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十一月的天, 寒潮已至, 万物凋敝,天空灰白的像世界末日。

房间里,厚厚的窗帘拉着,黑暗无光。

床上蜷缩这一个人, 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窗外一天一天, 昼夜交替, 无论风霜雨雪, 还是万里无云, 一切都好像与她无关。

心仿佛被人撕开了, 从里面夺走了什么东西,只剩下一片荒凉。空落落的, 被寂寞一点一点蚕食了意识。

夜里, 只要有一点动静,她身体就会本能地抽搐一下,惊出一身汗。

待一切重新回归死寂, 她又渐渐的沉浸到黑暗之中。

不知道第几天了。

她不敢睡觉, 担心睡着了, 他突然回来,错过了第一眼见到他。

......

那天, 是小徐将她送回来的。

她没有彻底昏过去,就是在听到那个消息的瞬间,耳边仿佛焦雷炸响, 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就栽了下去。

小徐应该是劝了她什么的,但是她没听清楚,耳膜一直嗡嗡响,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之后的几天,她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呆在房间里,所有力量仿佛都被那个消息给击垮,身体没有了多余的一丝力气。

警方那边派大量人力搜找了三天,除了那块挂落的衣服布料,再没了其它任何发现。

找不到任何痕迹,结果只有可能是掉进了那条支河里。

河水如此湍急,一直搜找到支河与长江的交接口,仍然一无所获。

媒体也对这事做了跟踪报道,宜城北堰区分局一名警察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不慎跌落山崖至今下落不明。

网友和观众都纷纷表示惋惜默哀。

只是没过几天,事情过去了最开始热潮期,媒体上的声音渐渐消失,警方也撤回了大部分人,只留了一小支分队还在继续搜找。

便鲜少有人还在继续关心这件失踪事件的后续事情。

唯一留下的,不过是众人口中曾经茶余饭后的话题。

仿佛原本就跟任何人无关,真正的痛苦,只留给了身边挚爱的亲人。

郑如之病倒了,寻找多年的儿子,失而复得不到两年,忽然间又失踪不见,精神再次受创。

她整天整天的哭,不吃不喝,半个月了,人还下不来床,但好在还有另一个儿子和老公陪着,找遍了各种名医治疗,才算保住了一条命。

可怜庄梓,却只能一个人沉浸在黑暗中默默的熬,就像当初失去姐姐一样,将所有悲恸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原本以为,生活终于赋予了她新的意义。

可现在,她只觉得之前所拥有一切,都是一场梦。

一场不属于她的美梦。

现在骤然梦醒。

在这漫长的几天里,只有姜知昊跟裴征打过电话来找她,但她都没有接。

现在任何劝慰的言语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甚至是一种多余的打扰。

他们无非是想劝她坚强,然后呢,然后将他遗忘,一切就都会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她以前觉得自己不够坚强,是自己太过脆弱。

可现在她却觉得,这种坚强,让人感觉悲凉。

就算绝望的浪潮将她推入了泥沼的深渊,她想,要是这次真得抗不过去了,就算了。

反正现在她也没了什么遗憾,如果他不能再回来,她这辈子也算是了无牵挂。

这样日复一日。

直到有天夜里,她听见客厅好像有动静,迷迷糊糊,分不清楚是梦还是现实。

但最终,她还是撑起了自己从床上下来,步伐摇晃地走向客厅。

昏暗中,她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客厅里依然空荡荡的,一如既往的寂静。

阳台的玻璃门开着,冬夜里的寒风直往屋里灌,吹进客厅,抽走了屋里所有温度。

整座城市都安静了,远处的江面也是一片宁静。唯有路灯,在这沉寂的夜里,散着寂寞的冷光。

她走上阳台,风吹得她头发胡乱的飞,冷气吹透薄薄的针织衫只往毛孔里钻,冻得浑身打颤。

她站在围栏边,垂眼往下看。

十七楼高,脚下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黑暗中,她怔然地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忽然间,眼前好像浮现出不久前,站在这里目送司航离开的情景。

他的背影化成一个黑色的点,彻底融入了夜色中。

她手指虚抓了一下,却没抓住任何东西,脚下毫无意识的又往前走了一步。

恰逢夜风涌来,她单薄的身体往后仰了仰,像一棵摇摇欲坠的树干,脚下跟不上身体的重心,双腿混乱地往后退了一步。

忽然有什么东西滑过她的头顶。

她拧起眉,抬头一看,就见衣杆上还晾着司航的衣服。

胸口骤然缩紧。

她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凝滞了好半响。

她取下那件外套,抱在怀里,人慢慢往后退,直到后背贴到玻璃门上,缓缓蹲了下来。

那天,他们去浮城山看日出时,他就是穿得这件衣服。

她曲腿坐在地上,把脸缓缓埋进衣服里,闻他衣服上的味道,终于崩溃大哭。

......

