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竟是,有喜了?

萧成君一愣,而后便是低头,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过了会儿才笑起来,可安顺县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高兴什么。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问道:“不知几个月了?”

“回县主的话,刚刚一月,还要好好休养才能稳胎。”

一个月啊……

萧成君在心里算了算,一个月前,不正好是云岚送她书的时候吗?

《花营锦阵》。

那书当真是……谁看谁知道。

霍云岚也翘起嘴角,但她很快便看向吴郎中,问道:“那刚刚成君为何觉得头晕?”

吴郎中能说出一大套的病理病因,可是对着自家东家,吴郎中从不掉书袋,直接道:“县主身子有些虚,不妨事的,我等下开些补气安胎的药,定然母子平安。”

霍云岚点点头,便让人去陪着吴郎中开方子抓药。

而后她走到了萧成君身边,还没说话,就见萧成君已经靠过来,紧紧地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

霍云岚以为安顺县主是头遭怀胎心里发慌,便温和笑着,伸手在她背脊上抚了抚,道:“不怕,你也听郎中说了,只要好好服药,多养养身子,自然无甚大事。”

萧成君点点头,却依然抓着霍云岚不放。

云岚送了一本精彩纷呈的小册子,自己就梦熊有兆。

那自己现在多蹭蹭她,想来比吃什么补药都管用。

郑四安听闻自家娘子有孕后,虽没有跟魏临一样卸门板,却也做出了差点把墨汁当水喝的傻事情来。

而这两件事都在隐匿了二人姓名身份后,被印在了杂报上,还配了图。

尤其是举门板的配图,风趣幽默的很,霍云岚还专门把这期杂报收起来,准备以后多瞧瞧自家相公的英姿。

不过女子怀胎不易,萧成君有孕之后便甚少出来走动,霍云岚便常去瞧她。

待萧成君月份大了后,霍云岚索性把药铺里压箱底的药材都拿出来放在县主府里,想着成君底子薄,多拿些,以备不时之需。

结果萧成君生产之时,当真出了岔子,幸而准备周全,霍云岚送来的灵药亦是好用,便是有惊无险。

虽然略有损伤,可无伤根基,养养便好。

因为这事儿,郑四安几乎掏光了自己仅剩的家底,备了一份大礼送去给将军夫人道谢。

而后,郑将军彻底绝了应酬,一出衙门就回家,片刻不愿耽搁。

明啸卫上下却没人笑话他怕老婆。

毕竟自家魏将军便是如此,上行下效,倒成了一股好风气。

不过叶小郎君到底年轻,总是想找人出去喝喝酒聊聊天的。

以前他会找郑四安,两人年纪相仿,说话也方便。

可现在郑四安顾着妻儿,叶瑜自不会打扰他,思来想去,叶瑜便来找徐承平了。

不过等他刚一进门,头一个瞧见的却不是徐先生,而是背对着他坐的左鸿文。

大抵是因为叶小郎君花费一年总算抄完了《左传》,写的他是昏天黑地,对左鸿文亦是刻骨铭心,故而这会儿只瞧见个背影,叶瑜照样能把人认出来。

身子一僵,他扭头就想跑。

而后便听徐承平道:“这便是最后一副药了,待拆了绷带,瞧瞧效果吧。”

叶瑜闻言,立刻顿住身形,重新转过身,有些好奇的探了探头。

徐承平正在给左鸿文取下脸上裹着的布条,看到叶瑜,便开口问道:“参将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叶瑜规矩的行了一礼,想着左鸿文在这里,若是自己说想寻人喝酒,他定然觉得自己闲来无事,给自己重新找书抄,于是叶瑜心思一转,道:“我想来找先生问个字儿。”

徐承平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回道:“参将先坐坐,等下便好。”说着,徐承平将最后一节布条取了下来。

而后,他低下头,细细打量左鸿文。

左先生平静的昂着头由着他看,只是声音里有些掩饰不住的迟疑:“徐兄觉得如何?”

