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哭夜的毛病还是云熠治好的, 最近书院放了几天假, 云熠卯足了劲要陪妹妹好好玩。他把他所有珍藏的玩具都搬了过来, 在云朵面前一样一样玩给她看,云朵还在襁褓里, 自然没法玩玩具, 但那双肖似云靖恭的眼眸却直盯着云熠手里的玩具,仿佛很是喜欢这样的“表演”, 时不时还挥舞着小拳头发出清亮的笑声。
因为这个,小姑娘白天舍不得睡了, 到了晚上立刻睡得香, 做父母的也终于解脱了。
解脱了的公语蕊好奇地问起儿子放假的理由, 却被告知是因为书院闹出人命了。
“什么情况?死的是什么人, 怎么死的?”公语蕊担忧地问。
“不是我们初等部的, 是高等部的。”云熠这等八卦爱好者怎么会错过这种事?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就等公语蕊问起了。
青城书院高等部都是十六七岁的学生, 因为此时都已经接近婚嫁年龄了, 因此高等部男女学生的班级是分开的。男子学君子六艺, 女子学琴棋书画和女德, 女子班说穿了就是为了培养未来名门夫人而设的, 而进入书院高等部的姑娘们其实也是为了能在此博得名声, 以后许个好人家。
死的正是今年青城书院名声最盛的姑娘, 内阁大学士的嫡长孙女,也是云熠的同学薛珍的堂姐薛璎,同时也是已经钦定的未来五皇子妃。
五皇子萧衽今年十七岁, 生母本来只是九嫔之一,在三个哥哥的强势之下原本是不起眼的存在,但近来不知为何忽然入了皇帝的眼,皇帝甚至还提了他的生母为妃,在朝臣们看来,这是勤正帝有意培养五皇子了。
五皇子正值适婚年龄,恰好前不久云靖恭提到了青城书院,勤正帝便定下了青城书院女子头名的薛璎,婚事也是直接圣旨赐婚的。结果这才没过多久薛璎就死了,还是死在了青城书院,勤正帝十分生气,责令大理寺卿尽快查明真相,青城书院的山长也被问责抓了起来,书院现在上下都被禁卫军包围了起来,自然也没法继续开课了。
“怎么会这么巧,前脚刚赐婚,后脚薛大姑娘就死了?”公语蕊觉得这其中很有猫腻。
“不知道,大理寺还在查。”云熠不以为意地继续逗妹妹,反正对他来说不去书院也没什么影响。
“这么说,你们书院对学生的安全没什么保障啊。”公语蕊想起现代那个臭名昭着的毒死室友的杀人犯,顿时紧张地拉住儿子的手叮嘱道,“在书院可不要随便吃别人递过来的东西啊,喝的也不行,总之万事小心。”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之前她怀孕的时候行二给她的“护身符”。因为直觉里面的“东西”大约不是很好相处,她就一直没拆开过,如今也是直接拿出来递给了云熠。
“这个你戴在身上,别的娘也不多说了,熠儿很聪明,不要轻易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靠近你。”
“这是什么?”云熠好奇地接过那匣子,顺手就要打开,公语蕊急忙想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匣子上本来是有一点小机关的,但这种机关对云熠来说不成问题,小家伙几乎是拿到手就立刻打开了,出乎意料的,里面并不是公语蕊所想的蛊虫,而是类似蝉蜕的一层虫皮。
公语蕊大舒了一口气,她自从知道行二是蛊王以后一直担心那个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厉害的蛊虫,她对这种东西很害怕,刚才云熠打开的时候生怕有蛊虫跳出来蹦到云熠身上。
“娘亲,你就给我一个虫皮啊?”云熠疑惑又带着几分嫌弃地抬起头,小手正要把虫皮拿出来,公语蕊这次反应很快,赶紧拍开他的手,把匣子给重新关上了。
“行,既然你这么嫌弃,这东西我就收回来了。”她一脸严肃地看着儿子,“我让你爹多安排两个人贴身保护你。”
云熠的小脸顿时垮下来:“娘啊,我们班只有考绩最垫底的那个傻子每天带一堆人,其他人都最多只有一个贴身小厮而已……”
言下之意,他可不想那么多人跟着。
“不行!”公语蕊很坚决。
……
云靖恭从大理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对母子僵持着的场景。
“怎么了?”他跨进来第一件事先把女儿抱在怀里,然后坐在榻上一边逗小姑娘玩一边分神看向面有菜色的儿子。
云熠便将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
“薛家长女那事啊……大理寺那边查出点门道了。”宰辅大人面上难得带着几分兴味。
原来书院高等部虽然男女是分开的,但中间也只隔了一座墙,而且也有部分共同的课程是一起上的,因此男女之间互相也认识。就这样的环境下,还真有几个姑娘与少年互生情愫的,薛璎也是其中之一。
薛璎的祖父是内阁大学士,薛璎自幼饱读诗书十分有才华,也仰慕有才华的人。薛璎和男子班的头名白启互生情愫,早已私定终生,但突来的赐婚却打破了年轻小男女的甜蜜。
薛璎找到祖父说明了自己不想嫁给皇子,但祖父不愿抗旨,薛璎又不愿嫁给白启以外的人,无奈之下只好选择自我了结。
“自杀?”公语蕊震惊地瞪大眼,“怎么这么想不开?”
