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渊是个耿直却不死板的人,去江南之前京城的工作还需要交接几日,他左思右想,虽然自己确实没有送礼讨要这份差事,但既然是宰辅大人厚爱自己,他多少还是要表示一下谢意,又想了想那天宰辅大人说的话,他便让自家夫人登门去跟宰辅夫人道谢,想着她还可以顺便和宰辅夫人切磋一下女红技艺……
邓夫人姓马,贵闺名素月,身为一个农家女,她在京城的贵夫人圈中并不被待见,但她本人也似乎没有什么野心往里钻营,闲暇时间就喜欢琢磨绣活,反倒独创出一套只属于她自己的绣法。她靠着这个绣法获益许多,因此尽管丈夫是个正直的清官,他们一家的生活也不错。
邓夫人是抱着女儿过来的,小姑娘才三岁,被抱在怀里一脸好奇地四处看着,一下就吸引住了宰辅夫人的注意力。
公语蕊对乖巧可爱的孩子最缺乏抵抗力了,尤其眼前的小家伙穿着邓夫人亲手缝制的衣服,大红色的襟褂,小脑袋瓜上的头发盘成两个团子,再加上那胖乎乎软嫩嫩的脸,乍一看很像年画娃娃一般,脚底踩着一双绣工精致的虎头鞋,走起路来左摇右摆煞是可爱,公语蕊看得眼睛都直了。
好想要个女儿啊,不然给熠儿找个童养媳也成……
“瑜儿给云夫人请安。”小姑娘在母亲的指导下软软地鞠了个躬,声音软糯,一下似乎都要甜到心坎里。
公语蕊回过神,急忙伸手把邓瑜扶起来,小姑娘倒也不怕生,抬起头毫不吝啬地送了她一个大笑脸。
“仙女姐姐好美哦……”胖娃娃一边说一边还伸出小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那场面越发滑稽可爱了,公语蕊再也忍不住乐呵起来。
“谢谢瑜儿,你长大也会很美!”她抬手轻轻揉了揉女娃的发,小姑娘立刻高兴地瞪大了眼。
“真的吗?瑜儿也可以长得和仙女姐姐一样美吗?”
公语蕊还没来得及说话,邓夫人就看不下去了,拉过自来熟的女儿,尴尬地笑了笑:“小女顽劣,让云夫人见笑了。”
“哪里哪里,小孩子嘛,就是要这样天真烂漫的。”公语蕊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是和田原生红玉雕成的一只小鲤鱼,小巧可爱,雕工十分精致,她原本买来是奔着“锦鲤”的名头来的,但这种有些幼稚的玉佩不太适合她佩戴,她就一直没展示出来,如今一见这小丫头就觉得还真是买对了。
“来,瑜儿,这个送给你。”
“云夫人,这不可……”邓夫人急忙挥手拒绝。
“邓夫人不必客气,我看瑜儿很投缘送个见面礼而已,又不值钱。”
说不值钱,其实公语蕊根本不知道这东西多少钱,因为那天她一进店云靖恭就把店买下来了,所以店里的东西也就随便她挑走了,至于这玉佩的价格……算了,夫人开心就好。
朝秦和暮楚很默契地没出声,邓夫人向来简朴,不太懂玉石的价格,因此也就真的信了公语蕊的“不值钱”说法,心想自己也不该表现得那么没见识,便恭敬地道了谢,让女儿接过了玉佩。
都说小孩子是靠嘴认识世界的,邓瑜小姑娘显然很喜欢这块玉,拿到手就尝试往嘴里塞,还好公语蕊早有预料,伸手拉住了她,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糕点,这才转移了邓瑜的注意力。
安顿好了小孩子,两个女人才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聊起来,公语蕊自然知道邓夫人一手好女红,刚好也想起最近正让自己头大的一件事,便趁机请教起来。
另一边,刚下了朝正在回府路上的云靖恭听闻邓夫人带着孩子上门,想起某人最近对着布料一筹不展的样子,顿时心情甚好地微微扬起唇角。
“熠儿呢?”
“小公子还在潜龙寺,需要传话送他回来吗?”
“暂时不了,待会我去接他。”
小崽子最近皮痒得紧,也该让他多吃点素了。
宰辅大人踩着官靴进了清心苑,刚进院子就听到阵阵笑声,他不自觉停下脚步,循声看过去,公语蕊和邓夫人俨然已经开始姐妹相称了,眼下两个女人正凑在一起研究绣样。
“哈哈哈,素月姐姐你看我缝出了个啥玩意儿!”公语蕊举起绣绷子展示自己小半天的劳作成果。
“这是……兰花?”邓夫人略有些迟疑地问。
公语蕊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哇!你居然认得出来!看来我绣工也没有很差嘛!”
