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璃有些诧异地看看宁娆,又将视线递向江偃。
江偃愣了愣,忙去摸自己的衣袖,果不其然摸了个空。他在两人的注视里无奈道:“皇嫂是什么时候从我这里摸去的?手怎地这样快?”
“你少顾左右而言他,快说,这怎么回事?”宁娆瞪他。
江偃一默,道:“这不是我的,是从安北王府搜出来的,陈相乃名士清流,自然不认得这东西,就暂且放在了我这里。”
宁娆微微挪步靠近江璃,低声道:“他不老实,陈宣若不认识,他怎么就认识?”眼珠转了转,又道:“太医,找太医,把把脉就真相大白了。”
江璃点头,目光锐利地看住江偃,阴悱悱道:“赶紧说实话,不然等太医来了,查出什么,小心你的皮。”
江偃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不要这么老土,这又不是毒药,不过闲日里寥做消遣的东西,又不是只有我自己吃,京中的王公贵胄大半都沾了这东西,我还算吃的少的呢。”
江璃‘啪’一声拍在龙案上,凉声道:“那是不是还得嘉奖你啊?”
“别,别……您少管我些就成了。还有皇嫂……您凤体未愈,还是多顾着些自己,少操心,多吃饭。”江偃将话说的悠然,一副油盐不进的纨绔模样。
宁娆冲江璃低声道:“这要是我弟弟,这么嚣张,早修理了。”
江璃眄了她一眼,向后仰靠在蟠龙椅背上,两手交叠于襟前,慢悠悠道:“行啊,朕不管你,上次你放火把安北王叔的王府烧了,朕替你压下来,也算朕这个当兄长的尽了心。尽心归尽心,修缮王府的银子你得出吧,工部前几日报上来个数,说要原模原样的恢复怎么也得三十万两。怎么着,你看看是一次性缴清还是分年从你的食邑里扣?”
宁娆站在一边,被这熟悉的配方惊呆了,想起自己那一去不回的月例,不由得颤颤捂住了小心脏。
果然,一阵响天彻地的哀嚎传来。
“皇兄,臣弟知错了,臣弟改!绝对改!”
虽然江偃竭力凹出一副热泪盈眶、幡然悔悟的模样,但宁娆还是在他那朦胧泪眼下觅到了一丝狡黠,她担忧看向江璃,心想他不会这么好糊弄吧……
江璃温和地冲他笑了笑:“朕知道你能改,从明天起每日申时到宣室殿来,让太医给你把把脉,朕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是如何弃暗投明、改邪归正的。”
宁娆将手缩在阔袖里悄悄地鼓掌,被江璃冷涔涔地瞥了一眼,忙将手放下,正襟站直了。
江偃怔怔地看着自己兄长,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又不甘心地磨蹭了一会儿,江璃是何等人精,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了,半分便宜没让他讨着。
江偃走后,江璃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宁娆。
缄默良久,薄唇里吐出一句话:“你很关心景怡嘛。”
宁娆有些忐忑地迎上那双幽邃的墨瞳,心想:关心错了么……
可还没等她憋出什么话,江璃站了起来,弯身拉住她的手,幽幽淡淡地说:“走吧,去祈康殿,母后该等急了。”
宁娆由他握着,蜷在他掌心里的手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听他说:“到了那里之后少说话,这些人可都是人精,别让他们看出来你有不对劲的地方。”
宁娆愣愣地点头。
太后的家宴除了已露过面的端睦公主和南莹婉,还请了陈宣若和他的父母端康公主及柏杨公。
乍一见端康和柏杨公,宁娆有些心虚,她和陈宣若当年是怎么掰的到现在都没弄清楚,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十有八九是她的缘故……
可没想到,端康待她一如既往的亲近热络,抓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从家长说到里短,若不是柏杨公实在听不下去止了她的话头,她恐怕还得跟宁娆认真讨论一下如今京中时新的夏衫款式……
众人落座,饮过三旬酒,太后望着南莹婉笑道:“数年不见,莹婉可是愈发标致,到底琼州风水好,滋养人。”
南莹婉一听‘琼州’二字,表情僵滞,勉强提唇笑了笑。
端睦公主道:“什么标致,不过是瘦了些,那申允伯自从坠马跛了条腿,性情越发乖戾,莹婉日夜小心伺候着,都不免要受些气。可怜她自幼娇生惯养的,没想到嫁了人竟要受这些苦。”
话一落,众人都放下筷箸。
宁娆正尝着那玲珑牡丹鮓甚是鲜美,想再撅一筷子,被江璃迅疾地从半空中截住筷子,夺下来,放到案几上,又瞪了她一眼。
她瘪了瘪嘴,只有端坐好了听端睦开始诉苦。
“我平日里总跟莹婉说,嫁了人就跟在家里不一样了,仰人鼻息总得受些委屈,忍着就好,只要晨昏定省地侍奉公婆和夫君,旁人总说不出什么。可没成想,百种米养百种人,这儿子性情乖戾些也便罢了,偏偏婆婆也蛮横不讲理,日日指桑骂槐,说什么丧门星的刻薄话,莹婉嘴笨又不懂得反抗,只有生生受着。”
殿内一时静谧。