“只是看起来像自杀而已。”云靖恭眯起眼,嗤笑道,“虽然薛璎还真的写了绝笔书,看起来是有这个打算了,但……这个凶手破绽太多了,骗骗书院那群老酸儒还行,想骗我还早。”
“原来大理寺卿是请你去救场了。”公语蕊这才恍然。
云靖恭出身大理寺,他升官以后新的大理寺卿乔文鑫原本是他的手下,也是他提拔上来的,因此大理寺卿算是朝中众人皆知的属于云靖恭的势力。
“乔文鑫可不蠢,他是查出门道了,只是凶手不肯认罪,而且此事说来可大可小,他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定罪。”云靖恭对自己选出来的人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那凶手是谁?”——问出这句话的是一直在认真旁听的云熠,他对这些事情向来很感兴趣,这也是他与笔友书信交往中的谈资之一。
“是薛大姑娘的闺中蜜友。”
噫——公语蕊忽然有种“意料之外,又好像情理之中”的感觉。
然后云靖恭缓缓道出了来龙去脉,公语蕊总结了一下,这是一个古代版的毒闺蜜故事。
一个书呆子和一个白莲婊。
卢悦是国子祭酒的女儿,和薛璎从小就在一个班,依靠和薛璎的关系才能融入官家子弟的班里,擅长依靠自己柔弱的外表和看似温柔体贴的性格吸引异性的注意。
薛璎从小就是个书呆子,在待人方面有些迟钝,因此也没注意到许多原本仰慕她而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后来都围绕卢悦去了,薛璎甚至还把卢悦当成了自己的好姐妹,经常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卢悦听。
薛璎喜欢白启,原本只是想藏在心底默默仰慕,卢悦却撺掇薛璎去“大胆追爱”,因为卢悦曾经暗地里勾引过白启,却被白启拒绝了,男子班的人都知道白启是个正人君子,最不喜女子投怀送抱。卢悦满怀恶意地以为薛璎也会被白启拒绝,然而出乎意料地,白启却接受了薛璎,卢悦推的这一把,却撮合了那两个人。
薛璎书呆子不通人情世故,但白启却是清风朗月的人物。白启对卢悦很没好感,跟薛璎提过好几次,薛璎虽然心中有疑虑,但也确实没再像以前一样那么信任卢悦了。
这次赐婚后,薛璎也是一时死心眼才动了想寻死的念头,甚至绝笔书都写好了,希望自己能从生到死都属于心爱的人。然而当她去和白启最后告别的时候却被聪慧的白启发现了端倪,白启说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劝薛璎不要做傻事,还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该轻易寻死,这样不能改变什么,反而只能伤害真正爱自己的人。
薛璎醍醐灌顶,带着惭愧至极的心情离开了,却无意中发现了卢悦和男子班的一个男子正在私会,她仓皇之下逃跑,掉了腰间的坠饰也没察觉,然后卢悦因为那个坠饰杀了薛璎灭口以后才在薛璎身上发现了那封绝笔书,因此卢悦趁机把现场伪装成了薛璎自缢而亡。
——“薛姑娘还真可怜……这个白启倒是不错。”公语蕊中肯地评价。
毕竟这个年代自带一双鉴婊之眼的男人太少了,尤其如今的白启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有件事忘记说,”云靖恭向来听不得公语蕊夸其他男人,立刻道,“白启和五皇子萧衽其实关系匪浅。”
所以白启跟薛璎说事情还有回转余地,是真的。
白启虽然还年少却十分有担当,得知赐婚圣旨之后便立刻去找萧衽坦白了,萧衽虽有心想成全挚友,但他毕竟刚得皇帝青眼,还没把握能反抗勤正帝,本来准备找点事情先拖延婚期的,结果还没来得及,薛璎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原本是莫逆之交的两个少年,如今却遭遇了这场憾事,说来也确实唏嘘了。
“卢悦啊,她弟弟卢恒和我一个班。”听了一耳朵八卦的云熠掌握了第一手资料,这会儿心满意足,便说起了卢恒此人,“卢恒长得像他娘,本来就有些女气,做的事还经常一股小家子气,我从爹的话听来,这姐弟两人倒是一脉相承。这卢恒也是特别爱表现,爱告状的那种人。”
原来古今中外都有这种人啊……公语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卢悦如今认罪了吗?”
