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坑儿子

书友会那晚过后, 府中的人明显察觉到世子爷对这忽然冒出来的“小妾”好了不少, 具体表现为他总算不再一见着韩淼就板着脸了, 甚至见不到她的时候还会忍不住问人去了哪。

韩淼在王府要做的事很简单,照顾世子的生活起居,名义为妾, 却肩负着大丫鬟的职责。不过世子身边从小就没有什么“大丫鬟”,因此不管受不受世子宠爱, 韩淼如今都成为了世子爷院中的第一人, 地位水涨船高,其余人对她便不自觉恭敬了起来, 下人们都会叫她一声“淼儿姑娘”。

当然了,世子爷这几天其实也很忙,忙着四处和风家作对, 也要找出风家请来的会窃取命格的高僧,以免风家再这么来一次。

这一天, 外出了许久的行二终于回来了, 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云熠在找的那高僧已经死了。

“怎么回事?”云熠疑惑地问。

恒字辈暗卫上岗后,行字辈的便差不多都转入了明路,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 行二便名正言顺地开始四处晃悠。他原本就没了亲人,习惯性地把王府当了自己的家,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回王府,和府中的几个小主子, 尤其是云熠交情最好。

因为云熠是个想到什么就要去做的性子,而行二又恰是这世间最不受仁义礼孝束缚之人,两人经常一拍即合,行二也给云熠的各种层出不穷的主意提供过不少“好物”的帮助。

比如用在了萧祤身上让他对韩静雅欲罢不能的情蛊,就是行二这次出门之前送给云熠的“玩具”。

行二最近刚来到京城附近就收到了云靖恭的密信,说了这次云熠遇到的事,行二便当机立断潜入了风家主宅,原本他就是打算找机会对那个高僧下手的,却没想到高僧已经死了。

风家主风修竹对高僧的本领深信不疑,当初高僧也自称窃取命格做法成功了,云熠的灵魂已经被禁锢了,接下来只要萧祤成为了云熠,这个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了,然而他等了许久,萧祤还是萧祤,而摄政王府也并未传出云熠出事了的传闻。风修竹当初经历过宫羽凝的事之后性子就变得越发多疑,便怀疑上了高僧。恰巧高僧因为做了很阴损的事遭到反噬,风修竹便认定高僧沽名钓誉没什么本领,一怒之下把高僧杀了。

“那这个高僧究竟什么来历?”云熠忍不住问。

他问到这个,行二忽然就笑了起来。

“这件事说来也巧……”

原来这高僧出身潜龙寺,恰是行止的师兄,行云的师弟,也是潜龙寺收留的孤儿。他法号行克,之所以叫这个,是因为他的师父圆信大师早就看出这徒弟心有杂念,有心想让他学会克制自己那些凡夫俗子的信念。然而行克根本无法克制自己对名利权势的渴望,尤其在无意中知道了潜龙寺中暗卫“雷”的秘密,他便一心盼着自己将来能掌管雷,成为皇家都要忌惮的大人物,然而圆信却要将雷传给行止继承。

行克为此十分不满,与行止挑战一番后败给了自己的师弟,那一天便含恨离开了潜龙寺,自此在京城很远的地方招摇撞骗做起了云游的高僧。行克从师父那里也确实学了些真本领,再加上他后来一心钻营,尤其擅长命格命理的演算,渐渐地也有了名气,被人称一声“高僧”。

行克自然不会满足于这种小小的荣光,尤其他这些年本就关注着京城皇室和潜龙寺的动向,猜到如今雷的掌控者甚至并非寺中人,而是当朝摄政王云靖恭,然而云靖恭的命格却似乎是行止本该早夭的儿子的,自此行克更有种自己一生都要输给师弟行止的不甘,正是这份不甘让他决定铤而走险让与居心叵测的风家人合作。

行克想向死去的师父证明,他才是最有资格接管雷的人,而师父选中的继承人,一个为爱痴狂,另一个也会为了儿子开始争夺皇位,触犯雷最根本的戒律,他们都不配。

可惜行克只算得出云熠此生福泽深厚,却不知一切皆有前世因果。前世的云熠放弃帝王命格换来此生一家圆满,哪怕他如今不是帝王,只要他不做伤天害理损坏大庆根基的事,他的身上就永远有帝王的气运,再大的劫难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有惊无险。

行克死于反噬,在他死后不久,“云游”的行云终于回了潜龙寺,还带回了行克的尸体,将他葬在了潜龙寺后山的墓地,墓碑正对着当初圆信大师的禅房。

“这老和尚绝对是报复他师弟呢。”见此状,云熠转头戏谑地对韩淼道。

韩淼第一次来潜龙寺,虽然她不知道云熠为什么要带她来,但总归能出来见识不同的地方她还是很高兴的,听到云熠这样说,少女收回四处观赏的视线转头好奇地看着他。

“世子为何如此说?”