徐承平笑了笑,没说话,而是招呼叶瑜过来。

叶参将本就好奇,见状立刻起身走过去,看向左鸿文的脸。

只一眼,叶瑜就愣住了。

其实之前左鸿文带着的面具并不是全把脸盖住的,而是只挡着一半,从另半张脸上是能瞧出这人曾经的姿容俊秀。

只是到底是戴了面具,无论多好看的容貌,也变得让人难以直视。

为了施五姑娘,左鸿文用了足足一年的药,如今脸上虽还能看到些许伤痕,可比起之前的凄惨模样是要好了千百倍,想来以后他的脸完全不用遮挡。

尤其是那双眼睛,恢复的极好,眉目疏朗,剑眉星目,加上左鸿文本就生的面容清隽,引得叶瑜下意识地开口道:“左先生,你长得可真漂亮……哎呦!”

不等他说完,便觉得后背一疼。

转过头去,叶瑜瞧见徐承平一边收回手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安静。

这完全是为了叶小郎君好。

相处日久,徐承平太清楚左鸿文的脾气,要是他刚才的话被左鸿文听见,叶参将的十九万字怕是就要变成九十万,抄到地老天荒。

左鸿文却像是根本没听到叶瑜的话一般,他瞧了瞧镜中的自己,颇有些意外,过了会儿,才轻声道:“想来以后我是不用戴面具了。”

徐承平脸上也露出了笑:“恢复得好,运气不错。”

左鸿文也弯起嘴角,声音儒雅:“是银子不错,瑶华夫人送来的方子,上头的药材加起来能在都城里买栋上好宅子,这般稀罕的药总得有些效果才是。”

叶瑜原本还想大着胆子戳戳左鸿文的脸,一听这话,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价值一栋宅子的脸啊,不敢动不敢动。

徐承平则是有些好奇:“稀罕药材怕是不好找,你是如何配齐的?”

左鸿文声音越发温和:“将军夫人仁善,使了管漕运的船队去搜罗,虽然花费不少银钱,可能集齐已是幸事。”

徐承平记起来霍云岚如今在漕运上的如日中天,便点点头道:“夫人当真用心,也舍得花银子。”

左鸿文则是把镜子放到一旁,淡淡笑道:“银子是我出的,若我没有升迁,大抵未来十年,我都不会从衙门里领月银了。”

叶瑜:……???

徐承平先是一愣,而后笑起来:“掏空了你的家底,怕是给施家聘礼便是将军夫人去准备了吧。”

左鸿文轻轻点头。

如今他和施家五姑娘的亲事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施家夫人开始不乐意,可左鸿文的法子套路一重又一重,如今施家夫人反倒是施家人里最盼着他们成亲的。

而娶这样高门大户的女儿,聘礼绝对不能少。

这不单单是左鸿文的心意,更是五姑娘的脸面。

如今将军府把这事儿揽了过去,自然不会亏待,只会准备的更重,绝不会少,定然不落脸面。

至于月银,左鸿文如今已经正经有了官位,升迁指日可待,何愁没有银子?

说来说去,这就是自家将军和夫人一道把左鸿文的未来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想到这里,左鸿文轻声道:“士为知己者死。”

徐承平也笑了笑,道:“只盼日后你我能助将军大事得成,天下太平。”

叶瑜有些没搞明白,怎么就突然拐到家国天下了,可他还是跟着连连点头。

哪个儿郎心里没有个大国梦呢。

徐承平则是看向了叶瑜,道:“参将来问我的字,是什么字?”

叶瑜有些懵。

他刚才只是扯了个借口,如今倒是没有话圆了。

左鸿文微微抬眼,纵然没有了冰冷的半边面具威慑,可那温和笑意已经让叶瑜不自觉地站直身子,而后就听左鸿文道:“叶参将,不如实话实说?”

叶瑜立刻乖乖道:“我想找人出去喝酒,来问问你们去不去。”

左鸿文闻言,先是翘起嘴角,接着温声道:“晚上我有些事,怕是去不得。”

叶瑜猜出他是和施家姑娘有约,自不打扰,只管看向了徐承平。

只见徐先生略一犹豫,道:“我怕是也去不成。”

叶瑜一愣,而后想着寻常可不见徐军师晚上出门,除了喝酒就是买书,便道:“去书斋吗?我与先生同去吧。”

