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云熠“七周岁”生辰宴为契机, 云熠正式作为宰辅大人的长子扎根在京城,并且进入了京城的官家与贵族子弟都要去的青城书院。自此云熠多数时间都要待在书院了, 潜龙寺那边只能偶尔去一次, 不过他还年幼,初等部的孩子不需要住在书院, 云熠每天晚上都可以回府,回来后就被云靖恭丢给行一他们去练武, 可谓是空前忙碌了。
青城学院也是开国皇帝创建的, 只招收贵族和官家子弟,旨在为大庆培养可用之才,青城学院师资雄厚,历年来给大庆培养了不少的人才,甚至在云靖恭横空出世以前, 接连几届的状元都出自青城书院。
开国皇帝自己就是推翻前朝登基的,因此并不喜欢血统类那一套,但他初登基, 还需要那些所谓的世家贵族支持,在书院招收弟子的门槛上不得不妥协。大庆至今几代皇帝都在努力想打破所谓贵族和寒门之间的僵局, 能让寒门弟子真正走到朝堂, 至今也已经有了点成效。青城书院表面上也确实开始招收寒门子弟了,但尽管束修一降再降,还是有些寒门子弟负担不起,更甚者有的寒门子弟就算进去了,也会受到贵族子弟的欺压。
云熠入学的那天, 公语蕊跟着云靖恭去送了儿子,安顿好云熠以后,她和云靖恭在山长的陪同下转了转书院,发现了一件事。
青城书院的整体规格已经很近似于现代的学校,有云熠这般大的孩子读书的初等部,还有十岁左右的中等部,再往上是十五六岁的学子们学习各种才艺的高等部。这三个部分各自有自己的地盘,互相不干涉,但整个学院不管哪个等部的分班机制都是一样的——纯粹按照出身。
出身寒门的一个班,贵族子弟一个班,官家子弟一个班。三个班级,老师肯定不能顾全所有,因此事实上三个班的老师也各有不同,可想而知,寒门子弟根本不得得到很好的教育。
“这样分班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公语蕊自小长在帝都,因为父亲的生意关系,父母意外丧生以前她都和父母一起住在工业区。那里有许多外来的打工者,他们的孩子也和公语蕊一个学校,那时学校也是分成了帝都户口班和外地户口班。帝都户口的孩子仿佛天生带有优越感,看那些外地户口的同学总有一种鄙夷的眼神,同样外地来的孩子也很敏感,察觉到这种鄙夷也心生敌意。
学生之间的敌意很深,学校这种看似方法无疑是加剧了这种矛盾,而且这样的隔开甚至还阻断了他们之间互相沟通的可能,因此公语蕊一见这书院的分班也有些发愁,幼时的环境是会影响一个人一辈子的,她可不希望儿子将来跟那些纨绔子弟学会招猫逗狗眠花醉柳那一套。
云靖恭一天也没在学院这种地方待过,一时还没察觉到妻子在问什么,便随手招来山长问起了原因。
“云大人,下官也实属无奈。”山长在名义上是从二品,虽然低于云靖恭,却也不会过于卑微,淡淡地将自己的无奈道来,“寒门子弟能进来不易,但毕竟没有背景,将他们投入那群贵族子弟中去,被欺负了也不能还手,书院也不可能为了他们去得罪人……”
“为什么不能?”公语蕊皱起眉,她并不是不能理解山长的为难,只是她认为这件事并非不可行,“学院本来就该是独立的,学问不论贵贱,所有人都平等。”
这话听来听来很天真,但山长也是有眼色的,这一路上宰辅大人对夫人的爱护显而易见了,如今见宰辅夫人对学院最古老的难题提出不满,山长忍不住心动了下,或许……书院旧制度彻底改革的时候到了?
