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奸臣说

薛璎死亡一案, 随着卢悦的认罪很快尘埃落定, 卢悦被判了死刑。十几岁的少女因为一时的嫉妒与害怕之心杀了自己的闺中蜜友,这件事一时间也成为京城街头巷尾新的谈资。虽说大理寺因着这事到底与皇室有点关系没有把具体详情外传,但云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给了笔友, 他的笔友之一是京城茶馆的说书人,于是事情就这样流传了出去。

甚至还有人将此事改编成了话本, 书名就叫《最毒闺中友》,书很畅销,也揭露了很多现在那些所谓“闺中蜜友”背后互相利用或者攀权富贵的真相, 自此京城的那些小姐们再看自己的“闺蜜”时都有些不太自在了。

白启便是在这个时候登门向云靖恭致谢的。

说起白启,他是这一届青城书院预估的状元人才,出自京城贵族白家,文武双全面如冠玉,温和谦恭又沉稳聪慧, 是青城书院几乎所有姑娘们眼中的理想夫君。这样的人无疑是出色的, 甚至完美到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样的人几乎不可能真的存在,甚至云熠这种生来多一窍的鬼灵精都会称赞一句他很好, 所以云靖恭即便没见到白启也感觉得到对方是一个心思深沉的少年。

白家是京城贵族之首,一直以来都以贵族出身为荣,看不上平民百姓。他们虽也会走向朝堂争夺高位,但更在意的还是家族的利益,不断盘剥大庆利益来壮大自己的家族。

云靖恭的生母是白家嫡出千金,是白启的亲姑姑, 也就是说,白启实际上是云靖恭的表弟。

白启是个聪明且有眼界的少年,他心知几大家族这种只顾家族利益的行为早晚会引来灭亡,因此白启很早就决定未来要通过科举走向朝堂,赶在皇帝对几大贵族出手之前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以后逐渐打破所谓贵族与平民的界限。

然而他的这个想法并没有得到家族的支持,甚至家中的父母为了阻拦他“靠近平民”的脚步,已经开始对他的婚事下手了。

薛璎便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了白启,薛璎虽是内阁大学士的孙女,但在白家人看来,薛家也不过是平民出身,配不上白家的门楣。

白启厌恶极了白家人口口声声自称贵族的那一套,也许是为了抵抗白家,或许他心中对这个只知道读书的傻姑娘多少是有些好感的,因此便接受了她的示爱。

不管那时白启心中对薛璎是利用比较多还是喜爱比较多,总归,他想娶她的决心也是认真的,却万万没想到会引出后来那么多事。

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白启内心对薛璎的死十分愧疚,得知卢悦认罪一事是云靖恭帮的忙,白启在绝望之际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才找上了云靖恭——他从未见过面的表哥。

白启来得不巧,云靖恭外出公务未归,彼时公语蕊刚哄睡了女儿,听到管家说来的是白启,她对这个有鉴婊能力的少年有点兴趣,便让管家将人请到了客厅。

白家是京城贵族之首,白启身上却没有那种所谓贵族的张扬与倨傲,甚至如果不仔细看他腰间的坠饰,会以为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年学子。

“白五公子,请坐。”公语蕊缓缓开口,原本背对着她在欣赏墙上画作的少年缓缓转过身来,展现在公语蕊面前的是少年俊朗带着书生气的脸。

白启是青城书院很受姑娘们喜爱的美男子,他的容貌是和云靖恭不同的俊朗,剑眉星目俊逸非凡,面上经常带着爽朗温和的笑,使得他的面向看上去十分讨人喜欢。

“云夫人,是晚生打扰了。”他没有自顾攀亲戚叫“表嫂”,面上也不见丝毫不喜或兴奋,不卑不亢的样子看来着实沉稳可靠,这使得公语蕊对他好感倍增……但,他是白家人,这一点让公语蕊心情有些复杂。

“不打扰,只是我家大人还没回来,劳烦白五公子多等了。”看到白启在客座上坐下,公语蕊走过去在主位上落座,吩咐丫鬟赶紧上茶,随后笑吟吟地与白启闲聊起来。

“不知白五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因薛璎一事,晚生特来跟云大人道谢。”白启诚实道,因为想起薛璎,他的神情不由自主低落了下来。

“那件事是我夫君职责所在,白五公子此番前来倒显得兴师动众了。”公语蕊意有所指地开口,白启面上一顿,正想解释什么,却忽然听到公语蕊又道,“你对薛姑娘好像愧疚多于失去爱人的痛苦,是因为自己并不爱她,只是利用了她吗?”