警局里,整个刑侦部这段时间也都沉浸在压抑的气氛之中。

队长忽然失踪,下落不明,每个人心里都堵满了难受的情绪。

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前方搜找人员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局长临时提升谢逵为副队,暂代管理整个刑侦部。

大家也仿佛在渐渐接受这个悲痛的事实。

但是这一天,谢逵终于忍不住,直接冲上了顶楼局长办公室。

这件事存在多处蹊跷跟不合理的情况,别人可能没察觉出来,但是他到现在始终无法相信,司航那天会那样轻易的被陆宇泽引诱,导致跌落山崖。

而且,在追捕陆宇泽的过程中,也发生了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

当时,陆宇泽将孩子跟车丢弃在休息站以后,他们一路持续追击,半路却遇到了几条分叉路口。在选择追击方向的时候,他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并说出了自己的充分理由,而且正好是后来找到陆宇泽的那个方向。

最后耽误了半天时间才追上陆宇泽,是因为司航当时在下决定的时候,没有采取他的意见,偏偏选择了另外一条概率很小的路段。

现在一回想,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虽然他跟着司航的时间不长,但是这近一年来,他也见识了司航的断案能力。

上次,是司航唯一一次判断出现纰漏,导致延迟了半天时间才抓到陆宇泽。

他有点琢磨不透。

他将他这几天以来的所有怀疑跟推测讲给了局长听,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局长却皱起眉头,训斥道:“你上班是不是闲得发慌,现在人下落不明,所有人急得团团转,你还有空提出这种离谱的猜想!”

“听上去的确很离谱,但是我的推断您也没办法反驳是不是?”谢逵认真道:“正是因为着急,所以我只想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你发什么神经?”局长眉毛皱的更厉害,已经不耐烦:“我要知道他什么情况,现在还用得着派人到处搜找?!”

谢逵摇头,语气仍然很笃定:“这是很早就精心设计好的一个计划。”

局长心烦意乱地哼出一口气:“赶紧出去,我没空听你在这胡说八道!”

谢逵紧追不舍:“您心里很清楚我有没有胡说八道。”

局长瞪向他。

谢逵直接忽略他恐怖的表情,继续说:“如果有什么特殊任务,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有两个身份。”

司航本名叫沈衡。

他现在这个名字,是他在办身份证时候自己给改的,因为当年他嫌原来的名字晦气。

后来他读书,考警校,参与工作,档案里都是这个名字。

至于沈衡,他的另一个名字跟身份,就是一个流浪的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没读什么书,人生经历完全可以自己杜撰。

谢逵虽然对他过往了解的不多,具体情况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他曾经听小孟提过一次他的过往经历,大致能够猜到一二。

“这次借陆宇泽之事让他失踪,其实就是想营造他已经殉职的假象。”

而且还有一个关键的信息,就是在抓捕陆宇泽的前一天,他看见警局里停了一辆省城牌照的车。

虽然他心底无法完全确定自己的判断,但是这些疑点又让他不得不质疑。

局长暗暗咬起牙,直直地盯着他。

谢逵抿了抿唇,继续说:“我只是想确定他究竟有没有事,其它事情我知道严重性,不会多问。”

局长板着一张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微微眯了下眼。

突然发现手下的人里面,还有头脑如此精明的人,他此刻都不知道该着急,还是该高兴。

终于,在两人较劲一样的对视当中,局长冷冷呵斥一声:“你最好闭上你的嘴!”

谢逵一顿,然后就明白了。

他脸上神色终于松缓半分,两秒后,冲对面样貌看上去有点凶的局长,笑了一下。

......

公寓里。

庄梓抱着司航的衣服,在阳台上坐了一整夜。

第二日王嫂起床后才发现她,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看她是什么情况。

庄梓慢慢从衣服里抬起头,有点不适地微微眯了眯眼。

远处,江边水天相连的地方,露出了太阳的半边轮廓。淡金色的光芒笼罩住整个城市,江面上微波粼粼。

她苍白的脸迎着阳光暖色的光线,倒是给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气色。

自从那日从警局回来之后,她整个人就处在浑噩的状态里,重度刺激,使她脑子也混沌不清。

总当它只是一场噩梦,不愿清醒接受这个事实。

昨天晚上,大概是冷风的刺激,猛然吹醒了她的意识。亦或是,看见他的这件衣服,终于提醒她想起了什么事。

她记起来,司航从家里离开的那天,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问她,还记不记得他说过的话。

她记得。

她记得在浮城山的那个晚上,他说:“相信我。”

“不管听上去多么危险,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并没那么吓人。”

他还说:“我没法给你保证别的,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肯定会回来找你。”

她不知道她这算不算自欺欺人,但这次绝对不是仅凭直觉。

当她再次回想这些话的时候,有些细节浮光掠影般地闪过她的脑中。

那天也是在阳台上,他接了通电话,因为她靠在他肩上,隔得近,所以听得很清楚:“上头有新任务......”

她问他,他态度讳莫如深。

还有在逮捕陆宇泽的头一天,他种种异常言行,分明像是故意让她感知到他的隐忧和焦虑。

他那样一个沉着稳重的人,如果真有什么危险情况,怎么会轻易让她发现端倪?

一瞬间,她好像恍然明白了什么。

难道他,是在给她什么暗示?

昨天晚上,她坐在阳台上想了一整夜。

把所有的事情结合起来分析,隐隐约约,心里仿佛有了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