徐承平却摇了摇头,也不多言,只管从袖中抽出了条鞭子。

这鞭子做工极好,泛着金色,而在挥动起来时冒出倒刺,寒光凛凛,光是看着便让人觉得背脊发麻。

叶瑜身子一僵,以为徐承平是要去审问犯人的。

这人刑讯场面,看一次就管够。

于是叶瑜不再提喝酒之事,也不说同去之事,只匆匆说了句:“叨扰两位军师,我要去练武了。”便行礼告辞。

待他离开后,左鸿文才道:“徐兄是去见大公主吧。”

徐承平自知瞒不住他,索性点头:“对,这鞭子不好改的很,我和殿下一起琢磨了好几种法子,这次终于成了,我自然是要拿给她瞧瞧。”

左鸿文走到桌前倒了一盏茶,俊秀面孔在水汽氤氲中有些看不真切:“公主殿下可让你研究别的器具了?”

“说起来过,可我没应。”

“为何不应?”

徐承平回答得格外坦然:“我愿意花心思琢磨这鞭子,是因为以后刑讯时候用得着,那些什么刀枪剑戟之类的就算研究了对我也无用,白白浪费时间罢了。”

左鸿文一听,便顿住了端茶的手,抬头看向徐承平,温声道:“徐兄至今还未有意中人吧?”

徐承平没想到他有此一问,但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公务忙,还要照顾小妹,暂时无心成家。”

这就成了。

于是左鸿文撂下杯盏,轻声道:“按我所想,徐兄该和大公主多见见面。”

徐承平不解:“为何?”

“五殿下如今已经是储君人选,这楚国上下,能拿捏五殿下的人没几个,大公主便是其中之一。”左鸿文声音顿了顿,“无论以后环儿和五殿下的事情成不成,我想徐兄都该早做准备才是。”

此话一出,便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萧淑华能管得住萧明远,若是他能与萧淑华关系好些,今后也能护住小妹。

徐承平先是恍然,继而大喜,道:“贤弟说得对啊,是这个理,我是该与大公主多见见才是。”

左鸿文笑着给他也添了盏茶。

徐承平则是道:“多谢贤弟提点。”

左鸿文把茶盏递给他,温声回道:“以后,徐兄定然有谢我的时候,这会儿倒是不急着说。”

徐承平有些不解,还没等他问,便瞧见左鸿文站起身来朝着书柜走去,徐承平见状便想要上前帮忙:“想找什么?”

左鸿文却很快便抽了一个装书的盒子,放到桌上时都是沉沉的一声。

徐承平凑过去看:“《史记》,我记得你把这本书都看得通透,这会儿拿下来是为什么?”

左鸿文伸手拂去了书盒上的纤尘,嘴里声音如春风和缓:“叶参将似乎日子过得有些松闲,既如此,多读读书总是好的,这本我便借给他抄,想来他定能有多感悟。”

徐承平:……

《史记》,五十二万字啊。

徐承平笃定刚刚叶瑜说左鸿文漂亮的话被这人听去了。

都说嘴给手惹事,古人诚不欺我。

而左鸿文脸痊愈的消息轰动了都城。

不单单因为灵药惊人,还因为左鸿文身份。

谁人不知明啸卫里有个命途多舛的左军师?

虽说魏临的修罗之名已经淡去不少,但是有左鸿文在侧,只要他带着面具出现在人前,谁都要心里抖一抖的。

结果没想到除了面具后的左军师竟然生了个如此端方的好样貌。

哪怕仍有些伤痕,但无伤大雅,不细瞧是瞧不出的。

不久之后,左鸿文便升位从四品,这样有官身有本事还为人温文尔雅的好郎君,登时便成了都城众多人家眼中的香馍馍,不少都托了媒婆去说亲事。

可是不等媒婆上门,左鸿文的聘礼便已经摆到了施家院子里。

满满当当摆了一地,也堵住了那些媒婆的嘴。

两个月后,黄道吉日,左家郎迎娶施五姑娘,引得都城里又是好一番的热闹。

也就是在同一年,魏家四郎乡试得中头名解元,越发引得都朝野外对魏家诸多赞许。

只是科考之事本就变幻无常,魏宁乡试得中头名,结果在会试中却是名落孙山。

魏宁倒也不气馁,直接搬去了城外庄子里,一边苦读一边琢磨农事,一晃便是三年。

而在这三年里,都城已经换了天。

瑶华夫人被封后位,三天后,楚王退位,尊为太上王,王后尊为太后,储君萧明远继位。

魏宁也终于白了回来,如今又是年少时候的玉面郎君模样。

三年后,魏四郎再次参加科考,而这次便是新君继位后的头次会试。

而魏宁也争气,再考得中,之后参加殿试,不管得了多少名,一个进士头衔都是少不了的。

等到了放榜这天,魏家几个兄弟早早去看了,魏家媳妇们没有跟去,只管在家里等着。

因着卓氏伍氏都到了将军府上等消息,霍云岚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前厅,让人准备软榻,让孩子们在上头玩耍,自己则是和两位嫂嫂说话。