“你说呢?”宰辅大人给了妻子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公语蕊想了想原书中描述的这人审讯的手法,顿时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也是,你亲自出马哪有拿不下的……”
“她满眼写满侥幸,觉得自己手段做得很巧妙,不用审我也知道凶手就是她了,至于审讯……我只是让人拿刀从她的脸上开始划,只划了一刀她就赶紧认罪了。”说到这里,宰辅大人真心实意地感到遗憾,“可惜了。”
可惜什么?
公语蕊嘴角抽了抽,但也没敢问下去,这时云靖恭怀里的云朵也恰好饿了,正张开嘴准备大哭,她急忙接过女儿,把父子俩都赶出去开始喂奶。
其实一开始云靖恭也打算请奶娘,但公语蕊第一次做娘,并不想被剥夺做这个乐趣,便坚持自己来喂奶,好在她身体很好,奶水也很充足,小姑娘被喂得白白胖胖,看着就十分讨喜。
门外的父子俩等得无聊,干脆便坐在台阶上聊了起来。
“爹,山长怎么样了?”云熠问。
“还好,他此次是受了无妄之灾,等卢悦的刑罚定下来就可以回去了。”云靖恭答道,随后偏头看向儿子,“你是担心他,还是希望书院早点开课?”
云熠撇了撇嘴:“都有吧,以前我总觉得书院无聊,但真的几天不去,好像更无聊了。”
“傻小子。”云靖恭伸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瓜,嗤笑道,“听说你在书院收了不少手下?怎么,真打算将来一直称霸下去?”
“有始有终嘛,我做了书院的老大,以后妹妹去读书就没人敢欺负她了!”云熠始终没忘记自己称霸书院的初衷。
云靖恭摇摇头:“不提你妹妹,你在书院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或者想学的东西?”
“保护妹妹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啊。”云熠回答的一脸坦荡,太过理所当然又十分笃定的样子,这让云靖恭仿佛看到了云朵被护得无法无天却又天真无知的未来,他叹了口气。
“你觉得白启这个人怎么样?”
“见过几次,看得出是个很厉害的人。”云熠诚实道,他向来有点自负,能得他这样评价的人那是真的很厉害了。
“可这样的人也没护住薛璎,你觉得是为什么?”
“还不是薛璎自己蠢?”云熠刚才在屋里一直忍着没说,是怕公语蕊生气,眼下面对云靖恭他便毫无隐瞒了。
“为了一个赐婚圣旨就能想到自杀,却没去想她死了以后薛家人会变成什么样,白启会怎么样,这种人,已经不是单纯的蠢了,而且无知到恶毒。”
“那你觉得她该死吗?”云靖恭忽然又问,云熠虽然刚才说得痛快,但此刻也是摇了摇头。
“若她真是自杀死的,那我可以送一句该死,但……”
但薛璎改变了主意,想要活下去,却被闺蜜送上了黄泉路,这结局就很让人唏嘘了。
“薛璎作为嫡长女,没有长姐该有的稳重,也毫无防人之心,让人趁虚而入,这是其罪一。被赐婚后,没有勇气对家人说出真相,不信任亲人,一心陷入自己为情自杀的自我陶醉,这是其罪二。还有,她若真的自我了结,惩罚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活下来的其他人。”
云熠听得满头雾水。
“爹爹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云靖恭挑了挑眉,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发。
“你若是不想将来你妹妹也变得这么蠢,就不要无止境地宠她,她若是做错了事,一定要好好教她,更不许替她瞒着我和你娘,哪怕她哭了也不能让着,知道了吗?”
云熠不以为然:“妹妹才不会做错事呢!”
宰辅大人危险地眯起眼:“嗯?我再问一遍,你知道了吗?”
云熠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看着这父子俩煞有介事的模样,刚哄睡了孩子走出来的公语蕊嘴角抽了抽……这父子俩想得是不是有点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