这般想着,山长伸手捋了捋胡须,一边叹着气说自己有心无力一边用余光扫了扫云靖恭,后者掀了掀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看本官做什么,既然山长也觉得我夫人说的有道理……”说到这里,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略皱起眉,“这事本官会去跟皇上禀告的,之后会派人过来协助。”
他说这话就是一锤定音的意思了,显然皇帝那关并不难过,山长立即喜形于色,连送行他们夫妻的时候都格外殷勤了些。
云靖恭原本是因为公语蕊不高兴了才愿意出手的,然而回府听公语蕊说了她的担心之后,宰辅大人顿时也坐不住了。
他想起融安郡主的弟弟萧祥,就是在那个书院认识了一群猪朋狗友才学坏的。
安顿好公语蕊之后,云靖恭就进了宫,也不知道他怎么跟皇上说的,总之皇上对此十分支持,甚至还决定给书院组建一支专属军队,专门负责书院的纪律。
第二日公语蕊就收到了山长的信,说准备按照学生的考绩来分班级,还分享了一些他自己想了许久的改革方案,看得出山长虽年纪不小了,但为了教育事业奉献的精神还很足,公语蕊看得都有些感动了。
她把山长的信拿给云靖恭看,守着他好一顿称赞山长“为人师表”“鞠躬尽瘁”,云靖恭冷笑着将信扔到一旁。
“老狐狸一个,他知道直接找我我肯定懒得理他。”
“我不觉得,”公语蕊不赞成地摇摇头,“你既然把熠儿送去那里了,肯定要给他创造一个好的环境,否则还不如留在家里继续跟你学呢。”
这点云靖恭倒是没法反驳,想到云熠昨晚回来后还兴致勃勃地说班里有不少好玩儿的,他家夫人一听就很高兴,还以为是有什么独特的玩具,只有宰辅大人猜得分明。
云熠说的“好玩儿”的,多半指的不是玩具,而是……他的同学。
果然,几天后,皇上命人组建的专属军队还没建好,云熠就先捅了篓子出来。
云靖恭早已自请出云家族谱,他也不屑自称什么贵族子弟,因此云熠是作为官宦子弟进的学院。云熠入学测验考绩极佳,因此被分到最好的天班,初等部的天班只有十几个人,那天云靖恭带着他入学的事没多久就传遍了京城,因此班里其他孩子早就被家里叮嘱了不要惹到云大人的儿子。
云靖恭恶名远扬,很多孩子就算不认识他也听过他“杀星”的名头,自然对云熠就敬而远之,因此云熠虽然口口声声说班里有很多好玩儿的,但其实他是被“孤立”的。
后来云熠发现,班里有另一个男孩和他一样是被孤立的,而且不是云熠错觉,那男孩身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淤青。
男孩名叫安仲言,和云熠同龄,是户部尚书安超的次子。明面上是庶出,但云熠笔友众多,京城众多八卦都手到擒来,这安家后院的事在京城也不算秘密。
不过就是安大人自己寒门出身,当初虽然头上顶着云靖恭,没能考上状元,但也凭借好看的相貌得了个探花郎。贵妃郑氏的娘家是大庆贵族之一,郑氏娘家侄女,也就是萧禛的表姐看上了安超,要嫁给他,当时安超已有妻室,但为了攀权富贵,他以无所出为由将妻子贬为妾,之后迎娶郑氏女为正妻。
郑氏女嫁过来没多久就怀孕了,安超靠着郑氏的扶持节节高升,却也不舍得原配夫人的美貌,趁着郑氏怀孕的时候又经常去找原配,没多久一直无所出的原配却又怀了身孕,生下的孩子就是安仲言。
郑氏女所生安伯勇只比安仲言大了几个月,虽然又占嫡又是长,但郑氏依然觉得是耻辱,因此母子俩都十分讨厌安仲言,经常换着花样磋磨他。安仲言的生母出身低,没什么权势,只能带着安仲言仰仗安超偶尔的怜惜才艰难度日。
安伯勇依靠郑氏的关系进了贵族子弟班,却也不忘时不时来找安仲言麻烦,安仲言能进书院还是生母求了很久才得来的机会,只想好好学习将来考取功名报答生母,因此尽管被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
班里的其他人都见识过安伯勇的跋扈,担心自己触了霉头,就纷纷选择疏远安仲言,渐渐地,安仲言就成了无人理会的小可怜。
云熠不是公语蕊,他其实和云靖恭一样,骨子里就没有那种善良照顾人的天性,但他爱玩,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玩的“东西”也越来越危险。早些年公语蕊给他买的九连环鲁班锁已经再也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他看着那个被安伯勇的小跟班按在地上打却逼着自己不能还手的男孩,忍不住就想,若是给这样的人一个翻身的机会会怎么样?
安仲言会反过来仗势欺负安伯勇吗?
也许是出于一时的好奇心,也许是书院初等部的课业太无聊,总之云熠觉得这件事比读书有趣多了,于是他就这样做了,于是宰辅夫人就收到消息说自家儿子蓄意挑拨,惹得户部尚书的长子和次子大打出手。
宰辅夫人困惑了:难道云熠这么小就有蓝颜祸水的潜质了?但为什么是两个男孩为他打架?
不明真相的公语蕊带着困惑和担忧来到书院,这才知道事情的缘由——
据说,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云熠将安伯勇的小跟班都打倒了,然后把安伯勇绑起来蒙住眼睛,对安伯言笑着说:“来,你很想揍他吧?”