却没想到,报喜的人还没到,鞭炮声就已经响起来了。

霍云岚先是一愣,而后便让苏婆子出去问问情况。

她本也想出去瞧,可刚一起身,就看到原本安睡的小女儿芊芊突然睁开了眼睛。

芊芊自小便是个耳聪目明的,一点点响动都能听的清楚。

这会儿被吵醒,芊芊直接坐了起来,眼里睡意朦胧,嘴巴开合,软糯声音里透着些委屈:“爹爹,娘亲,”结果一扭头,看到福团,芊芊立刻朝着他伸手,“哥……”

一个字,就叫软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如今已有六岁的福团赶忙过去,伸手抱住小妹,嘴里哄道:“芊芊乖乖,哥哥在呢,不怕。”

霍湛伸手扶住了两个人,免得他们磕碰。

虎头则是用掌心拢住了她的耳朵,让妹妹不被吵闹。

茂儿直接把自己想吃的奶糕递过去,软软道:“妹妹,吃。”

见状,霍云岚便顿住了步子,没有往那边走,同样她也没有出门,而是带了几分好奇的坐回到了椅子上,同两个嫂嫂一起看向孩子们。

伍氏还专门抓了一把香榧,给她们分了。

而后就见芊芊眼里先是有水气,可眨了眨后就没了。

小姑娘自小就是哭声响亮,但她不爱哭,胆子也大,加上这会儿有哥哥们护着,小芊芊自然安心不少。

只是鞭炮声对耳朵灵敏的人来说着实吵闹,她索性偏了偏头,把脸靠在福团怀里,等鞭炮声停了之后才重新抬起来,软糯糯问道:“外面好响呀,打雷了么?”

见她说话,而不是哭,几个男孩都松了口气。

他们是很喜欢妹妹的,可小妹哭起来的时候……比放炮还响。

还是不哭的好。

虎头松了手,茂儿还坚持把奶糕递过去,芊芊便接过了奶糕,脸上露出了个笑,小酒窝甜得很:“谢谢茂儿哥哥。”

一句话,就让茂儿红了脸,他晃了晃胖乎乎的身子,开开心心的重新抓了个奶糕往自己嘴里塞。

福团则是微微松了松手,脸上很有当哥哥的模样,很是正经的回道:“不是打雷,是放鞭炮。”

芊芊正啃着糕,闻言,便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放炮?过年了吗?”说着,她往外看,“为什么不下花花?”

福团伸手摸了摸自家小妹头上的两个揪揪,又捏了捏,脸上依然正经:“不止过年放炮,有喜事的话也会放炮。”

芊芊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发红包包吗!”

福团回道:“不是的,过年才发压岁钱发红包,这会儿还不是过年。”

芊芊迷糊了:“可,放炮了呀。”

虎头也被绕得有些迷茫,茂儿根本不管他们说什么,继续专注吃糕,霍湛则是想要开口,准备仔细陈述一下节气和日期以及相关习俗之间的关联。

但是福团却没继续开口,他瞧了瞧芊芊的小酒窝,在上面亲了下,而后便低下头,伸手把自己腰上挂着的小荷包取下来。

接着,福团将荷包打开,倒出了一个青玉坠子。

看到这里,卓氏有些惊讶,用帕子挡着嘴角对着霍云岚道:“弟妹,怎么把这么贵重的物件给福团带着?要挂也该挂在颈子上才是啊。”伍氏也跟着点头。

霍云岚眼睛依然盯着自家儿子女儿看,嘴里轻声回道:“那是我和相公的,是一对儿,瞧着细致精巧便送他们兄妹了,只是福团的我给了他,芊芊的我替她收着。”

而在她们说话时,福团已经把坠子放到了芊芊手上。

芊芊嘴里还塞着奶糕,脸颊鼓鼓的,手上抓着坠子,眼睛则是不解的看向了福团。

小福团伸手抱了抱自家妹妹,声音放轻:“这是哥哥送你的红包包,妹妹收着。”

芊芊低头看了看玉坠,又抬头看了看福团,然后便笑出了酒窝,欢快点头。

可很快,她就重新把坠子塞给了福团。

不等福团开口,芊芊就已经把奶糕咽了下去,对着福团脆声道:“给,哥哥收着!”