白启震惊地瞪大眼,似乎不明白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为什么能猜透自己的心事,公语蕊从他的神色得出了答案,她面上的笑容缓缓消失,随后叹了口气。

“你来此处,你祖父不知道吧?”

白启又是一惊。

“我虽然来京城不久,但白家人还是很好懂的,他们看不上我的出身,更不喜欢我家大人,否则但凡他们念及一点点亲情,也不至于从来都对我家大人不闻不问。也就是说,在白家人眼中,我们家大人不过是个陌生人,哦对,或许连陌生人都不如,白家五公子却自己找上门来,难道不怕回去遭到责罚?”

公语蕊的话让白启忽然感到无地自容。

白家是云靖恭的外祖家,但他们对待云靖恭的态度并不比云家好到哪里去。云家人仇视且惧怕云靖恭,白家人却只是冷漠以待。白启出生那一年,云靖恭已经离开寺庙去了潜龙寺,白家人受云家人影响,或者说受云靖恭的生母影响,对天煞孤星的命格深信不疑,多年来和云家一样对云靖恭不闻不问。

后来云靖恭成为宰辅,白家分支也偶尔有人犯到云靖恭手里,云靖恭从不手软。那时白家人还暗暗揣测云靖恭是不是蓄意报复,而白启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当朝宰辅,那个恶名远扬的杀星竟然是自己的表哥。

白启从那时起便悄悄打听起了云靖恭的事,尽管外人对云靖恭惧怕比较多,白启还是拼凑出了云靖恭的生平。他感到很羞愧,作为所谓的贵族,作为云靖恭的表弟。

事实上,白启的学业也是从那时起才开始奋发的,他将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哥当成自己前进的方向,拼命奋发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站在朝堂上,成为表哥的助力,让表哥不再是孤单一人。

……

云靖恭和云熠前后脚回到家,听到管家说白启来了,父子俩对视一眼便默契地往客厅走去,到了客厅就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

白启低垂着头似乎十分沮丧,自家夫人虽然唇角带着笑,但怎么看都觉得那股笑意里面带着怒气,云靖恭当真很少见到自家向来包容的夫人露出这样的面孔,忍不住皱起眉。

“发生什么事了,夫人?”

“没什么,白少爷似乎有话与你说,我先回去看孩子了。”公语蕊挥挥手表示无碍,便起身离开了,顺手还拽走了探头探脑的云熠,把客厅留给初次见面的表兄弟。

云靖恭原本对白启无感,但鉴于这小子疑似惹恼了自家夫人,他便没好脸色了。

“找本官何事?”

白启从沮丧中抬起头,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这个表哥心情很不好,而不好的原因多半和刚才离开的表嫂有关,他犹豫了下,聪明的大脑在这一刻总算发挥了作用。

他缓缓道:“大人误会了,夫人知晓我与大人的关系后,很是心疼大人,所以才会不高兴。”

果然,在他说完这话后,云靖恭的眉眼便明显舒展开了,白启刚松了口气,却忽然又听到云靖恭十分不屑的声音:“本官与你有何关系?”

白启:“……”

白启最终还是带着失望离开了,公语蕊大约猜到那少年来的目的是什么,但云靖恭没说,她也没问,倒是云靖恭说起了白启提供的另外一个内幕。

薛璎与其说是被卢悦杀死的,不如说是白家人有心撺掇卢悦动的手,因为那日与卢悦私会的人是白家的一个庶子,而白家庶子恰是接到了找机会破坏薛璎和白启感情的任务才去勾搭卢悦的,虽然最后不小心闹出事弄死了薛璎,但对白家人来说,死了一个女子算什么,只要消灭了白启想与平民结婚的理由就行了。

是了,对所谓的“贵族”来说,一条人命算什么。

哪怕是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最终也不过是白家推出那个庶子出来做替死鬼,而白家依然是光鲜亮丽的贵族,枕着京城第一贵族的“荣光”做着高高在上的美梦。

公语蕊对这种所谓贵族与平民的区分十分厌恶,也十分不理解,大庆建国这么多年了,这些贵族不为国为民只为自己家族利益,到底皇帝们都是怎么忍下来的?

