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 为什么她还没醒啊?”
少女的声音,近在耳畔, 声音甜美可人, 语气中带着些许担忧,听来让人十分舒心。韩淼从漫长的梦境中逐渐醒来,她蓦地睁开眼, 眼前漆黑的世界却提醒了她自己已经失明了, 这会儿既看不到东西又无法发出声音,无助的绝望一下让她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她本能地拉过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 警惕地“看”着前方。
“韩姑娘, 你醒了?”温柔的女声在身边响起,“别怕,也先别急着说话。你吸入太多烟尘, 太医说你伤了嗓子, 吃了药养一养就好了。”
“你……”韩淼艰难地扯着嗓子,“这……是……哪……”
“这里是摄政王府!”先前说话的小女孩开心地凑过来,非常热情地介绍道,“我是云梦初,这是我母妃!”
摄政王府?
韩淼一惊,随即立即坐起来胡乱地抓住了身边人的手,着急道:“世子……昭云世子……咳咳……”
她艰难地说完这些话,才察觉到自己嗓子当真疼得厉害,说出的话也沙哑得不行, 疼痛让她的眼角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哎呀,都跟你说了你先别说话。”公语蕊急忙挥手让丫鬟去请太医,被韩淼握住的手也没收回,反而伸出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少女的手背,“你放心,熠儿现在没事,你的情况比较严重,先把身子养好再说,听话。”
像是母亲的声音……温柔和煦,让人生出无限向往和依恋的声音。
韩淼杂乱的意识仿佛一下子被安抚了,忽然就安静下来,她静静地“看”着女人的方向,乖巧地不再开口说话,但神色中不免带了些期待,想听眼前的女人说更多的话,她想听……
“来,你把这药先喝了,这是给你治嗓子的。”公语蕊端着药递到韩淼唇边,柔声道,“已经凉了,现在喝刚刚好。”
韩淼听话地把药喝得一滴不剩,一旁的云梦初忍不住瞪大眼。
“你都不觉得苦吗?”
韩淼摇了摇头,比起苦,她更害怕自己真的成为又瞎又哑的人,她可以失去的真的寥寥无几了。
“你真厉害!”云梦初由衷地赞叹,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从小都一样不爱吃药,据说这毛病是遗传了父王的,但谁也没求证过,毕竟父王好像根本不会生病。
当然云梦初不知道,“怕吃药”是摄政王替王妃背了锅,自己揽在身上的,毕竟王妃很要面子的。
韩淼愣了下,不明白吃药有什么厉害的,这时丫鬟请了太医过来了。
“你别怕,让太医给你看看。”公语蕊见韩淼面色有些不安,急忙又握住了她的手,后者无神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缓缓伸出手。
云梦初觉得眼前这一幕很神奇。
她还记得这位姐姐刚睁开眼时惊慌失措得仿佛受伤的野兽,那对周围一切都充满不安和警惕的样子看起来十分难以接近,结果自家母妃三言两语就安抚好了,现在简直就是母妃说什么就做什么,仿佛被彻底驯服了的小狗。
虽然这个比喻有点奇怪啦……
小姑娘这样想的时候,她家如今只能用黑猫身体行动的老哥终于回来了。这次有恒一这个“坐骑”,云熠总算不用自己来回折腾了,看起来倒是精神还好,一进来就见韩淼正坐在床边,太医在一旁开药,黑猫眼睛亮了下,三两下跳到床上,凑过去叫了声。
“喵呜!”
“黑虎!你也来了?”韩淼喝了药,嗓子好了些,虽然还有些沙哑,但勉强能开口了,听到熟悉的猫叫声,她立刻惊喜地伸出手摸索着把黑猫捞起来,不由分说地抱在怀里又蹭了蹭。
云熠之前差点以为她死了,如今见她好好的又把自己抱怀里,熟悉的温热娇躯包围着自己,让他无端多了种失而复得的满足感,因此这会儿不自觉露出了格外舒服的模样,让屋里的另外母女俩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太恶心了,知道这个猫其实是哥哥以后再也不能直视它撒娇的模样了——云梦初不忍目睹,捂住了眼睛。
难怪云靖恭那天回来脸色那么难看,儿子这会儿怕不是做猫上瘾了——公语蕊凉凉地扫了一眼云熠。
黑猫舒服地眯了一会儿眼,再睁开眼就对上母妃和妹妹的眼神,顿时有些心虚,眼神收敛了些,不过小爪子还是扒在少女前胸的衣襟上,仰起脑袋低叫起来。
这是替黑虎表示担心——云熠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
“我没事啦,黑虎。”刚逃离生天的少女哑着嗓子反而安抚起猫来,她本想说是摄政王府的人救了她,却忽然觉得奇怪……
“对了,摄政王府为什么要救我?”