这让福团有些懵,茫然的看着芊芊。

而后就听芊芊奶声奶气道:“这样,我有红包包,哥哥也有了。”说完,她还拍了拍手,很得意自己的安排。

她收红包的时候开心,那哥哥也开心,在芊芊单纯的逻辑里,这样最好。

却不知道这句话让他的哥哥们心里暖的一塌糊涂。

小小的少年郎这个年纪还不懂得区分什么叫感动,可他们却知道自家妹妹有多可人疼。

几个孩子立刻围在一起,拿着各自喜欢的东西给芊芊。

而这一幕,每隔几天就会上演一次,魏家三个妯娌早已见怪不怪。

就在这时,郑四安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抱拳拱手,脸上带着灿烂的笑,道:“恭喜几位夫人,四爷得中殿试二甲第七名!”

虽没入一甲,可这也已是顶好的成绩了。

三人立刻起身,卓氏去给魏父房氏报喜,伍氏则是和霍云岚一起笑着张罗着府上的人去挂红灯笼,燃放鞭炮,还要准备宴席,当真的忙的脚不沾地。

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魏大郎和魏二郎都来接妻儿回家,魏宁与霍湛也各自回房休息,只有魏三郎被召入宫中后就一直没有音信。

霍云岚让苏婆子抱着福团和芊芊回去睡,自己靠在软榻上,一面就着烛火看账一面等他。

可今日终究是有些乏了,霍云岚瞧着瞧着便趴在榻几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中感觉到有人在用温热布巾给自己擦拭手脸,而后除去她的鞋袜,接着轻缓的抱着她撂到了床榻上。

这个怀抱实在是太熟悉,霍云岚便没有动用防身匕首,只管伸出手臂,眼睛都没睁就搂住了身边人,声音带了些没睡醒的模糊:“表哥,你好晚回来……”

魏临伸手拽落了床帐,而后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王上有急事召见,耽搁了些时候,劳烦表妹久等。”

却没想到,此话一出,霍云岚的眼睛立刻就睁了开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瞧。

魏将军微愣:“怎么了?”

霍云岚抓紧了他的衣襟,凑的更近些,低声道:“莫不是,又兴战事了?”

魏临知道自家娘子心有担忧,忙抚了抚她的背脊,道:“不是的,成楚之间必有一役,却不在这几年,今日王上召见我乃是喜事。”

霍云岚听完,心下稍安,原本绷紧的背脊就松了下来。

她当然不会阻碍郎君建功立业,可是作为娘子,她总是担心郎君安危。

如今无事便是最好,至于魏临说的喜事是什么,霍云岚并未细问。

一则是她现在实在太困,二则入宫谈的向来都是朝堂之事,将军夫人从不过多关心。

这会儿她只管重新闭上眼睛,在男人的怀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声音柔软道:“等将来天下一统,我定要与相公去看那北国冰封的美景。”

之前船队到过成国以北,从那里用冰鉴带回来了不少好东西。

霍云岚见到雪都新鲜欢喜,自然格外向往诗中千里冰封的模样。

魏临自然点头应允,不过很快,他便凑到霍云岚耳边,轻声问道:“娘子怎如此确信终将一统?”

霍云岚的声音轻而又轻:“我信你啊,我嫁的,可是当世第一的英雄……”

说着说着,她便睡了过去,很快便是呼吸平缓安然。

魏临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笑的得意又欢欣。

大抵是睡得晚,又疲乏,结果到了第二天,霍云岚睁眼时便已经是天光大亮。

想到今日会有人上门道贺,霍云岚赶忙坐起来,招呼人进屋洗漱,在妆镜前上妆时道:“相公怎么不早叫我些?”

