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空洞而疏冷, 淡淡的琥珀色眼珠, 里面没有任何情绪。
司航被她笔直的眼神看得一时无言, 慢慢收回了手,才轻声问:“醒了?”
她毫无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 才缓缓眨动了下眼睫, 然后重新闭上双目。甚至微微偏了偏头, 望向了另一边。
司航看着她沉默而冷淡的侧脸, 明白了, 她这是心里有了隔膜。
......
冰凉的液体顺着针管流进血液里。
屋里关了灯,庄梓闭着双眼躺在昏暗中, 想着几个小时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仍然觉得浑身发寒。
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她没办法再描述, 那种近乎绝望的害怕跟痛苦,不可能会有人体会,更不是一言两语能够说得清。
她只知道,事情发生以后, 昏过去的前一刻, 脑子里唯一还清晰的念头,就是遗憾。
这次大概是真的要死了。
可惜, 她还没来得及给姐姐翻案;可惜, 那种被保护的感觉只是短暂的美好错觉。
她这辈子算是以悲哀收场了。
在孤独中成长,又在孤独中默默死亡。
或许有那么一刻还在想,当他发现自己离开后, 她就被人谋害,再见到她时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会不会也会觉得有一丝后悔?
后悔当时不该离开?
像体贴舒雨桐一样,也体贴她一个人也会很害怕很危险。
这个想法实在太自欺欺人。
因为他分明就是已经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得勇气,居然敢有这种奢望。
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在你消失以后只会很快将你遗忘,更别提心里会内疚跟后悔。
他之前的确是在危难之中救过她几次,但那是因为职责所在。他收留她回家,也是因为出于郑如之阿姨嘱托。他帮她调查分析姐姐的案子,不过是举手之劳。他见她被欺负,气不过主动帮她出气,只是因为正巧碰上。
所以就算她死了,他会有那么一丝的难过,也只可能是因为出于正常的怜悯跟同情。
她在昏暗中,抿紧嘴唇,无声地,颤颤呼出一口气。
自己的怨念来得实在毫无来由,她该清楚,别人本就没有义务护她周全,他更没有。
.......
司航坐在窗边,静静地守望着床上的女人,不敢闭眼,害怕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又会有什么不测。
今天的事情,细思极恐,哪怕现在看着她有惊无险,好好地躺在自己面前,心里头始终有一块地方,寒意无声,隐隐纯痛。
他想着头一天晚上还在犹豫,想等案子结束了以后再进一步确认。
但是现在,不用了。
他很确定。
上一次能令他这样不安和牵挂的人,是母亲生病住院。会让他扰乱情绪的,除了母亲,她是唯一的那个女人。
之前他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要帮她,他理解为是同情她一个女人遭遇可怜,出于恻隐之心,既然认识总不能袖手旁观。
可直到发生了昨晚的事情,他心知肚明,这分明是心疼。
心疼她过往感情的不顺,真挚付出却仍被辜负;心疼她被人恐吓追杀,流落漂泊却无依无靠;心疼她失去挚亲,从此独身一人孤苦伶仃。
他不是出于男人一瞬间的保护欲,也不是纯粹的怜悯。
因为心疼的同时,对她还有另外一种欣赏。
原以为她就是个胆小的柔弱女人,但没想到,她实则很硬,软弱的外表下,是一颗坚硬的灵魂。
她可以为了自己挚爱的亲人,不顾一切。也可以对那些伤害自己的人,一笑而过。
她活得坚强又通透,通透到让人心疼。
这一刻,他看着她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唯一的念头就是,等她这次好起来以后,要好好保护她,要让她像其她女孩子一样也能过着普通安定的生活,不再受伤害,免离漂泊孤苦。
尽他今后所能。
.......
第二天一大早,庄梓醒来的时候,司航已经离开,换了另一位警察在门外守着。
昨晚因为药水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身体机能严重受到伤害整个人都非常疲惫,所以不知不觉中就睡了长长的一觉。
但她依稀记得,窗边那道模糊的身影,在她睡熟之前,一步都没有离开。
她盯着窗户边那把椅子发呆,心里空荡荡的,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直到听见身后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才慢慢回过头。
秦嫂提着一个暗色行李包跟保温盒,表情担忧地走过来轻声问她:“今天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啊?”
庄梓缓慢地点了下头。
秦嫂是昨晚司航打电话要她过来的,他担心白天这边没人照顾。
秦嫂微微一笑,扬了下手里的保温瓶:“我刚刚熬了粥带过来,保温瓶装着呢,等你睡好了再起来喝也是热的。”
庄梓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嗓音微微嘶哑:“谢谢。”
.......