“咦,忘记告诉你了!”云梦初嘴角忽然扬起一抹调皮的笑,得意的眼神对上一时还没回过神的黑猫,嬉笑道,“之前我哥哥在你家忽然晕倒后就没醒了,大师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要给我哥哥做妾冲喜才行!”
抚猫的动作顿住了,韩淼整个人僵在那里,明明眼睛看不见,但那双眸子里却隐约闪过了光。
“他还没醒?”
“是啊!”云梦初煞有介事地叹息起来,无视了一旁恼怒着瞪她的黑猫,自顾道,“哎,虽然我们也不想强迫你,但哥哥那个样子实在太让人担心了……”
“我该怎么做?”韩淼缓缓开口,一旁的公语蕊原本打算阻止女儿继续瞎胡闹的,却听到韩淼那么认真的声音,她不免有些惭愧了。
“其实这事……”
“王妃娘娘,”韩淼忽然打断了公语蕊的话,面色凝重地开口,“其实,我眼睛失明的那一天,听到了一个关于昭云世子的秘密。”
她说秘密,公语蕊下意识地便觉得是云熠出身的秘密,顿时也跟着脸色凝重起来。
“朵朵,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和韩姑娘说。”
云梦初不明所以,不过看母妃脸色凝重,她也很乖巧地应声出去了,待她走后,公语蕊才转而看向黑猫,黑猫微微点了点头。
“你说吧,韩姑娘,是什么秘密。”
“有人说,昭云世子是先帝之子,当今圣上的弟弟。”韩淼小心翼翼地开口。
黑猫惊讶地叫了声,下意识地看向公语蕊,后者也露出凝重的神色,看着韩淼的眼神透出审视来。
“韩姑娘,”公语蕊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哪怕王妃想取我性命保守秘密,也请先听我说完。”韩淼坚定道,“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个秘密,但我亲耳听到他们说有一种方法可以窃取昭云世子的命格,他们想借世子的身份起事。王妃可以不信我,我原也以为那件事很荒谬,但如今有人却为了这件听起来很荒谬的事来杀我灭口。”
她嗓子不好,这段话说得很慢,但条理清晰且神色宁静,甚至说完后还忽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来。
“我说完了,王妃可以随时来取我的命,反正我这个样子也做不了任何反抗。”
“喵喵!”你瞎说什么呢!
黑猫不悦地哼唧了声,韩淼这才想起来补充道:“我虽知道了这样关乎重大的秘密,但黑虎它只是一只猫,什么都不知道,还请王妃娘娘饶它一命……它很乖,不会添麻烦的。”
“喵喵!”爷还用你来求情?
云熠越发不爽,他有心想让公语蕊告诉韩淼他们不会要她的命,但见母妃面色凝重似乎在思考什么,它又不好打扰,只好趴在韩淼怀里继续生闷气。
“对了,那天在现场人,应该有青城四君子里的一个,但我不知道是哪一个。”韩淼又补充道。
青城四君子四个人她都没见过,那天也只是听到名号就脑袋一热跟上去了,但她直觉,今日去韩家想杀她灭口的那个人就是。
“想杀我灭口的应该就是他。”
似乎确定自己把该说的都说了,韩淼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面上也不复先前那种即将死于绝望的死寂,反而多了份看透生死的豁达,唇角带笑的模样让人一时竟移不开视线。
“我知道了,韩姑娘。”公语蕊观察了她好大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不过我暂时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毕竟我儿子还得靠你冲喜。不过这个秘密你不可再告诉别人了,哪怕你不怕死,也要为你舅舅着想。”
说到这里,她朝儿子抛了个戏谑的眼神,云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纳妾这茬儿过不去了是吧?