“看轮廓猜的,蕊妹妹你基础不错,只是可能太久没练了手生,多练练就好了。”邓夫人温和地笑了笑。
公语蕊丢开绣绷子开始继续翻绣样图,一边不满意地嘀咕道:“哎,就这我手上还扎了几个洞呢……还有比兰花更简单的绣样吗?”
“有是有,但云妹妹给云大人做衣服的话,还是兰花最合适了。”邓夫人从绣样里挑出几个递给公语蕊,“云大人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和兰花再适合不过。”
公语蕊的嘴角抽搐了下。
“光风霁月?素月姐姐你确定你说的是我家大人?”
门外的云靖恭身形微微一怔,心情顿时有些复杂,听她质疑自己的人品,他略有些不痛快,但听她那般自然地说着“我家大人”,他又觉得……好像有点开心。
须臾,他转身离开了清心苑,屋里的女人们还在聊得火热,从头到尾只有朝秦和暮楚知道他来过。
接下来的几天,云熠白天依旧会被送去潜龙寺学武,只有晚上才能回来,但回来后也是被亲爹指导功课。公语蕊虽有些心疼小家伙太辛苦,但云熠自己倒是很有骨气地要坚持,公语蕊无奈之下又不免生出几分寂寞,毕竟她还从没和云熠分开这么久。
为了排解寂寞,她只好埋头钻研女红。
公语蕊在女红方向还是颇有天赋的,再加上脑海里于蕊的记忆和名师邓夫人的指导,她很快就成功上手了,甚至还练出了成就感。
屋内的绣筐里逐渐多了许多她的“练手之作”,先是拆了很多次导致绣布撕裂的虎头鞋鞋面,再是绣出来自己也不认得是什么东西的手帕,再到终于能隐约瞧出原形的青竹荷包……
公语蕊对“半成品”和“失败品”兴趣不大,唯独那个青竹荷包瞧来还有几分完整体的模样,她伸手把它拿出来,其他的废品都让暮楚拿去丢掉了。
邓夫人临去江南之前又来了一次正式辞行,顺便指导公语蕊把那青竹荷包又最后“抢救”了一下,让它看起来终于是个正经荷包的样子了。公语蕊煞有介事地往里面装了些碎银子和银票,挂在自己腰间准备出去溜达溜达,结果还没走出宰辅府就被抢了。
面对她的怒气,“罪犯”意味深长地询问了一下他的衣袍进度如何了,宰辅夫人一腔怒火顿时熄灭,只好盯着那荷包不甘心地嘀咕了句:“那把我的银子还我……”
云靖恭很是大方地把银子全掏出来还给她了,她捧着银子一时有些呆,然后就见上方又多了一张纸。
“尺寸照这个做就好。”似乎是不想再给她借口拖延,某人很“体贴”地把自己的衣服尺寸写了下来。
公语蕊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起初是冲着给他做袍子才开始研究女红的,结果半路玩起了绣活,把自己欠的“债”给忘记了。
她是个愿赌服输的性子,再加上刚燃起的女红热忱还没退,女红“出关”后便又闭关修炼“裁缝”去了。几天下来,她一时倒也真的把云熠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更不知道抢了她荷包的男人这几日在朝堂上格外活跃,甭管人家谈论什么事他都要插两句话,说话时还要朝前走两步,走动时带动腰间系着的荷包晃来晃去,很是显眼。
朝堂皆知云靖恭向来不喜欢在腰间带坠饰,连皇上送的玉佩也没这么尊荣过,如今众人见他居然挂着个绣工很一般的荷包,又露出那般炫耀的姿态,心中不免觉得微妙。
宰辅大人在朝堂积威已久,让朝臣们都快忘记了眼前这男子也不过二十多岁,如今看来,再聪明的男人也有犯傻的时候。
犯傻的人可一点也察觉不到自己在犯傻,当然,也没人敢提醒云靖恭,只除了在潜龙寺吃了半个月素,变高也变瘦了的小云熠。
“爹爹,那荷包是不是该换下来洗一洗了?”
云熠这几天虽然都在潜龙寺,但他偶尔回去一次,自然知道自家娘亲这几天在忙活什么,所以一见云靖恭身上忽然多了个荷包就猜到了。
当然荷包其实一点也不脏,毕竟云靖恭根本接触不到什么脏东西,平日里对那荷包又颇为仔细,云熠之所以会这么问,其实就是心里泛酸了,不太愉快而已。
“不急。”素来爱干净的宰辅大人慢条斯理地伸手掸了掸荷包上也许并不存在的灰尘,心情甚好地道,“等你娘做出第二个就换。”
“爹,”云熠抬起头,用一种难得的,带着几分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你清醒一点。”
就算有第二个也是给我好吗?
宰辅大人瞥了一眼就猜到儿子在想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凤眼微微眯起,唇角也跟着上扬,极为缓慢地朝云熠露出一个居高临下的笑容来。
“倒也是,你娘正忙着给爹做靴子和外袍,自是没空绣第二个荷包。”
云熠:“……”
他现在想换个爹,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