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新世代

先帝死前服用了长生蛊,

新帝萧衽才十七岁, 无论政事经验还是与对付朝臣的经验都很少, 但他本就是众多皇子中最孝顺也最听先帝话的,先帝信任并重用云靖恭, 甚至死前还封了云靖恭为摄政王, 萧衽便也逐渐养成了遇事不决就去找云靖恭讨教的习惯。

这让原本以为先帝驾崩后自己可以休息一段时日的摄政王很是不开心。

同样不开心的还有摄政王妃。

最近宫里实在发生了许多大事,先帝驾崩后,先太后老年丧子,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也跟着去了。宫里接连举办了两场丧事, 先帝的妃子们也按照宫规和先帝遗嘱都安顿好了,萧衽无妻无妾,宫里一下就冷清了下来,于是朝臣们很快提出了新帝登基后亘古不变的话题——选秀。

如今后宫无人主事, 萧衽的母妃宁妃虽说如今也顺理成章做了太后,但她以前只是个嫔, 对这种事情完全没有经验, 手忙脚乱之下竟然和儿子想到一起去了——她把摄政王妃叫到了宫里。

正所谓,把困难的事情找个人一起分担,就不那么困难了……才怪!

公语蕊正坐在慈宁宫下首位置,和抱着云朵的新太后一起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这段日子公语蕊受新帝所托,经常带着女儿进宫陪太后解闷,如今两人也已经很熟悉了, 太后性子很温和,对公语蕊也很信任,还说起了自己和先帝之间的事。

太后原名宁莲,她的父亲原是禁卫军的一个副统领,因为无意中知道了先太子死亡的真相,被郑家灭了满门,宁莲的丫鬟代替宁莲被杀死,十四岁的宁莲才逃了出去。后来遇到宫中选秀,宁莲买了一个地方小官之女的名额顺利入宫,那时她以为害死先太子和她全家的是勤正帝,本是打算逐渐接近勤正帝报仇,期间也做了几次对皇帝不利的事情,后来一时不察被勤正帝发现了身份。

勤正帝得知后,不仅没有责罚宁莲,还悔恨不已地与宁莲说起了自己的无奈与伤痛,后来二人之间也发生了一些事,逐渐学会了互相理解。宁莲的立场也逐渐改变,开始心疼这个背负了弑兄罪孽身居高位却一生无法得到解脱的帝王,再后来,宁莲低调老实地做起了嫔妃,即便生了儿子也从没有教育儿子要去争什么,只不断引导他让他认识到“父皇”的辛苦,因此萧衽自小就是个孝顺且让勤正帝很省心的孩子。

公语蕊觉得,宁莲对勤正帝或许有一些爱,但归根到底还是敬重比较多,要么就是宁莲骨子里便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哪怕爱着勤正帝也不介意他有其他女人,但总归,正是宁莲这样豁达的心态才养育出了如今的萧衽,让公语蕊不得不感慨。

这个皇位,那几个人争了小半辈子,最后却各自狼狈退场,反而是眼前这不争不抢的母子躺赢了,命运看似很不公,但她又想起原书中安静地给勤正帝守灵的母子……因果循环这事还真的不好说。

公语蕊暗自沉思着,时不时偶尔点头的样子让太后以为她有了主意,忍不住惊喜地看过来。

“摄政王妃,你想到主意了?”

“啊?”公语蕊这才回过神,想起现在正让她们头疼的大事,她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陛下先前不是说了要为先帝守孝,三个月内不开选秀吗?”

“是啊,可是再过十天,这三个月就过去了。”太后也一脸“时间过得好快”的茫然,她的面上不太见得到伤感的模样。

公语蕊知道,先帝临终前那些天里曾经专门抽了一天和太后在一起,那个时候这两个人也许说开了什么事,如今的太后既不伤感,也并没有因为儿子突然登上高位而变得盛气凌人,看起来只是一个很满足于儿子逐渐变得有出息的妇人,每次见了她和云朵也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太后如今不到四十,因为保养得好,心态好,和公语蕊在一起宛如姐妹一般,她也时常开玩笑让公语蕊叫她姐姐,抱着云朵的时候也会哄着小姑娘叫她“姨母”。

小云朵如今只能说一个字,不过她似乎还挺喜欢这个貌美的妇人,因此也会配合地叫着“一一”,引来两个女人的笑声。

“一一、一一……”

小云朵这会儿似乎也感觉到了太后的愁绪,发出软糯的声音试图安慰她,太后立刻便又笑了起来,低下头亲了亲女孩的脑门。

“哎,我真的喜欢这个孩子,要不让她给我做干女儿吧?”她瞬间忘了今日叫摄政王妃过来的目的,眼神晶亮得仿佛一下年轻了十来岁。

公语蕊的嘴角抽了抽:“这事儿得跟我家王爷和熠儿说,自从云朵断了奶以后,她的事就没一样我能做主的了。”

因为那对父子会上赶着替云朵“安排”好的。

太后被拒绝了也不以为意,她每次见摄政王都是云靖恭来接公语蕊母女的时候,下意识地觉得摄政王是个好说话的人,便也没当回事地笑着应了。

“不过,关于皇上选秀这件事。”公语蕊忽然道,“我觉得我们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反正选秀这种事宫中各司都有经验,到时候吩咐下去一切按照原样安排就是,我们唯一需要发愁的就是人选了吧?”