虽然公语蕊说这话是为了调侃儿子,但在失明的韩淼听来却是十足的威胁了。
“王妃请放心,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需要冲喜,但既然王府救了我,那我定会全力配合。”少女面上带着轻笑,似乎并没有为此感到生气。
公语蕊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韩淼,又看了看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沮丧的自家儿子,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实在是个和自家儿子相反,完全安静乖巧不需要旁人操心的姑娘,想来在双目失明之前,这姑娘一定是能把自己和身边的人都照顾好的那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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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取命格的说法虽然听来荒谬,但公语蕊听过云靖恭的命格被改来改去的事之后,对这类事倒是多了几分警惕,于是晚上等云靖恭回来的时候她就把韩淼所说的事跟他说了。
“你说,窃取命格……什么人能做到这种事?”她面上免不了露出担忧的神色。
云靖恭倒是并不意外,他伸手很自然地把妻子揽在怀里。
“这世上不止行云一个高僧,他们都有一些能窥伺天机的本领,区别是行云心怀天下,但有些和尚却被名利所蛊惑,走上歪路。”
这世上对佛感情最复杂的人非云靖恭莫属了,他的人生毁于一个和尚,却又被另一个和尚拯救了。佛法让他摆脱杀人如麻的过往成为了真正的人,但也是佛法那些命理说造就了他的那个过往。
他从行止身上看到了再有佛法天赋的高僧也有自己渡不过的劫,行止败在了情劫,那有些高僧跪在名利面前也并让人不意外了。
“那是谁会想要做这种事?哦对了,韩姑娘说这事可能和青城四君子的其中一个有关。”公语蕊在他怀里转了转脑袋看着他。
云靖恭侧过头很自然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安抚道:“既然已经知道方向了,事情就不难查了,你不用担心,不管是谁,胆敢打熠儿的主意,我定让他后悔来这世上一遭!”
公语蕊闻言点了点头,但她自己心中也不是一点方向都没。
“其实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当初窝藏了宫羽凝很久的风修竹,他有可能从宫羽凝那儿知道了熠儿的身世……”
最近朝中正在集中针对风家,风家原本和郑家,云家最为交好,如今郑家已经彻底垮台,云家也只剩下空壳,风家想寻求白家庇护,却被白家断尾求生舍弃了。不得不说白启很了解白家,也笃定了白家不会出手,风家如今的家主正是当初暗恋宫羽凝的风修竹,他若知道了云熠的秘密,难保不会急病乱投医。
公语蕊这个猜测恰好也是云靖恭想到了的,他想了想,安抚妻子先去休息,然后自己来到云熠房间,意外地发现了正在书桌上奋笔疾书的黑猫。
自从变成黑猫之后,云熠便觉得写字是件很费劲的事,因此向来能不写则不写,眼下却自己闷头写了起来,云靖恭凑过去,黑猫已经写了几张纸了,在一旁摞成一堆。
摄政王一张张地拿起来看完,这才看向累得瘫坐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黑猫。
“你也猜是他?”
云熠点点头,应该说只有那个人才会生出这种想法。
他在青城书院虽然看似称霸一方无人敢惹,但真正交心的朋友只有安仲言一人,乔子瞻和萧祤属于刚好有着相似的想法不知不觉凑到一起的朋友,勉强算是志同道合,但根本谈不上多少信任。他生而聪慧,尤其在看破人心这件事上,因此一早便看出乔子瞻接近自己多少有些想要借助他身份的私心,只是他不以为意,便从不计较。
唯有萧祤,他的“弟弟”很奇怪。
萧祤作为当今皇帝最小的弟弟,虽说兄弟二人感情并不好,但昭明帝毕竟是个恪守仁义礼孝的人,对自己的几个弟弟都还不错。
萧祤的生母是最后一批选秀入宫的,她本就是先帝妃嫔中最年轻的,生了儿子后也不是没动过心思,只是一直没什么机会作妖,如今见儿子在书院逐渐冒出头,越发表现得优秀,而新帝却至今没有皇子,她心思不免活络了起来,而她的这些心思这对萧祤也有很大的影响。
先帝早有遗旨,皇子们年满十六岁就要去各自的封地,不能逗留在京城,萧祤的十六岁生辰逐渐靠近,谁也不知这少年是怎么牵扯上风家人的。云熠最近虽察觉到萧祤有些不同寻常的沉默,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却绝没想到对方竟然在谋划这样的事。
宫中鲜少有人知道,萧祤出生在“萧祉”的牌位被供进皇家祠堂的那一天,因此在先帝眼中,萧祤多多少少带了点萧祉的“代替品”的意思。因着这个原因,彼时先帝对萧祤很宠爱,但并没有丝毫要传位于他的想法,一是因为萧祤还小,二是因为萧祤小时候便可以看出格局太小,根本不是帝王之才。
萧祤格局确实不大,他作为幼子,在帝宠下无忧无虑且尊荣一身地长大,一朝失去了父亲,然后他并不亲厚的兄长登基为帝。他失去了在宫中最大的依靠,从高处猛然坠落,又得知自己十六岁之后就要离开京城,那时起他便有些不正常了。
要说京城的人,从上到下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不羡慕摄政王世子的,人家父母恩爱,家庭圆满。作为大庆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即将世袭摄政王之位的世子,他在京城中横行霸道无人可挡,连萧祤这个王爷都要避其光芒,萧祤心中难道真的不会不平衡吗?
