小心眼会去折腾陈宣若,等到正午墨珠回来,把在宣室殿前陈宣若的话跟她一学,她心里便有了底,看来江璃已经出手,躲是躲不过去了。
她在心底哀叹了一声,这人的报复心这么强,万一将来查明了自己骗婚的始末,再勾连出一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还不晓得要如何对付她呢。
每每想及此,便觉一片哀鸿。
正发愁,侍女来禀,说是陈贵女求见。
宁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倒是玄珠体贴,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就是端康公主的千金,她之前和娘娘一起选过太子妃,两位颇为投契,很聊得来,您可得仔细些,别在她跟前漏了陷。”
原来如此,宁娆不似刚失去记忆时那般惶惑不安了,稍有风吹草动就生怕自己哪里出了错,如今她与江璃日夜相伴,耳濡目染之下很学了些本事,尤其一副沉定自若的姿态。
她让人将陈吟初请进来,坐在正座上,仔细观察她。
这姑娘一身雪肤,容貌极为出众,驼峰鼻,樱桃唇,一双眼睛如黑珍珠一般莹莹发亮,朝人望来有勾魂摄魄的魅力。
平心而论,她比南莹婉还要好看。
陈吟初礼数周全地朝宁娆揖礼,安坐后笑道:“我自母亲那里听说娘娘前些日子凤体欠安,本想早些去问安,可……行动不太方便,便耽搁了,今日听闻娘娘省亲,特意来赔罪的。”
宁娆一愣,随即明白了她为什么行动不方便,当初她可听说此女紧缠着江偃不放,被自己的父母禁足在府。
大魏民风保守,尤其是宗室贵女,大多柔敛矜持,鲜有她这般胆大妄为的。
宁娆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钦佩。
这世上的人,上到贵族,下到贫民,各有各的顾忌,极少有人能抛舍禁锢,敢爱敢恨的。
想到这儿,她浅浅一笑:“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外面传得夸张,而且贵女刚刚回京,该好好歇息才是,咱们都是亲戚,不必那么客气。”
陈吟初端着臂袖,颔首应是。
两人又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一阵儿,陈吟初寻了个借口让宁娆摒退左右,她端看四下里无人,收敛起笑,添了几分宁肃道:“娘娘可知,宗亲们近来筹谋,想给陛下施压,让他纳一妃嫔。”
宁娆一诧,讶异地看向陈吟初。
她柔婉浅笑,了然道:“看来娘娘不知。”纤纤玉手拨弄过鬓边的珠钗,带了几分无奈:“甚是不幸,他们的第一人选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