妃嫔就算了,如今新帝可是连正妻都没有的,皇后这个位置早已是许多人眼中的肥肉,自然要慎重。

说到这里,太后才深深地叹了口气:“主要是,皇上他似乎……并不想娶妻。”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虽然新帝在太后面前一口一个“母后做主就好”,但太后就是察觉到了儿子对这件事的心不在焉,或者说是逆来顺受,像是他自己对这事无所谓,但却有一种“既然母后喜欢那就这样吧”的心态。

孩子孝顺是好事,但太孝顺的皇帝往往没法成为真正顶天立地的帝王。

……

这天摄政王下朝后照常来慈宁宫接王妃和女儿回家,回去的路上,公语蕊说起了太后的烦恼,云靖恭抱着女儿哄了一会,才转头看向妻子。

“先帝临终时除了那三张圣旨,还有一封密令是单独给昭明帝的,里面写了希望昭明帝留萧禛一命。”说到这里,云靖恭有些嘲讽地扬起唇角,“先帝一生都困于亲情,临终前到底还是对儿子心软了。我本有意劝昭明帝不可心慈手软,后来又想看他自己会怎么选择,没想到,咱们这个新帝看着有些愚孝,其实内心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昭明帝是新帝国号,意为破除黑暗,迎接光明,实际含义是要彻底破除贵族在大庆的影响。萧衽想要除去贵族的心情或许不是历代皇帝中最迫切的,却是最敢于实施的。

他孝顺先帝,因此会留萧禛一命,却也不愿当真如先帝所说囚困萧禛一生。

“你是说,皇上时常去天牢见萧禛,还……闲聊?”公语蕊瞪大眼,不太敢想象那是什么画面。

“嗯,他说想放萧禛出去,但萧禛自己不愿出去。萧禛心病扎根于骨,我看这辈子是好不了了。”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哦对,萧禛提出了要见宫羽凝,皇上告诉他人失踪了,他就跟没听见一样,一直就说要见那女人。”

仁王妃在仁王准备起事的时候就从京城消失了,之前宫里新帝登基,先帝和先太后的葬礼太忙,倒也没人想起来去抓她回来,如今萧禛既然死活都要见,那新帝势必是要找的。

“孟清把这几个月里出城的路引都查了一遍,京城外出各个方向也都派了人,但没有疑似她的踪迹,我怀疑她根本没出京城。”云靖恭笃定道。

公语蕊却是忽然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我倒是觉得有个地方很有可能……”

宫羽凝是穿越而来,她的原身虽出身仁义伯府,但她和那个娘家本就宛如仇敌,这种时候定然不能回娘家。仁王倒台以后,她背地里的那些营生肯定也被查了躲不得,如今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她那几个“一生挚友”,而这时有那能力也痴心到愿意收留她的男人,非“胎中之王”风修竹莫属了。

“你去查查风家的产业,所有别院……甚至风家主宅也有可能。”毕竟风修竹是风家下一任家主。

云靖恭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随手招来孟清又吩咐下去,这时一家三口已经回到了府中,云熠已经从书院回来有一会儿了,如今正站在门口,见马车停下,立即冲上来嚷嚷着要见妹妹。

“行了,成天‘妹妹’‘妹妹’挂在嘴上,也不怕同学笑话你。”公语蕊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儿子的额头。

“谁敢笑话我?”摄政王世子立即骄傲地挺起胸膛,书院一霸的倨傲彰显无疑,公语蕊想起这臭小子三天两头在书院带头闹的事,顿时又觉得脑门疼。

云熠原本仗着自己的功夫和舌战群儒的光荣战绩就已经足够称霸书院了,那时书院的老师们顾忌云靖恭的权势,轻易也不敢责罚他,如今云靖恭成了摄政王,而云熠跟着封了世子,书院就更是要成了云熠一言堂了。

好在云熠上面还有个云靖恭管得住他,要不这小子非要把天翻过来不可。

不过云熠虽然不愿承认自己是皇子,但举手投足之间却也逐渐开始展现出了皇家的贵胄之气,在公语蕊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长高了,也逐渐有了自己不能告诉母亲的小心思。

比如,他渐渐地感觉到了无敌的寂寞……“哎哟!”

云熠吃痛地捂住脑袋抬头看向刚打了自己的便宜爹,委屈道:“父王为什么打我?”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每一个以为自己无敌的人,最后都会死得很惨。”他看着眼前一脸不服气的臭小子,头一次深深地体会到了自家妻子的忧虑,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前有一个很厉害的人,他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带着支持他的人走上了一条艰难的道路……”

云熠逐渐被他所说的话吸引,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后来呢?他成功了吗?”