答案是,萧祤疯狂地羡慕甚至有几分嫉妒云熠,在书院拼命学习也是想超越云熠,然而他一切的努力在云熠轻松惬意的姿态前显得徒劳而滑稽,萧祤心中更是隐秘地对云熠生出了恨意。
这也是风修竹找上他的原因。
……
所谓窃取命格,便是传说中的换魂**,他们通过高僧做法,让萧祤和云熠的灵魂互换,并且囚禁住云熠的灵魂,从此萧祤就可以代替云熠成为摄政王世子活下去。
摄政王世子既是先帝亲子,又有摄政王作为后台,想要推翻当今圣上登基为帝岂不是易如反掌?
风修竹便是用这个说法诱惑了萧祤,那日也是巧了,高僧做法的地方有指定的地脉,周围是繁华的街道,根本没法大张旗鼓的清场。萧祤是乔装打扮过去的,路上却不小心被几个爱慕青城四君子的姑娘认出来了,这才引来了韩淼。
韩淼当时虽听得不真切,却也知道了昭云世子的真正身世,也听出了有人想要害他,一时着急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所在,逃跑的时候不慎跌落在了墙角,虽摔到脑袋晕了过去,却也恰好因此捡回一条命。
“那你打算怎么办?”云靖恭看完儿子写的字,看到黑猫似乎有些沮丧,他难得对这个猫儿子生出几分怜爱之心,伸手把黑猫捞过来托在自己手臂上,对上小家伙的眼。
黑猫没说话,只睁眼瞅着父亲,似乎是在说由他做主。
云靖恭忽然乐了。
“萧家的事还是萧家人来处理吧,我来告诉皇上,让他自己来处理萧祤。”
黑猫颓然地点了点头表示赞成,云靖恭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黑猫的脑袋。
“说起来,倘若萧祤真的成功了,这件事还真不小。”摄政王忽然又开口,云熠怔了下,想起自己以前自信满满觉得所谓“大劫”也不过是什么血光之灾刺杀遇险之类的事情,如今想来……还真是他托大了。
见黑猫眼中总算出现了后怕的神色,云靖恭满意地叹了口气。
“我就不说什么了,这些事你自己心中有数,以后可不要再盲目自信了。”
云熠自觉自己有错,十分老实地蹲在便宜爹的臂弯里听训,而摄政王也久违地寻回了这种为人父的责任感和耐心,便继续又说了些什么,聊了一会儿,眼见儿子越发乖巧,他忍不住又提起一个亘古话题——“你如今房里也有人了,算是成了家了,什么时候接过为父的担子啊?”
什么房里有人!
乖巧的黑猫立刻毛了,龇牙咧嘴地瞪着云靖恭示意他赶紧收回那什么妾不妾的说法,然而儿子怎么可能斗得过父亲?
“你不要她当你的妾?那行。”摄政王似乎读懂了儿子抗拒的眼神,顿时遗憾地叹了口气,“连个妾都不是,为父为什么要为了他去低声下气求司炎帮忙?我这就去回信让司炎不要来京城了。”
“喵喵喵!”不行!
