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酒与罪

公语蕊还记得, 原书中云靖恭刚一出场就是在江南的监斩台斩杀他哥哥那一幕。

云靖铭是个很拎不清的,临死前都不知道反悔, 当着众人的面咒骂云靖恭断子绝孙,用词之恶毒,便是周围来旁观的人都觉得不堪入耳。押送兵听不下去试图堵住他的嘴,却被监斩台上的云靖恭阻止了。

官帽安静地躺在监斩台的旁边,云靖恭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亲兄长,一双修长的手把玩着监斩令牌, 直到云靖铭似乎终于骂累了,他才挥手招来一旁的笔录。

“他的遗言都记下了吗?”

“记、记下了……”笔录抱着卷轴瑟瑟发抖, 来之前宰辅大人说了不管犯人说了什么都要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但他却没想到云靖铭居然如此死不悔改, 临死前都在咒骂大人,害他中途好几次都抖得差点下不了笔。

“那好。”宰辅大人将手中一直在把玩的监斩令牌举起, 朝地上丢了出去,“啪”地一声,并不响亮, 却又清晰地让在场所有人心头一跳, “行刑。”

刽子手早就被云靖铭这一闹搞出一肚子气了,一看到监斩令立刻手起刀落, 丝毫没有给云靖铭再开口的机会。头颅顺着鲜血滚落, 饶是平日对云靖铭恨得牙痒痒的民众也忍不住有些胆怯,有些人甚至闭上了眼,唯独监斩台上那人依旧静静地看着。

他的五官生得很好看, 眼神却极冷漠,瘦削的身形在宽大官袍的笼罩下更显单薄几分,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戾气,因此他周身几尺内皆无人敢靠近。他就这样坐在那看着兄长的头滚落地面,眼神淡漠,仿佛那片血泊也激不起他任何波澜,待那头颅终于停止滚动停在土地上,他才微微张口——“啧。”

很短促却很清晰的声音,却隐约透着点古怪的意味。

像是高兴,又像是……遗憾。

遗憾什么呢?

——书中的描述就到此为止了,公语蕊那时还对这大反派没什么感觉,脑补的形象也是个绝美却心理变态的权臣,但也着实不清楚这反派心里在想什么,直到后来她读到云靖恭单人番外的时候才隐约猜到了些。

这人当时大概在遗憾……不能给云靖铭剖尸吧?

云靖恭是大理寺出身,最早靠着天生灵敏的识人直觉和天赋的智慧拿下了一个个陈年旧案。他似乎也从此中得了趣,后来成功进入刑部,就爱上了刑部大牢,极喜欢提审那些冥顽不灵不肯吐口的犯人,而云靖恭经手过的犯人,多半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不得不吐口,不求苟且,但求一死。

据说他最爱的审讯法子就是用匕首一刀一刀割开犯人的血肉,却能控制住伤口不让对方死去,然后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划痕越来越多,距离死亡越来越近……那人生着一张俊美如神只的脸,做着的却是恶毒如魔头的事,饶是最坚定的死士也会犯怵。

地狱里的刀山火海也不过如此,而云靖恭的恶名也是从此开始的。

书中云靖恭每次出场的时候都会有一段关于他周身血腥气的描写,当然不是说他审讯完以后不换洗衣服,而是作者更多地在强调这人的杀戮与冷血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周身散发着的戾气让人经常忽略了他极为出色的容貌,往往见着他之后就只剩下恐惧与警惕,哪有什么精力心生旖旎。

等等——

回忆到这里,公语蕊有些头大,她想起自从遇到云靖恭以来的事,不管是当初试探着调戏她的云靖恭,如今这个整天就想拉着她上床的云靖恭,都和原书里差距很大啊……血腥气呢?戾气呢?杀气呢?

难道说她穿越改变了云熠的命运,引起了蝴蝶效应,连反派的人格都重新塑造了?

