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娆好奇地看他:“什么啊?”
江璃小心翼翼地将她淬染了凤仙花汁秾艳的手摆放在榻上,翻身下去,倒腾起所携的藤箱箧盒子,翻出一个黑漆描金双莲瓣的盒子。
他从榻角拾起寝衣给宁娆披上,让她枕在自己的膝上,把盒子打开。
里面放了一个花环。
青翠欲滴的缀叶,鲜红的牡丹绣球花,配以清雅的茶花紫藤,以梅花枝蔓精巧地编缀在一起,制成了融杂四季风光的花环。
看得宁娆甚是稀奇。
她接过来,碰触娇艳舒展的花瓣,才惊觉这竟是假花,是用薄绢仿照真花制成,工艺之细致甚至连花瓣的纹络茎蔓都看的清楚。
江璃将她散乱的发丝一点点捋顺,拨到耳后,青丝如缎子般柔亮顺滑,循着指间流畅到底。
抵着下巴思索了一番,翻找出玉篦给她将两侧总要滑下来的头发篦住。
把花环戴在了宁娆的头上。
乌黑如瀑的头发翩然垂洒,包裹着她纤细有致的娇躯,一直铺在榻上,虚虚掩着的寝衣下露出洁如霜雪的一线玉颈,粉团玉兔若隐若现,带着最清纯的诱惑。
那花环如神来之笔,成了这黑与白之上最绚烂艳泽的颜色。
江璃看得有些痴愣,轻挑她的下颌,啄上她的唇瓣,含糊缠黏道:“我真想把你永远地关起来,不让别人看到你。”
宁娆:……
好好的情话,为什么非要说的这么可怖。
她叹了口气,避开江璃的亲吻,摸了摸自己头顶的花环,道:“你的喜好还真是专一啊。”
江璃面露疑惑地看她。
宁娆从襦枕底下摸出一个布娃娃。
娃娃穿着红锦大摆的襦裙,上面细碎绣着白瓣蕊,若信手洒下,一直浦沿到裙底,阔袖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再往上,是乌黑浓密的头发,翩然垂下,包裹了大半个身躯。
娃娃的头顶带着一个花环。
大大的眼睛,纤巧高耸的鼻梁,朱色丹唇,看上去倒真跟宁娆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这娃娃看上去有些年岁了,襦裙的丝线有些脱开,绸布也好似蒙了一层灰,雾霭霭的,不鲜亮。
江璃一愣,把布娃娃接过来。
“你从哪里找到的?”
宁娆道:“密室里,在床榻底下,我还给洗干净了。”姣美的面容上浮出一抹促狭笑意:“景桓,看不出来啊,你小时候还喜欢玩这个。”
江璃轻咳一声,面颊不自觉的浮上两抹烟霞……
怪只怪当年南太傅管他管的太紧,他至今都记得太傅第一次在他的床榻上发现布娃娃时,那种震惊沉痛哀惜的神情……
往后他就调整了方略,总是把最宝贝的布娃娃藏在床榻底下,每天夜间入眠前,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玩一会儿。
这一个大概是当初离开陶公村时忘记带了……
望着宁娆如弯月的眉眼,江璃突然有一种授人以柄的感觉。
不行,得扔了。
他作势要拿着布娃娃下榻。
宁娆眼疾手快地抢回来,奉若珍宝般地搂在怀里,警惕地瞥向江璃:“你想干什么?它是我的!”
她明眸臻首,发如黑瀑,头顶一个花环,而怀中的布娃娃与她一般的装束,好似缩小版的宁娆。
这场景,怪异却又温馨美艳。
江璃心中松动,但想了想,还是说:“你得保证,不能说出去。”
“说什么?”
江璃咬牙:“你说说什么?!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天子威严何在?”
“你吼什么,我不说出去就是了……”宁娆低头摸了摸布娃娃,问:“那你后来还玩吗?我怎么在长安时没见你有布娃娃?”
她面上满是好奇之色,容颜如月般皎洁,瞳眸中若有星空斑斓,熠熠地看向他。
江璃的喉咙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这布娃娃塞的都是棉絮,冷甸甸的,五官看久了都是僵硬的,哪及得上眼前这活色生香的尤物。
他摇头。
宁娆怜悯地摸了摸他的头:“你不要太过压抑自己的喜好,天子也是人啊。”
江璃一反常态地任由她摸,良久,一字一句道:“天子也是人?”
宁娆一怔,点头。
当然是人了,不然她嫁的是什么?
他又道:“不能太过压抑自己的喜好?”