还是端康公主接过了话头,一脸怜惜地凝着南莹婉,道:“要真是这样,那这婚事可没什么意思,本就是远嫁,对方要再不知道疼人,那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莹婉和申允伯都还年轻,又没孩子,我瞧着趁早分开也好。”
端睦含着热泪冲端康颔首,满是感激,但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看江璃。
宁娆品出些味儿来,往江璃身边坐了坐,低声问:“这申允伯什么来头啊?没你点头还离不了呗。”
江璃目不斜视,神情端肃:“闭嘴。”
宁娆悻悻地又挪了回来。
翠蕴给太后添了一盅茶,她饮过,缓缓道:“哀家是看着莹婉长大的,自然也心疼她,可这琼州徐家不是一般的世家,是当年追随太:祖皇帝开疆辟土的开国功臣。到了徐怀奕这一辈就剩下他这么个独苗,又刚伤了腿,若这个时候提出和离,恐怕有理也说不清。”
端睦偏头戚戚道:“就是考虑到是开国功臣之后,才忍了这许多时候,若不是实在忍不下去,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话一说完,南莹婉拽了拽自己母亲的衣角,浅声道:“母亲,快别说了,女儿不愿舅母和表哥为难……”话音未落,倒先添了哽咽,捏起一方绣帕抹泪。
见此情状,端康公主离席到了南莹婉跟前,搂住她温言劝道:“快别哭了,苦命的孩子,总有办法的……”
江璃微低了头,又抬起,冲南莹婉温声道:“莹婉妹妹莫哭了,遇事总要想开些,若真是过不到一块儿那就不过了。徐家是功臣之后,莹婉妹妹也不是布衣的女儿,任谁都能欺负的。”
他话音温柔,颇有些怜惜之意。
南莹婉果然不哭了,抬起端巧精致的瓜子脸,隔着水雾朦胧楚楚可怜地看向江璃,犹如暮塘里迎风颤立的娇花,不胜哀婉娇柔。
宁娆歪头盯着江璃的侧面看了半天,心想,原来你也会捏着嗓子说话啊,还以为你只会凶巴巴地说什么“赔钱!”、“闭嘴!”。
还莹婉妹妹,怎么不酸死,哼……
既然江璃发话了,众人心里都有了谱,也不再多提,各自落座,品茗新上的茶点。
南莹婉明显话多了,说到琼州盛产茶叶,自己近来喜欢钻研《茶经》,对几处艰深晦涩的地方颇有些感悟。
一番高谈阔论,妙语连珠,江璃连连笑道:“不想表妹才学如此精进,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宁娆不由得捂住自己的腮……
正巧这个时候玄珠来提醒宁娆该用药了,她巴不得快躲出去,免得被江璃和他这个娇滴滴的表妹酸死。
在侧殿饮完了药,宁娆想起殿上情形,不由得上来气,将瓷碗摔得咣当响。
“好大的醋味啊……”陈宣若满面含笑地负袖进来。
宁娆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出来干什么?还不跟你们那表妹谈诗论道去……”
陈宣若含着笑,半分认真半分玩笑地说:“你可别急着拈酸,也别觉着南莹婉能得偿所愿,这里边牵扯朝政,复杂着呢,陛下是在哄她、安抚她,这对母女出了名的跋扈,若是哪天耐不住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他看了看气鼓鼓的宁娆,拖长了声调道:“再说了,陛下若真对南莹婉有意思,当年迎立太子妃都是顺理成章的,哪儿还轮得到你啊。”
呵呵!
宁娆朝他伸出拳头,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小心说话,什么叫轮不到我?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当年去我们家提亲的人也不少,你爹娘不也去了吗?”
陈宣若一噎,收敛了笑,顾虑地看正殿方向,急道:“姑奶奶,小点声,这事好不容易过去了,你还挂在嘴上,是生怕陛下忘了怎么的?”
宁娆别扭地闭了嘴,还是觉得一股气喷薄往上涌,随手拿起薄绢玉骨的团扇狠扇了几下,用扇面指着正殿,朝陈宣若吐槽:“我怎么不知道他还会这样说话啊,我还以为他天天就会横鼻子瞪眼睛的,敢情是没见着他表妹,一见着表妹音都变了。”
陈宣若撩起前袂大咧咧坐下,苦口婆心道:“陛下对你的说话腔调跟南莹婉不一样那太正常了,谁整天对着自己媳妇又是‘士别三日’又是‘刮目相看’的,那不脑子有病嘛。”
“谁有病?”
崔阮浩扶着江璃进来,江璃那清俊秀逸的面庞浮着一层如霭的红晕,脚步也有些不稳,看起来有几分酩酊醉意。
陈宣若悻悻然起身,颇为含蓄地叠手站在一边。
玄珠倒了盏热茶过来,江璃刚接过饮了一口,见宁娆眼波流转,柔柔媚媚地看向他,嗓音若黄鹂啼啭,轻轻道了一声:“表哥……”
一口茶径直顺着喉咙淌下去,呛得他猛烈咳嗽起来。
陈宣若噗嗤一声笑出来,倏然觉得不妥,忙捂住嘴憋回去。
崔阮浩慌忙捋着江璃的背给他顺气,指挥玄珠又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喂江璃喝下去。
宁娆将下巴搁在案几上,半趴在榻上,眸光清灵地望着江璃,幽幽地说:“我想和表妹有一样的待遇,我也会背《茶经》,要不我现在就背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