朝秦和暮楚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夫人好像又在“闭关”了……

一个想不开又开始闭关反省的公语蕊自然不知道,在发生她被绑架这事以前,云靖恭已经很久没自己动手杀人了。

正如行云说的那句“有的人觉得梦是他经历过的人生”,云靖恭始终觉得那个梦中的事太过真实,就像是他自己前世曾经经历过的一样,因此原本不信佛也不信所谓命理的他开始改变了原本的想法。

他其实没兴趣做什么好事,也无所谓继续背负恶名,但为了前世那些跟随他却最终都没有好下场的人,他不知不觉收敛了戾气,也不再动辄杀人,会做一些试图改变他们命运的事,为了不再违背人/伦也干脆脱离了云家,不再继续纠缠。

他原本想了许多,想早点找到萧祉,将小崽子培养成一个真正合格的皇帝,然后,就算死也要在死前替萧祉排除所有障碍。

直到他寻到了和前世完全不一样的萧祉。

这个萧祉不认识他,却不畏惧也不怯懦,仰着脑袋好奇中带着欣喜地看着他,用稚嫩清脆的童音小心翼翼地问着:“你……你就是我的爹爹吗?”

便是那一声“爹爹”,让云靖恭决定推翻所有先前的计划,让这一世的萧祉真正成为他的儿子。

他有了儿子,附赠了一个妻子,后来,他逐渐有了“家”。

……

“云兄,你真的改变主意了?”

富家别院内,云靖恭和富豪正相对而坐,听到云靖恭刚宣布的事情,富豪忍不住蹙眉。

富豪身为京城首富,虽然产业也遍布大庆各地,但京城才是老窝,也是发源地,现在他和云靖恭就是在富家别院里,这里也是他和云靖恭最常碰头的地方。

富家是前朝贵族,新朝后为避嫌便立下家规不参与朝政,整个家族都开始转向行商,早些年家中子弟都很有行商天分,因此富家发展得很快,但富家真正成为京城首富,还是在富豪掌权后的事。

确切地说,是云靖恭找上富豪以后的事。

富豪是个纯粹的人,他并不是很爱钱,但很喜欢钱越赚越多的成就感。他没什么权利欲,但却十分讲义气,因为云靖恭当时的救命之恩便愿意跟着卷入皇权争斗,这几年的产业也逐渐开始渗入朝堂,原本路都铺得差不多了,如今却听云靖恭说放弃计划,即便富豪这么随性的人也忍不住要抗议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不问出缘由他可不会甘心。

“暂时不需要了,不过你那些布置也不会浪费,以后还有机会用到,只不过……换个人选。”云靖恭低下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精致的酒杯。

富豪是个精致爱享受的,衣食住行都极尽奢华只能,这套酒具也是他花了不少钱买来的,因为来客是云靖恭,他才特意拿出来用的。

富豪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随后忽然又疑惑道:“你原先都不肯告诉我你选的人是谁,哪怕现在你换人了我也不知道啊,何必告诉我这些?”

云靖恭沉思了下,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看向富豪,缓缓道:“九皇子。”

他的唇天生很红,残留的酒水在他唇上几乎透出光来,随着他薄唇开合的动作晃动,看起来似是在引诱谁去品尝,富豪心头一跳,吓得连人带椅子往后挪了挪。

“云兄,你你……你别这样,我喜欢的是女人!”

“……找死?”“红唇美人”冷笑着扬起唇角,虽然模样更添了几分绝艳,但富豪却再无心思去欣赏了,立刻从善如流地摇了摇头。

“我错了云兄……等等,你刚才说九皇子?”富豪瞪大眼,“九皇子不是早……”

富豪是个极聪明的人,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恍然将许多事情联系在了一起,他震惊地看着云靖恭,后者眼神中赞同印证了他的猜测,他不自觉伸手捂住胸口,随即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一脸崇拜地朝前凑了凑。

“云兄!虽然小弟一直都知道你是干大事的人,但这事可实在是……太胆大包天了。”居然让皇帝的儿子做他的儿子,这要是传出去那妥妥是抄家灭祖的大罪啊!

“我既然做了,自然有办法收场。”云靖恭继续摆弄着那个小酒杯,眯起眼道,“如今我已经放弃让他上位,但余下的几个……”

余下的几个皇子中,仁王在旁人看来是表现最好的,但云靖恭很清楚仁王骨子里是个什么玩意,因此首先排除的就是仁王。除仁王外,大皇子萧祈虽然生母是罪臣之女,但萧祈本身颇擅谋略,他娶了皇后柳氏的娘家侄女,也早已投靠了无子的皇后,如今在几个皇子中也算是比较有看头的。三皇子萧褚是萧清璇的同母兄长,他们的生母淑妃是如今宫中容貌最艳丽的美人,也是皇帝这些年来宠爱最久的嫔妃,再加上淑妃娘家是京城贵族风家,萧褚也一直觉得自己很有赢面……