宁娆怪异地看着他,摸不清他的意图,但还是点了点头。
江璃勾唇一笑。
他的手轻覆上宁娆的寝衣边缘,把刚才自己亲自穿上的衣裳脱掉。
宁娆触到他眼底灼灼簇火,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寻求安慰似的紧抱住娃娃,看他:“你要干什么?刚刚才……不会又要……”
江璃将她缩成一团的身体捋开,无辜道:“是你说的,不能太过压抑自己的喜好。”
言罢,将她压倒在榻,手探向那幽微之处,引得宁娆连连颤栗。
她握住江璃的胳膊,声音里带了哭腔:“景桓……”
江璃拂过她的乌发,将细碎的吻落于她的颊边、颈侧,而后贴在她的耳边,柔声说:“阿娆便是我最大的喜好……”
夕阳慢慢隐入云层之间,镀在人间最后一片绚烂光泽,将粗陋破败的土屋映出了别样的风光。
而里面,锦帐围拢,艳香靡靡。
江璃发出满足的闷哼,搂着宁娆静止许久,才缓缓将她松开。
他翻身下榻,让外面人准备浴水。
宁娆歪躺着看他,眼中还有未散尽的迷恍……天色愈加暗淡,黑幕渐渐低垂,除了送进浴水,还有鎏金联珠铜烛台,分置于屋舍之中,点上蜡烛。
江璃给宁娆洗完、擦干,又把她放回了榻上。
宁娆从榻边摸出那花环,已被碾的不成样子了,花叶萎顿,枝蔓断裂,跟她一样,经了一番狂风骤雨……
她有些心疼地搂住,含怨带嗔地睨江璃。
江璃合衣躺在她身侧,看着她笑道:“不过一个花环,有什么要紧,我再让织造监做就是。”
“你想要多少,就做多少。”
他食色餍足,心情也格外舒畅,说起话来颇为意满。
宁娆腹诽,刚才是谁献宝似的把这花环拿出来,如今又成了不要紧的了,这个人啊,还真是永远把自我的愉悦放在第一位。
江璃见她不语,手慢慢抚过她妩媚桃红的眼尾,挚情深深地说:“阿娆,这世上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宁娆眨了眨眼,撑起酸痛的身体爬起来,从榻底拖出一个旧木盒子,这盒子便如一般的妆箧大小,别着一块小小的铜锁,盒壁彩釉脱落,斑驳迹迹,透出一股腐味儿。
她喜滋滋道:“我还从密室里找出这个,也是你的东西吧,你还留着钥匙吗?给我打开呗。”
江璃:……
她到底从密室里找出多少东西,要把他的糗态黑历史扒得彻彻底底才罢休么?!
宁娆看向沉默的江璃,试探着问:“要不我直接劈开吧,我早就想劈了,就怕你知道了生气。”
说罢,竖起手刀,就要朝着盒子下火。
江璃飞速地把盒子抢出来。
“这盒子我自己保管,你不许看!”
宁娆看着他凛然不容犯的坚毅神情,倏然来了气,刚才是谁说的不论她想要什么都能给她?!
才须臾之间,就变了卦,果然,江璃的话是不能信的。
江璃见宁娆面露不豫,在手抚上她的发丝哄她之前,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盒子塞进了外裳的袖间。
他把衣裳重新叠好,回来哄宁娆。
哄了半天,宁娆才勉强放弃了对盒子的执念,清颜稍霁,又将布娃娃抱了回来。
江璃搂着她正要再温存温存,门外传进崔阮浩的声音:“陛下,县衙来了消息……”
江璃不情愿地将怀中软玉放开,扬声问:“景怡找到了?”
崔阮浩道:“不是关于楚王,是……州官奉旨抄了郑县令的家,在他家中发现了一封信,是前任大理寺卿钟槐写给他的,事关……南太傅被害一案。”
宁娆本抱着娃娃昏昏欲睡,乍一听提及‘南太傅’,猛地睁开了眼,挣扎着坐起来,歪头看向江璃,见他的神情若崩山倒,大为变色。
良久,他才道:“朕要亲自去看看。”
他迅疾地下榻,宁娆跟着他,帮他把右衽深衣穿好,又来捡外裳,江璃却摁住了她的手,道:“不必了,我去去就回,你好好待着,别乱跑。”
宁娆感到了他看似温默平静的外表下那倾然欲倒的凌乱,便将手松开,轻声嘱咐:“你小心些。”
江璃冲她点头,推门而出。
……
郑县令的这封信是在书房的夹格中被发现的,若非搜查的衙役中有一人出身机关世家,看出这壁柜布局的怪异,还真轻易发现不了。
州官将书信呈给江璃,躬身在一旁站住。
这书信是写于嘉业年间,正好是南安望在沛县遇害的那一年。
钟槐告知郑县令,沛县毗邻南淮,云梁人众多,让他将南安望的死算在云梁人的身上,务必让证据确凿,做成铁案。
为了让郑县令安心,钟槐还写道,如今太子监国,必不会对太傅遇害一案听之任之,势必要将案子移交大理寺,只要郑县令将自己手里的活儿做好,后面的事就不必他操心。
最后,钟槐向他保证,此事一成,他和端睦公主都不会亏待他,保他在沛县横行,绝不会有上达天听的一天。
江璃攥紧了手中纸笺,汗渍晕染,墨迹化开……
良久,他冲州官道:“你去吏书那把当年的案卷调出来,派人追寻主要涉案人,特别是太傅在沛县时随侍在侧的人,将他们带到朕面前,朕要亲自盘问。”
州官忙应是告退。
江璃又冲崔阮浩道:“派人去长安送信给端睦姑姑,就说……就说莹婉病了,寻医问药不愈,请她来一趟。”
他沉默片刻,又道:“这几日看住了莹婉,她若是给长安那边写信就截下来。”
崔阮浩应是。
他抬头看了看江璃的脸色,心中担忧,试探着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太傅可是公主的夫君,南贵女的父亲啊……”
江璃垂眸凝着那封书信,面若寒霜,冷然道:“为了朕,若是太傅是死在云梁的手里,那么便是正中朕的心病。毕竟若是没有朕和滟妃的恩怨,太傅又怎能跟云梁扯得上瓜葛?多年来,朕对姑姑和莹婉百般纵容,万般维护,对南派官员恩恤忍让,半是念太傅的旧情,更多的是对太傅之死的愧疚。”
崔阮浩想起这七年来南家母女乃至南派所受的尊荣,不由得汗毛倒竖,凛然生寒。
若这是一场阴谋,专为挟持天子施恩,那么受益的人可就多了。
这事是端睦公主和钟槐促成,还是隐在暗处有所图的许多人合力促成?
江璃低头,将被自己揉褶皱了的信笺平开,凝着窗外孤月,目光寒冽。
“现在,朕只想知道太傅真正的死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