“白、郑、吴、风、云五大家族,在京城盘踞多年,掌控着整个京城的命脉。有钱虽被称为京城第一首富,但那是因为他出身京城,实际上他的银子都是外地扩展的生意赚来的,明面上他在京城也就几个铺子而已。五大家族就不一样了,在京城,不仅商铺到处是他们的痕迹,连军队里也有他们的势力,甚至五大家族还有私兵。”云靖恭缓缓道。

“啊?这也太嚣张了吧?”公语蕊觉得这种家族在她所看的里早该被皇帝灭了才是。

“当初盛帝之所以能轻易推翻前朝,就是因为京城的五大家族被前朝末帝逼急了要跳反,他们打开了京城大门把盛帝引进京城的,也避免了京城血流成河,为此盛帝与他们也有约定,保证五大家族世代荣华……盛帝是个很重视承诺的人,他武将出身,当初没有预料到这五大家族会成为国之蛀虫,使得子孙后代都被约定束缚。”

公语蕊嘴角抽了抽:“这不就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吗?”

那五大家族当初肯定也是看准了盛帝的性格弱点才主动找上他的。

“嗯,”云靖恭点点头道,“行云说,历代的暗卫们也在寻找能有决心冒着不孝的风险处理了那群蛀虫的新皇,但……盛帝名声太好了,导致他的子孙后代都格外在意名声,没有一个人愿意揽这件事,便一直拖了下来。”

公语蕊陷入了沉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其实历代的皇帝都不太合格,只是因为没有更合适的人了,才被推上位的?”

云靖恭忽然笑了起来,凑近妻子亲了亲她的唇。

“其实……我刚开始到京城的时候,还是很看好萧禛的。”他眯起眼回忆道,“我看得出他的母妃虽出身贵族,但他对那些贵族也很不满,而且我感觉得到他是一个远比看起来要狠的人。我以为,要做皇帝的人,狠一点还是有必要的。那时我便派人调查过他,结果……他确实够狠,却也狠得超乎我的想象。”

就如公语蕊对萧禛的所有不满都源于拐卖/人口这件事一样,萧禛的人//贩子“生意”同样触及了云靖恭的底线,他便明里暗里破坏了萧禛的许多“组织”,也是从那时与萧禛结了仇。

“行云说,若是这种不择手段的伪君子做了皇帝,那么到时候满朝文武都会是皇帝的同类,为了名利枉顾百姓,那时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甚至还不如一个平庸无才的皇帝。”

尤其萧禛背后还靠着郑氏,再加上贵族之间错综复杂的联姻关系,几乎整个大庆都要掌控在这些贵族手中了。

云靖恭把九皇子从江南找回来,不是因为非九皇子登上皇位不可,而是那时除了萧禛以外的皇子死的死,圈禁的圈禁,云靖恭手中已经只有那一颗能用的棋子了。

“说起来,你当初为什么不自己做皇帝?”公语蕊忽然问了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云靖恭面上却没有丝毫不悦,甚至还勾起唇笑了起来。

“我看着勤正帝为了一个好名声劳心劳力,最后被自己的儿子给害死,便觉得那位置没什么好的。比起这个,自己培养出来一个未来皇帝的感觉倒是很不错,哪怕最后的结局并不好,成王败寇让我成为历史记载的奸臣,那我也好歹也曾经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物……这样的荣誉可比意图谋反却最终死亡的奸臣听起来更潇洒一些。”

见他说着还露出近乎得意的表情,公语蕊久违地又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并没有好吗……”

奸臣就是奸臣,谁还比谁高尚了咋地!

“傻子”感受到妻子的鄙夷,很不高兴地哼了声,然后二话不说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扔到大床上,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俯下去堵住她的嘴。

屋顶的行三耳听事情不妙,立刻转身溜了下去。

刚走出没两步就遇到迎面走来的行二,少年笑眯眯地说自己有事要报,被行三拦住了。

“别,现在就是皇帝驾崩也不关咱们大人的事!”

“咦?你怎么知道?”行二疑惑地眨眨眼,“皇帝突然昏迷不醒,太医说情况不太妙,有人说要用当初萧弘远送来的长生蛊,我觉得好像要出大事,所以赶紧回来找大人了。”

行二这话刚说完,房门就被打开了,宰辅大人的衣服很凌乱,明显就是刚临时穿上的,脸色黑得吓人,行二吓得立刻闭了嘴。

行三在云靖恭的注视下,僵硬地,伸出手打了自己一嘴巴子——让你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