黑猫疯狂地抬起爪子拍打云靖恭的手臂,但他那点力道根本不足挂齿,云靖恭一脸无所谓地托着黑猫抬脚就走向书桌作势要回信,黑猫立即蹿上书桌,四肢趴在纸上死死地捂住,不让云靖恭下笔。
“行。”摄政王摆出一副好商量的口气,将左右手各自摊开在黑猫跟前,“纳妾和当摄政王,选一个吧。”
他说“纳妾”的时候伸的左手,“摄政王”的时候是右手,黑猫坐在书桌上思考了许久,最终伸出左前爪去够云靖恭的右手,然而还没碰到,云靖恭忽然强行伸出左手握住了黑猫的小爪子。
“行,父王知道了,你宁可纳妾也不愿接摄政王的位子。”
黑猫傻眼了。
脸呢!摄政王你要不要脸!
云熠不明白,便宜爹明明一直很想让他接任摄政王的,反而对他娶不娶妻一事并不在意,他以为他的选择应该让父王高兴才是,父王为什么忽然来这招?
大概是黑猫眼中的震惊和困惑太明显了,摄政王很好心地给猫儿子做了解答:“右手是我最想的事,左手是你母妃喜欢的,傻儿子,你觉得我会选哪个?”
呵呵,他就知道!
云熠再也懒得给云靖恭任何一个眼神,甩甩头扭着屁股回了自己房间,进门时瞥见耳房的位置,黑猫蹲在门口由衷地叹了口气。
所谓耳房,其实就是安排给同房丫鬟住的隔间,这是房子建造的时候便规划好的,并非摄政王府特意安排的。寻常的富足人家在儿子十五六岁就会安排通房丫鬟了,但公语蕊和云靖恭本来都不是寻常人,一个出身现代,很不喜这类风俗,另一个则是压根没兴趣管这事,云熠自己又压根不近女色,因此这个耳房一直空着的。
然而现在那个有着微妙意义的房间多了个人,饶是云熠再怎么想假装没有这回事,却也无法忽视自己房里多了个人。黑猫站在耳房门口,看到韩淼正安静地坐在床上,眼神空洞洞地对着一个方向,像是在沉思,却又更像是在发呆。
“喵呜!”
黑猫低叫了声,跃上大床,床上原本发着呆的少女面上顿时露出些欣喜来,伸手摸索着把黑猫抱在怀里。
云熠习惯性地把爪子挂在她的前襟,正想做点什么安慰她一下,却忽然听到她笑了起来。
“黑虎,王妃娘娘说神医已经启程来京城了,到时候我的眼睛就可以恢复了。”
云熠顿时一僵,他刚和便宜爹“交涉”完,她怎么那么快就知道神医要来给她治眼的事?所以他是……又被便宜爹坑了?
“否极泰来,一定就是说现在的我了。”少女完全体会不到黑猫此刻的心境,自顾蹭着黑猫的脑袋开心地絮叨起来,“虽然对昭云世子感到很抱歉,但我现在觉得他真的是我的福星,等我眼睛好了,一定好好伺候他!”
怎么个伺候法?
云熠愣了下,大脑开始展开了某些不太纯洁的联想。他虽在男女之事上没经验,但好歹也是阅过无数话本的,而且也偷看过父王母妃枕头下的宫廷御制版那啥图,平日里世子爷都是报着一种“学习”的心态看那些书的,还真没多想什么,但如今听到韩淼这么说,他忽然就开始脑补起了交缠的男女……等等,打住!
黑猫被少女揽在怀里,身体陷入少女馨香柔软的娇躯,他此刻逐渐意识到如今这个少女成了他的“女人”了,似乎是他可以为所欲为的对象,但……黑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一时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恼自己如今只是一只“猫”,最后只好无奈地继续把脑袋埋在少女怀里,闭上眼,准备先睡一觉再说。
“狗世子,纳妾是什么意思?”被云熠勒令闭嘴后老实了许久的黑虎大爷又偷偷冒出来,在云熠脑海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我主人为什么住在你家了?”
“再叫我一次狗世子,等我好了就先炖一锅猫肉你信不信?”云熠没好气地说。
“我错了!”黑虎立刻接受了威胁,怂得很真实。
“所以妾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主人,从此是我的人了。”云熠本是想随便打发黑虎的,但说这话的时候却忽然有了些奇怪的念头,他顿了下,又忍不住补充道,“将来还要给我生儿育女……”
“凭什么啊?”黑虎立即大叫起来,“我主人的梦想是带我出去玩!才不是给你生孩子!”