“你想啊,若是世上真有鬼,那如今这个行克可不是要天天面对他师父的说教吗?”云熠在书院待了十年,自然清楚被先生谆谆教诲的烦恼,一想起那些事就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就和书院的先生一样,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亏得他们那么大的耐心,在耳边念叨来念叨去。真的,烦!”

韩淼见他这副厌学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以为世子这般优秀,是不会被说教的那种学生呢!”

这个无形的马屁拍得世子爷很舒服,不过他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皱起眉。

“话不能这么说,爷虽优秀,但到底有些想法在那些先生看来是不容世俗的。”

云熠向来是嚣张且有自知之明的人,只不过他自知之明的同时也死不悔改,坚持己见的样子简直比他父王当年还要难缠许多,甚至他还会将这些不容世俗的观念在书院里传播开来,这才是书院的先生们头疼的最大缘由。

听他这样说,韩淼也不由想起那些与他来往的书信,再想起这人不声不响地替她去对付表姐,忍不住会心一笑。

她本就生得甜美,颊边带着很浅的梨涡,唇角带笑的样子更是仿佛能将自己的开心传给身边的人,尤其那双精致的双眼微微眯起,专注得盯着云熠看的时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阿弥陀佛。”

突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似乎要进行到天荒地老的对视,行云一点也没有打断了别人的不自在感,惬意地伸手捋了捋胡须,眯起眼笑看着面前的小年轻们,仿佛时间又退回了十多年前,云靖恭第一次带着公语蕊来到潜龙寺的时候。

行云是僧人,因是孤儿,被师父捡到,便和其他师兄弟一样很自然地成为师傅口中“与佛有缘”的人。他没什么志向,自小就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性子。他资质平庸,不如行克师弟狡黠,也不如行止师弟聪慧,然而他比两个师弟多的是透彻,多的是出家人普度众生的慈悲,而这也最终导致他是三个师兄弟中至今唯一还活下来的一个。

行止死于情劫,行克死于贪欲。

时隔多年又送走了一个师弟,饶是行云这种大师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伤感,然而一见着面前这散发着鲜活生机的年轻男女,大师心中又仿佛瞬间晴朗,一时间甚至有了几分笑意。

都说行云最擅长可以点化世人,却无人知道,不入世的高僧行云也有私心,贪看挣脱命运枷锁的年轻人意气风发幸福圆满的样子,仿佛在救赎了对方的同时也完成了自我救赎。当年行止死后,行云便时常觉得云靖恭扭曲的命运中或多或少有他的“不作为”的原因,因此如今的行云从不认为自己对云靖恭有恩,也更不会觉得自己对如今的云熠有恩,哪怕被这父子俩口口声声叫着“老和尚”也丝毫不以为意。

听得多了,他甚至觉得这父子俩这样称呼他才是“正常”,而这也代表了云靖恭和云熠父子俩别扭的感情。

“老和尚,你终于回来了?这几天去哪云游了,没出什么事吧?”

——果然。

听到云熠的问话,行云忍不住眯起眼,却没回答他,只是将视线转向了韩淼,笑吟吟地看着她。

“见过行云大师。”韩淼在京城自然也听过行云大师的名声,如今终于见着,心中不免生出“果然是得道高僧”的崇敬感,恭敬地行了佛礼,云熠却是自顾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女施主有礼了,请坐。”行云说完,朝韩淼比了一下手示意她坐下,韩淼这才在云熠旁边坐下来,眼带好奇地看着“高僧”。

“有空弄那么多虚礼,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云熠懒洋洋地开口。

“回来了,去了津州,没出事。”行云慢条斯理地把云熠的问题一个个对应给了回答,云熠的嘴角抽了抽,韩淼则是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嘴。

她隐约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有些微妙的默契,显然是很熟悉的人,因此听到云熠说让她先退下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失落感,点点头就离开了。

云熠立刻一改先前慵懒的神色,坐正身子,老大不爽地看着行云。

“为什么是猫?”他是问行云为什么把他变成猫。

“凡事自有缘法。”行云老神在在地搬出老一套台词,云熠立刻皱起眉。

“说点能听懂的!”

“约莫是你小时得罪了猫?”行云果然给出了能听懂的话,只见云熠面上一怔,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瞪大眼露出恍然的表情。

“难道你说的是当初我阻止母妃收养流浪猫的事?”

行云面上露出略有些惊讶的神色:“竟还有这种事?”