如今朝堂上呈现出来的就是这三位皇子鼎足而立的局面,但若要云靖恭来说这三个人都缺乏作为明君的潜质,心术都有些问题,若是他们当了皇帝,甚至可能比如今的勤正帝还不如。

“那其他的皇子呢?”听他分析了一圈,富豪忍不住问,“我记得当今圣上十个儿子呢。”

“这就是我要找你说的,剩下几个皇子都还太小,你叫人多注意看着点,我要知道他们资质如何。”

“行,我回头就吩咐下去。”富豪点点头应得随意,仿佛这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但事实上一旦钱和权到位了,这世上多数事情都能很轻易地解决。

两人把酒言欢又谈论了一会,把重要的事情都敲定好了以后,富豪才终于想起怪异的地方。

“不对啊,云熠不是你儿子的话,那嫂夫人……”他一直相信云熠是云靖恭的儿子,因此从未怀疑过云靖恭夫妻俩对外宣称的那套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说法,之前见到云靖恭那么“宠妻”,他还好生羡慕了一把,现在乍一听到真相与自己的想象相差甚远,纯情少年感觉到内心很受伤。

“她怎么了?”云靖恭虽不知道富豪在想什么,但从表情不难猜测出,不由危险地眯起眼。

“难道嫂夫人和我院子里那个一样,也是你花钱雇来的?”富豪是一个……永远在聪明和愚蠢中间来回横跳的人。

“呵,你多虑了。”云靖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充满嘲讽意味的话,“她就是我夫人。”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开了,也不管富豪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临走时还顺走了富豪用来招待他的这一套酒具。他记得公语蕊很喜欢这些白瓷的玩意儿,她的卧房里用的也是这种。

出了富家别院,云靖恭又抽空去了趟仁王府,跟萧禛来了一场“亲切”“友好”的交谈,最终,在仁王又损失了十个暗卫以后,以云靖恭允许萧禛派系的人进入大理寺卿为条件,萧禛放弃公开公语蕊身份造假的事。

萧禛本以为自己这次总算占了上风,谁知没多久就接到消息,他安插在宫里的人手被去了几乎一半,萧禛怄得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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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靖恭久违地带着血腥味回到府上,朝秦和暮楚都吓了一跳,但也没敢问发生了什么,恭敬地凑过来正要开口,云靖恭就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丫鬟们退下后,云靖恭才推开卧室的门,屋内的公语蕊却意外地正坐在桌子前写着什么东西,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去哪了?”

“和仁王谈交易去了。”他随意地在她对面落座,见她面露难色,他似笑非笑地扬起唇,“夫人放心,为夫的便宜可不是谁都能占的,萧禛,还差得远。”

可你在书里就是被这个“差得远”的人给搞死了啊!

公语蕊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但她却觉得自己得给他点提醒才行,万一和书中一样输给萧禛……

“我有话跟你说。”

“夫人请说……”对面的人走过来站到她身后,低下头搂住她,薄唇凑在她耳边,公语蕊这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和血腥味,不自觉皱了皱眉。

“你是去杀人了还是喝酒了?”

“唔,先喝酒,后去杀人了。”他很老实地回答着,察觉到她身体微微一僵,他唇角笑意收敛,手将她揽得更紧,“为夫杀过很多人,夫人怕吗?”

“那你会杀我吗?”她背对着他,感受着他胸膛的温热,清晰地感觉她问这个问题时,他的心跳瞬间停顿了下,而后就是将她拥得更紧,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揉进他的身体里。

他在害怕——察觉到这一点,公语蕊整个人也恍惚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原本打算说什么,伴随着他落在耳畔和脸颊的逐吻,她心头一阵酥麻,一时也分不清是因为惊还是因为欲,但说到底,即便是这样带着血腥味的怀抱,她也没有想要挣脱的念头。

“夫人怕死吗?”云靖恭似乎是喝醉了,说起话来比平日还慢了些,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松懈,仿佛下一刻就可以直接夺走她的性命,他以为她至少会挣扎会退缩,但公语蕊只是转过身回抱住他的腰身,沉默地摇了摇头。

醉酒的人怔愣了好大一会,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低下头吻在她的唇上,嗓音低哑宛如呢喃:“放心,你就算死也只会死在我怀里……

环住他的手臂又悄悄收紧,公语蕊恍恍惚惚地想着,若是最终还是如书中一般输给了仁王和宫羽凝,这样的死法……

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