云熠被黑虎吵得头疼,却也被吵清醒了。
他想起三水先生,想起那些被烧的游记,忽然就觉得,让韩淼做他的妾,实在是很糟糕的一件事了。
再说了,纳什么妾啊,他这辈子要么不娶,要娶就只娶一个,多个妾对谁都不好。
黑猫不耐烦地抬起头看了看韩淼,少女如今仿佛找到了新的目标一般,整个人都比之前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灯光将她的侧脸映衬得越发甜美可人,黑猫带着复杂的思绪看着她,不知不觉就陷入了她的笑容里,
都怪便宜爹老爱给他下套,现在真的是进退为难了。
******
安仲言在云熠出事的两天后才终于见到好友,倒不是他不关心云熠,而是云熠刚出事那会儿摄政王府的人对外面都不信任,也没让外人知道世子昏倒的事,安仲言自然也被拦在了外面。
如今只能借助黑猫的身体行动的云熠总算忙完了当前最紧急的事情,这才抽空“接见”了安仲言。
十七岁的安仲言和云熠差不多高,面容比幼时少了几分秀气,多了些俊朗,乍一看倒是显得比云熠沉稳一些,一副清风朗月的正派人士模样。然而事实上安仲言从不会阻拦云熠的任何想法,甚至多数时候还会帮着出谋划策,实乃看似正经但骨子里也一堆坏主意的人。
同样不愧云梦初口中的“伪君子”名号。
于是,伪君子安仲言听说好友如今在一只猫的身上,没忍住就捧腹笑了起来。
黑猫狠狠地扑上去挠花了他的脸,凶狠的模样仿佛在用全身书写一个“滚”字,不过安仲言完全没理会,顶着一张被猫抓花的脸硬是把猫抱在怀里,使劲揉了揉它的脑袋。
“看你还这么活蹦乱跳的我就放心了!”他一脸“感动”地说。
黑猫毫不留情地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脸,眼神充满嫌弃和拒绝。
它喜欢香香软软的少女的怀抱,臭男人离远点!
“哈哈,我仿佛看到你在说‘臭男人滚远点’,对不对?”安仲言若有所思地挑眉,看见黑猫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眼神,他惊讶地张大嘴,夸张地叫了起来,“天哪,这还是我们不近女色的昭云世子吗?难道变成猫,顺便治好了你的隐疾?”
【什么隐疾?】
黑猫用疑惑的眼神代替发问,安仲言挑眉理所当然地回道:“书院那些家伙猜的啊,说你对那些投怀送抱的姑娘从来都不假辞色,说不定是有什么男人不能说的毛病……”
滚蛋!
黑猫再一次赏了安仲言一巴掌,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让这人看到现在的自己。
连打带踹一顿揍之后,云熠总算挣脱了安仲言的手,想了想,他还是跳到花园里的石桌上,石桌上早就铺好了纸和砚台,他惯例地抬起爪子蘸了墨汁开始艰难地“刨字”。
【萧祤】
他只写了个名字,但安仲言却明白了意思,原本嬉笑的神色立刻收敛起来。
“我刚听王妃说了,这是他搞得鬼?”
黑猫点点头,又抬爪写下【别打草】。
“怎么?因为他是皇上的弟弟,不能治他的罪?”安仲言不悦道。
【没证据】黑猫写道,想了想,又补充了【查黑手】几个字。
“没有证据,而且还要追查幕后黑手?”安仲言尝试拼接这几个字的意思,见黑猫又点头,安仲言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你说你,变成猫说不了话写不了字,真是惨啊,这恐怕是咱们不可一世的昭云世子这辈子最惨烈的时候了。”
要你管!黑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安仲言完全没感受到似的,得意地挑眉:“听说王爷还给你纳了个妾,本来兄弟我是想恭喜你的,但你现在……”
滚滚滚!
暴躁黑猫在线狂暴,安仲言却对着它抓狂的模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
不远处,眼看到这场景的姐弟二人忍不住陷入了小小的迷惑。
“安哥哥和哥哥不是好朋友吗?”云星月歪着脑袋不解地问,“他来看哥哥,为什么哥哥看起来很生气啊?”