“他失败了。”云靖恭缓缓道,“失败的结果是,他身边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了他,手下,朋友,甚至儿子也死了,最后他自己也死了。”

云熠的小脸上露出哀戚神色,云靖恭的这个故事很单调很流水,但他不知为何却觉得十分伤感。

“他为什么会失败呢?”

“因为一念之差,曾经奢求一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因为没看清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云靖恭的话说得似是而非,小家伙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察觉到云靖恭似乎并不想多说,便没再问。

那之后云熠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不再拘泥于表面的一些风光与虚荣,从一个倨傲霸道的书院一霸逐渐地成为一个低调内敛的……书院一霸——此乃后话。

……

有了公语蕊的提示后,云靖恭派的人很快便在风修竹的一个别院找到了躲藏起来的宫羽凝。作为一个穿越女,混到这个份上,确实有些狼狈了,但好在风修竹对她倒是很不错,她如今在别院里被伺候得宛如贵夫人,似乎都快忘记自己已婚的身份了,直到突然被带到天牢,见到了她的丈夫萧禛。

无人知道萧禛和她最后说了什么,只知道忽然听到了宫羽凝的尖叫声,闻讯赶来的狱卒只看到宫羽凝双手沾满鲜血,而萧禛躺在地上,瞪大眼看着牢顶,胸前插着一把匕首,狱卒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查看的时候,萧禛已经没了气息。

这一天,犯下弑君之罪的仁王死于他的仁王妃之手,而仁王妃宫羽凝因为手刃仁王得以不被仁王牵连,从此可以不必隐姓埋名活在京城。

也是这一天,萧衽下达了登基以来第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命令——杀了宫羽凝。

于是,浑浑噩噩刚走出宫的宫羽凝就被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刺客一箭刺穿了心脏,至此,这对原作中风光无限的夫妻二人,在同一天迎来了终结。

“二皇兄既然爱她爱到用自己的性命为她谋生,那朕便送她去下面陪你。”萧衽从萧禛身上拔下匕首,拿出帕子擦了擦上面的血迹,重又收回怀里。

或许,在上次萧禛从他手里要了这把匕首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萧禛的意图,只是他没想到皇兄这般的人,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牺牲。

……

“摄政王,朕觉得爱上一个女人的男人太可怕了。”

将萧禛和宫羽凝下葬之后,萧衽微服到了摄政王府上,拉着摄政王要不醉不归,结果新帝没说两句话便醉了,絮絮叨叨说起自己身边因为女人变得不正常的例子。

萧禛这样,萧祈当初也是因为“痛失所爱”才变得不正常了,就连白启,虽然对薛璎并无多少爱,如今却也因为薛璎的死而变得冷漠寡情,再不见当初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云靖恭本来一直懒洋洋地听着,他比萧衽大十岁,也没多少兴趣和这少年聊什么爱不爱的话题,结果就听新帝话锋一转——

“摄政王也是,当初你可是连融安姐姐都看不上的,现在却也成了个怕老婆的……”

“呵呵……”摄政王冷冷地出声打断他的话,“皇上以后还是尽量少喝酒为好。”

“朕没醉,朕很清醒。”萧衽眨眨眼,想起如今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叹息道,“摄政王,朕不想成亲,朕不要爱上女人,不要变成大皇兄和二皇兄那样的人……”

“我相信你不会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忽然插话进来的是趁公语蕊睡着了偷闯进来的云熠,小家伙似乎对酒有几分兴趣,眼下不知从哪摸出一个酒杯开始给自己倒酒,被眼疾手快地的老父亲抢走酒杯又赏了他脑门一巴掌。

他这才老实下来,接过云靖恭递给他的一碗汤,抬头看向醉醺醺的新帝,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母妃说,最重要的是时刻都要认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要等失去了再来后悔莫及。”

云靖恭抬手揉了揉云熠的发,嗤笑道:“臭小子,你自己懂了吗?就在这教别人。”

“现在不懂,将来总会懂的。”云熠往后侧了侧,试图避开父亲的“魔爪”,一边不忘争辩,“母妃还说在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以前,要和其他姑娘保持距离,不然以后定会因为自己的年少无知而后悔。”

“啧,”做父亲的再度嗤笑了声,“你背得还挺熟。”

“那当然,我可是摄政王的儿子!”云熠老实了没一会又开始得意起来,云靖恭愣了下,随后也忍不住笑出声,却忽然觉得萧衽这会儿太过安静了,他转过头,就见新帝不知何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了。

“爹,他会是个好皇帝吗?”云熠见状,趴在亲爹耳边小小声地问。

云靖恭也转过头,凑在儿子耳边,学着他的样子小小声地说:“等你长大以后,自己去见证吧。”

小家伙迟疑了一下,随后忽然笑了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