司航到了警局之后,就立刻组织所有人召开了碰头会。
小赵先汇报了昨晚受害人本人对事发当时的描述:“庄梓说是接到了一通电话才出去走廊,对方自称是中医院实验室的医生,因为袁主任交代,让她把要检测的药送到楼下,她在门诊部的后门等,结果刚走到走廊拐角就被人从背后突然袭击。
因为事发突然,她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只知道是个女人,身上有很浓重的香水味。
人被抢救过来之后,医生那边已经检测出来,被注射的物质的确是琥珀.胆碱。”
然后,小孟报告了现场侦查情况:“初步勘测,案发现场未发现任何有效证据。作案时凶手带了手套,也没留下指纹。
唯一留下的,是庄梓外套上的一根卷发。化验后确定不是庄梓本人的头发,应该是在挣扎过程中凶手掉下的,不过是假发,没办法验出DNA。
通过监控,确认当时凶手是从医院后门逃窜,并且在门诊部楼外的下水道找到了凶手用过的手机。
因为门诊部后门,晚上几乎没人从那里经过,所以没有目击证人。”
小孟讲完,另一名警员紧接着汇报:“已经对医院附近进行了大规模搜查,并没发现可疑人员。
目前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凶手早就做好了缜密计划,作案前刻意乔装,案发后又变装混进了人群。”
然后是昨晚负责做笔录的警员:“实验室医生和袁主任都已经排查,都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袁主任一直在住院部,病人跟护士都可以作证。实验室的医生确定没有给庄梓打过电话,也没离开过实验室,有监控。”
听完各方面的调查结果,大家都静默了半响。
司航神色沉肃看向众人,冷峻开口问:“你们怎么看?”
安静了几秒。
谢逵抬头看一看众人,然后又看向司航,最先开口:“关于昨晚的凶手,我有一个猜想。”
司航看向他。
谢逵说出了自己的分析判断:“我认为,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医院的医护人员。
首先,犯罪地点是在医院。当然,这一点暂时不足以证明就是医护人员。但是刚刚小孟说,昨天庄梓被注射的药品已经确定是氯化.琥珀.胆碱。这个药,是国家一类管制药品,现在在市场上很难购买,多用于医院临床。所以有人存心想犯案,医院的医护人员更有便捷条件弄到它。
最重要的是,凶手作案以后,非常迅速地逃离了现场,足以证明,他对医院的路线通道都非常熟悉,一定经常出入这家医院。”
“这一点我也这么认为。”小孟点头。
谢逵继续道:“而且,凶手未必是一个女人。刚刚不是说凶手很有可能乔装混入人群逃脱,而且还戴着假发?那他同样也可以从一个男人乔装成女人。”
有人接话,表示赞同:“是的,庄梓说凶手身上有很浓的香水味,这一点显得非常刻意。如果凶手真是个女人,她怎么可能出门作案前还故意给自己喷香水?这个举动明显是想掩盖事实,捏造她是女人的假象。”
谢逵说:“这件案子疑点太多,而且选择的作案地点还很冒险。老大,你觉得呢?”
司航神色沉肃,点了下头:“总结三点。
一:凶手可能是个男人。
二:赵沅认识凶手。
三:凶手身上可能还有其它命案。”
其它命案?
大家听到这句话纷纷为之一振,同时抬起脑袋朝他看过来,表情震惊。
司航冷毅的目光中透着锐利,不紧不慢解释:“首先,凶手是以打电话的方式,以要庄梓送药去检测,引诱她到后门楼梯间拐角。所以,凶手对庄梓昨晚来医院的目的非常清楚。
其次是作案时间和地点。昨天庄梓离开我视线的时间,只是一根烟的功夫,所以凶手对庄梓身边的所有动态都了如指掌。因为时间有限,所以凶手作案非常着急,也很紧迫,选择的作案地点也很冒险,在处处安装有监控的医院。
凶手为什么突然要这么急切对她下手?
如果只是单单想让她死,赵沅认罪破案后,警方就会撤销对庄梓的保护,他多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选择这么危险的地方突然动手?”
谢逵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即提出质疑:“难道是想阻止庄梓送药去检测?”
“没错!”司航继续道:“昨晚我陪庄梓去医院的目的,是拿她姐庄瑶生前吃过的药到医院药检科化验。当时,庄梓就在皮肤科等待室等袁主任过来拿药送去化验室。”
而且他记得,昨天的监控显示里面,凶手给庄梓注射药物等她昏迷过去后,去她兜里摸了东西。当时他以为是想拿走庄梓的手机,清除通话记录。但是昨晚在医院守着庄梓的时候,他琢磨了一夜,觉得这一点不对。
手机没用自己身份证办理,作案后直接扔掉,很难再去查出来,他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所以凶手当时去庄梓口袋里找的东西,应该是她带过去的过敏药的样品。
“这样看来,凶手跟庄梓的姐姐案子应该有牵连。”小孟讶然:“那就是一起连环案了?”