云交辉一脸高深莫测:“话本里说了,这才是真正禁得起考验的兄弟情!”
“呸!”云梦初不屑地哼了声,“这叫蛇鼠一窝!”
云梦初会讨厌安仲言是有缘由的,安仲言当初孤身一人回到京城求学,因缘际会之下救了富豪的女儿富梅。那时富豪无子,只有一个独生爱女,因女儿很喜欢安仲言,便想认安仲言做义子。安仲言虽拒绝了,但富豪一直对安仲言有诸多照顾。
富梅和云梦初同龄,如今也是云梦初的书院同学。两个小姑娘关系好,云梦初看不惯富梅整日追着安仲言,但安仲言却对富梅冷眼待之的戏码。再加上安仲言时常进出一些风月场所,小小年纪便有风流公子之名,云梦初觉得安仲言配不上富梅,屡次劝阻富梅没用,便也没管了。
正如母妃所说的,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选择的,旁人没什么权利指手画脚。
不过尽管如此,云梦初讨厌安仲言这事倒是没得改。
安仲言若是知道,肯定要叫一声冤了。他起先觉得富梅就是个可爱的小妹妹,原本对富梅也很好的,是云熠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堆歪理,说这样下去小姑娘长大肯定一心扑在他身上,若是他不想将来娶富梅,最好不要对她太好。
他害怕啊,富梅那会儿才几岁啊,娶富梅,那得是个畜生才干得出的事,为了不让自己变成畜生,他可不得使劲对富梅冷着脸吗?
“长公主殿下,”在一旁本来安静做背景的恒六忍不住开口了,“您似乎把世子爷一起骂了。”
云梦初抬头毫无形象地送了他一双大白眼:“要你管!”
——果然不愧是云熠的妹妹。
……
那边安仲言又和黑猫闹了一会儿后便离开了,云熠又坐在石桌上发了会呆,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埋头疯狂写字,写好以后冲着恒一叫了声。
恒一面无表情地看着黑猫:“这些书都搬去耳房?”
黑猫点点头,恒一顿了下,有心想问一个瞎子怎么看书,但他又没有质疑主子的习惯,便点头应了是,转头去做了。
于是没一会儿,韩淼刚喝完药就听到有人说给她送东西。
“衣服首饰的话,刚才有人送过了……”
“不,”那下人摇摇头,大约自己都觉得这话很荒谬,说出来也带了点古怪的味道,“是一些书。”
韩淼愣了下,不过想到神医兴许快到了,她也没多想,便让人把书放在了自己床上。她真的太久没看书了,若是能恢复光明,第一眼就看到书的感觉也不错。
这样想着,当晚,少女睡觉时也不搂着猫了,自顾抱了几本书沉迷在书香中,于是被“冷落”的黑猫坐在一堆书的中间,愤怒了。
虽然愤怒,但云熠也做不出自己打脸再让人把书带走的事,只好生着闷气趴在一堆书里睡着了,不过因为心情不好,他翻来覆去睡着不舒坦。夜半坐起来,黑猫幽幽地盯着那几本被少女怀里的书,终于忍不住伸出爪子把那些书都推了出去,然后便十分厚脸皮地自己钻进去了。
闻着熟悉的馨香,暴躁了一天的黑猫终于得了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云熠就被韩淼吵醒了,他在少女语无伦次的兴奋中慢慢听明白了一件事,是司炎一家到了。
这样想着,云熠也清醒了几分,立刻起身下床。
这时候做一只猫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不用穿衣洗漱这么麻烦。
黑猫迈着从容的步子很快来到了客厅,还没看到司炎夫妻,就忽然被一双小手抱了起来。
“猫猫!”司炎的幼子司弘杰今年五岁,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平日里最爱招猫逗狗。
云熠去年去川南的时候见过这小家伙一次,那时便见识过了这臭小子搞事情的本领,于是立刻就想挣脱,但又怕猫爪抓伤小孩细嫩的皮肤不敢用力,只好用力叫起来希望自家亲人来拯救他。
首先注意到他的是云靖恭和公语蕊,这夫妻俩对视了一眼,然后仿佛没看到一般自顾转头继续和司炎夫妻说话,而刚踏出客厅往外走的云梦初则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亲哥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你也有今天。
够了——爷以后真的真的,再也不欺负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