云熠面上一顿,有些不自在地继续问:“那韩淼呢?父王说冲喜纳妾是你的主意。”

行云捋胡子的手猛地一僵,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弥陀佛,老衲只是说那女施主与你有缘……”

言下之意,其他的那些都是摄政王自由发挥的。

云熠面上不见惊讶,甚至还露出了“果然如此”的了然。

这十几年他对便宜爹的认知越发深刻了,这人现在就是自己太忙没时间陪老婆,一心想把自己肩上的担子推下来,眼看推不成功,就致力于给不听话的儿子添堵……俗称“我不好过你也别想舒坦”。

这样想着,昭云世子是带着一脸和谁生了仇似的表情回到家里的,回家后才知道便宜爹不知寻了什么理由拐了母妃出去游玩了,也许要过许久才回来,而他归来之前摄政王的一些事物都由世子代为处理。

由世子代为处理……云熠默默念叨着这几个字,顿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父王肯定是早就算计好了!

据说摄政王对昭明帝说的时候也信誓旦旦,扬言儿子如今也已经算是成了家的人了,也该试着独当一面,因此刻意给儿子留了机会大展身手……

昭明帝对摄政王素来颇为敬重,被云靖恭这段听起来十分大义凛然且好像很有道理的话给说服了,便许可了这件事,甚至还特意传昭云世子入宫问起了“成了家”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个妾室罢了”——这几个字到了嘴边忽然说不出口,云熠想起韩淼甜美得似乎可以感染人的笑脸,心中一时思绪万千,好一会儿才忽然抬起头看向昭明帝。

“是这样的……”

……

云熠忙了起来,府中的韩淼也没闲着。因为摄政王带着王妃出门游玩去了,据说去的地方挺远,府中的主事者一下就成了嫡长子昭云世子,而世子爷又忙于朝政,于是府上的事都被转交给了“半个主子”的韩淼。

不仅如此,几个小主子似乎爱上了韩淼做的菜,如今父母都不在,他们便理直气壮地喊着“长嫂如母”,一日三餐准时准点出现在云熠的餐桌上和兄长争吃的,惹得云熠频频额头疼。

他做哥哥的也不好和弟弟妹妹抢东西,每次都是眼看着小家伙们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吃得精光,然后一抹嘴溜了,完全也不管他的死活了。十七岁的云熠,忽然就有了一种“老父亲”的悲凉感。

“世子爷,”见他这样,韩淼忍不住道,“不如我待会做些宵夜给您送去书房?”

“老父亲”云熠眼睛一亮,点了点头,顺带追加了一句:“爷想吃甜的。”

韩淼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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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摄政王府,书房周围一片寂静,因书房牵扯到许多机密,一直都是重兵把守。韩淼没有窥伺朝廷机密的想法,便将托盘交给守卫让对方转交,但书房里的云熠五感敏锐,早就闻到了香味,一听到动静就赶紧出声让她进书房。

“世子。”韩淼端着托盘恭敬地行礼。

云熠早就饿了,此刻正满眼胶着在托盘上,也懒得理她的虚礼,自顾问道:“做的什么?”

“雪耳百合木瓜糖水,有清心安神之效,还有一些点心,世子晚膳没用多少,所以我做了些比较饱腹的……”

她耐心地解释起来,一边走过去将糖水倒入碗中,又把点心摆在他跟前。

饿着肚子的云熠也没心情摆高冷架子了,连续吃了好几口点心才心情很好地冲她点了点头。

“这个千层酥做得很好。”

“世子喜欢,下次我多做一些。”她说着讨好的话,面色却依旧很恬淡,不过眼看云熠很赏脸地吃着喝着自己做的东西,韩淼眼底也逐渐生出几分喜悦之色。

“行了,撤下吧。”云熠喝了两碗糖水,吃了好几块千层酥之后,心满意足地低头继续翻奏折,韩淼安静地收拾着餐盘,正准备走人,却忽然被云熠叫住了。

“吏部侍郎方平昌,与你有关吗?”

离开的脚步顿住,韩淼端着托盘转身对云熠微微一笑:“按照血缘来说,他是我爹,但当初我娘带着我离开时,他亲耳说过以后我与他无关,所以应当算是没关系了吧。”

那笑容很浅,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意,显然她心中也是有一丝怨气的。

云熠面上闪过一抹了然。

“他如今牵扯到卖官案,正在刑部大牢里待着,你若是想要救他……”

“不必了。”韩淼立刻出声打断他的话,面上竟然还带着笑,只是这次的笑里似乎多了一些快意,竟比往日的笑容更吸引人的目光。

“若是你求情救了他,也许他就会认回你了?”云熠挑眉道。

韩淼的笑越发显得嘲讽了。

“世子爷,您也不必再在我身上试探什么了,我这人,能让自己做到不去恨那些人已经用尽全力了,断没有那种以德报怨的胸怀,更没有办法假装自己还能像寻常人一样拥有家人。命中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早点放弃才能活得开心一些。”

说完这话,她依然恭敬地行了退礼离开了,云熠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看了许久,忽然明白了那时她为什么会对云梦初说想要离开的话。

因为他,似乎也是她眼中“命中注定不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然而想通了这点,让他心情更是不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