司航没急着下结论,而是继续陈诉自己的推论:“另外,昨晚凶手的作案方式,跟上次在城北矮桥的作案方式上有很大程度的相似。
一:打完电话,都将手机扔进了水里,毁灭证据。
二:都有乔装,戴假发,是一个伪装惯犯。
所以,这两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并且是个有抽烟习惯的男人。”
有人问:“为什么是有抽烟习惯的男人?”
司航说:“因为喷香水,有可能不是单纯的想伪装自己是个女人,还有可能是为了掩盖自己身上其它的味道,比如——烟味。”
谢逵听完这些推论,忽然豁然开朗,瞬间理清了其中的因果关系:“庄梓一直执着替她姐庄瑶找出证据翻案。这样看来,凶手昨晚的目的就是不想让庄梓知道化验结果,拿到证据向警方要求重新立案侦查庄瑶旧案。
由此推断,凶手跟庄瑶车祸案一定有牵连,不然不会如此费尽心机,想阻止庄梓收集证据。”
组里的另外一个位老刑警瞬间也恍然惊悟:“所以,这个一直要追杀庄梓的凶手,并不一定是因为庄梓得罪过他,而是庄瑶曾经得罪过他!”
小孟也听得激动:“那按照之前的调查和分析,目前有两个怀疑对象,姜知昊和何越。”
“派人24小时监督嫌疑人有无异常。”司航沉声说:“下阶段的侦破重点,从庄瑶车祸案入手。”
谢逵追问:“赵沅是不是要重审?”
司航从办公椅里站起来:“现在就去见见他。”
......
警局这边开始马不停蹄地搜索证据。
而医院这边,庄梓一直到下午,才稍稍恢复了点元气。
从昨晚送进抢救室开始,氧气管跟点滴就没有断过。
下午医生来给她做了检查,确定她能够自主呼吸,才给她拔了氧气管,但是点滴还是得继续挂着。
睡了十几个小时,浑身难受。
而更令人难受的,是中毒后遗症,胸腹肌肉疼痛。
庄梓在秦嫂的帮助下,才从床上慢慢坐起来,舒展了一会儿。
秦嫂陪着她讲了会儿话,但大多数时间是秦嫂在讲她在听。
直到临近晚饭点的时候,郑如之给秦嫂打来一个电话,说让秦嫂回别墅以后,就去朋友家帮他们把狗接回来。
“太太,我这两天还不能过去,要在医院照顾庄小姐。”秦嫂说。
郑如之一听医院,立即紧张道:“小梓怎么住医院了?”
庄梓立刻冲秦嫂摇了下头,让她别告诉郑如之真相,免得她担心。
秦嫂收到信号,随便编了个理由:“就是感冒了有点发烧,要打两天针,我就想着在公寓再给他们做几天饭好好补补。”
“原来是这样啊。”郑如之这才放心,又说:“你把电话给小梓,我跟她讲两句。”
秦嫂把手机递给了她。
庄梓清了下干哑的嗓子,才轻声叫了句:“阿姨。”
郑如之别的没多说,先是叹了一声气:“你们年轻人,就是爱漂亮爱风度。肯定是天气冷衣服穿少了才感冒对不对?”
庄梓微微失笑:“嗯。”
“别怪阿姨啰嗦啊,司航平时也是这个样子,冬天就穿一件针织衫跟外套,我看着就冷。”
庄梓一听到这个名字,笑容就渐渐垮掉了。
“这两天就让秦嫂好好照顾你,赶紧好起来,阿姨还带了好多好吃的,到时候才有胃口吃嗯?”
“谢谢阿姨。”她说完,又补充一句:“还有,谢谢您上次送我的手链。”
郑如之听得云里雾里,笑着问:“什么手链啊?”
庄梓微微一顿,察觉到哪里不对。
“不是......我昨天生日您给送的?”
郑如之懵了:“昨天你生日?”
庄梓心里突地一声,语调越来越慢:“您不是还让司航.......”
她没说下去了,呼吸渐渐变得有些不平稳,彻底明白过来了什么。
然后电话里安静了下去。
几秒钟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地笑声:“哈哈哈,这小子!”
郑如之笃定道:“肯定是他送你的小梓。”
庄梓:“.................”
郑如之又笑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激动跟欣喜:“你说我这儿子,给你送生日礼物居然还不好意思跟你说,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