安仲言目露凶光,看样子是真的很想去揍人的,但他知道揍的后果是什么,克制住了,反而是云熠在一旁煽风点火。
“你看,他现在毫无还手之力,也没人阻止你,这也许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能这样揍他一顿……”
云熠年纪虽小眼光却很毒辣,连潜龙寺暗卫所那些暗卫都说他越来越有云靖恭少年时的风范,仿佛能看透人心,亦能引诱人内心的心魔。
等书院的老师发现不对劲找过去的时候,安仲言正骑在安伯勇的身上用力挥舞着拳头,始作俑者云熠却只是坐在一旁露出看戏看得很开心的表情,听见老师们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脸上不见心虚,甚至还朝老师们笑了笑。
纯真不见任何杂质的笑,却让书院的老师们纷纷打了个寒颤。
有老师不明所以,质问云熠为什么不阻拦同学打架,云熠一脸无辜地看了看众老师。
“先前他们几个人打安仲言的时候,老师们明明看到了,却转身就走了,我还以为学校允许打架呢!”
他这话一出,有几个老师立即露出心虚不安的表情,旁边有的老师看不下去走上前拉开了安仲言,安伯勇也被送去找书院的大夫了。
云熠和安仲言被山长叫去问情况,安仲言倒是十分义气,一句话也没提云熠的事,但云熠耐不住,一个人舌战所有老师,毕竟老师们自己对学生被打一事视若无睹在先,面对云熠的各种逼问节节败退,那场景,倒颇有几分七岁小儿舌战群儒的味道。
一旁的安仲言看着云熠的表情逐渐从惊讶到羡慕,最后变为崇拜。云熠对此毫无所觉,瞧着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老师,只觉得还不如潜龙寺的师兄们好玩,他正想找个理由走人,就被闻讯赶来的自家娘亲赶过来揪住了耳朵。
“娘!”云熠顿时暗叫糟糕,他本以为书院会给老爹面子,就算惹出事叫来的也是他爹,按照他对老爹的了解,老爹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教训他的,但是娘亲就不一样了……
“山长,各位老师,实在对不住了!这孩子我马上带回去教训,稍后我会了解真相,若是云熠犯了错,定会将他压回来给各位赔罪。”
她说完这话,原本想继续拎云熠耳朵的,但见小家伙面露痛色,她又心软了,松开手瞪了他一眼,正对上云熠可怜兮兮的眼神。
“这个时候装什么乖!还不跟上?”
“哦……”云熠宛如被驯服的老虎,乖乖地垂着脑袋跟在身后走了,这一幕倒让原本被他怼得哑口无言的老师们松了口气。
吓死了,本来还担心宰辅大人的儿子是个和他爹一样喜怒无常随心所欲的小魔头,现在看来,好歹这孩子还是很孝顺的。
云靖恭很快也知道了儿子在书院闯出来的祸,担心儿子被训,他很快赶回家,结果见到的就是孕妇一脸心疼地抱住儿子揉耳朵的场景。
“都怪娘听风就是雨的,误解你了,熠儿为同学打抱不平是好心,是个正义的好孩子!”
呵呵。
宰辅大人站在门口内心冷笑了声,这臭小子正义不正义他不知道,但绝对不是为了什么打抱不平。
那个书院外表光鲜,内里因为腐朽的制度与阶级分明的上下关系早就烂成一团,云靖恭光是看一眼都觉得烦躁,云熠肯定也不喜欢,之所以做这些事,说穿了也不过是给自己找点乐子罢了。
但,云靖恭没打算拆穿他。
云熠乐意扮演正义、善良的好孩子,和云靖恭喜欢在公语蕊跟前装好人是一回事,云靖恭自己都一身尾巴,哪里敢轻易戳破云熠的小伪装?
虽说公语蕊未必就真信了他是好人,但至少他表现出了愿意做好人的模样,至于云熠……这小子谎话连篇,说的谎多了连自己都骗,如果没有一分替安仲言打抱不平的想法,为何在闯了祸之后又赶紧送信给他,让他去户部尚书府打声招呼不许责罚安仲言?
当晚,父子俩久违地又在一起洗澡,云靖恭拿着水瓢一边往小家伙身上泼水一边随意地问:“你想帮安家那庶子?”
云熠微微偏过头思考了下,然后点头。
“书院无聊死了,也就看那个家伙逆袭还有点意思。”小家伙口不对心地嘀咕着。
云靖恭轻笑了声,假装没看到儿子脸上不自在的表情,他眯起眼,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叫住云熠。
“熠儿,你若是觉得书院无聊,为父给你安排一个目标可好?”
“什么目标,全甲?”云熠小脑袋搁在浴桶上,懒洋洋地问了句。
“全甲算什么,你若真有能耐,称霸书院试试?”
浴桶上的小脑袋立刻转回来,惊喜地看着自家便宜爹:“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云靖恭:“……”
他是不是,出错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