魏临则是走过去,拿过了霍云岚手上青黛,道:“我瞧你睡得香,就没舍得喊。”说着,他轻轻地抬起了霍云岚的下巴。

这几年魏临没少在自家娘子脸上画眉练手,如今已是如能生巧,画得一手好黛眉。

霍云岚便乖乖昂这头让他画,嘴巴微微开合:“等下你去瞧瞧福团和芊芊,他们昨天也等了你好一阵,这会儿怕是想你想得紧。”

魏临专注的帮她描眉,闻言,便微微翘起嘴角,道:“只怕我们还有的忙呢,等都收拾停当我再去找他们。”

霍云岚一愣,正要问,就听外面苏婆子的声音传进来:“将军,夫人,宫里来人了,说要传旨。”

宫里来人?

霍云岚也顾不上旁的,赶忙起身,迅速的找了对配衣服的耳环戴好,而后便与魏临快步去了前厅。

而在那里,蔡川正笑盈盈的等着。

虽然如今王位换人,随侍也该换新人才对,可是蔡川做事稳妥,萧明远也不想轻易动了自家父王的亲信,便让蔡川还留在内监总管的位置上。

不过蔡川一心想去伺候太上王,加上他心里通透,新王总要培养自己的亲近人,与其到时候被狼狈赶下去,倒不如自己知情知趣主动请辞的好,想来过阵子他便要挪地方了。

只是如今,蔡川还是内监总管,今日这紧要差使自然还是要他亲自来的。

而对将军府的人来说,接旨已经成了常事。

自家将军战功赫赫,明啸卫也是颇有建树,加上夫人的漕运船队名声响亮,不知道得了多少口头嘉奖,这将军府里就连下人都习惯了王上旨意时不时上门。

这会儿准备的也格外迅速。

抬香案,摆香炉,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丝毫没有疏漏。

只是霍云岚觉得这次有些不同寻常,扭头往外瞧了瞧。

蔡川不单单是带了旨意诏书,还有几个宫人抬着两块像是匾额的东西在院子里站着。

只是上面盖着红布,尚且不知写的是什么。

不过很快,霍云岚就收了心神,与魏临一道拜倒接旨。

本以为和以前一样,是王上恩赏,可今日的诏书格外的长,说的事情也格外的多。

用词依然规矩,骈俪工整,霍云岚仔细的听,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头一件事,便是给房氏封了诰命夫人。

这是霍云岚意料之中的事情。

魏家四个兄弟个顶个的有本事,如今魏四郎也出了头,自家婆母的诰命本就是板上钉钉。

而第二件事则是给魏临升了官职。

楚国的官职和实权职位是分开的,魏临做的依然是明啸卫上将军的差使,可官位上,他已是从辅国大将军晋封为骠骑大将军,从一品,位极人臣的身份。

萧明远的意图很明显,他便是要告诉所有人,魏临是武将魁首,无人能出其右。

霍云岚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些指尖颤动,实在是为自家表哥欢喜。

可魏临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攥了攥,让她冷静些。

蔡川其实什么都能瞧见,对将军和将军夫人的小动作一览无余。

不过内监总管做了这许多年,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还清明眼目,什么时候该一无所知,于是他声音平顺接着念了下去:“魏氏满门忠义,今赐‘厚德流光’,以示嘉奖。另赐御笔亲题匾额一块,望为家为国尽忠,顺天之意,开通商路,功德千秋。”

霍云岚刚还在为了魏临高兴,这会儿,她便觉得心漏跳了一拍似的。

一块匾额奖励魏家,另一块,奖励开通商路?

商……

霍云岚有些发愣,等蔡川念完了旨意后还没回过神来。

魏临便自己伸手接旨,而后拥着她起身,声音里带着笑意:“走,娘子,我们去瞧瞧。”

而后两人到了院子里,自有人把匾额上面的红布揭开。

一块,是厚德流光,意为品德流传后世,着实光耀门楣。

而另一块上面的字,显得随性很多,也没有太深刻的意思。

霍云岚轻轻念道:“魏家船队。”

念完,她便用力的攥住了魏临的手。

女人的气力小,魏将军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他怕霍云岚太用力,硌到自己,赶忙拢住了自家娘子的指尖轻轻揉捏,嘴里道:“这是我去求王上写的,娘子喜欢吗?”

喜欢吗?

当然喜欢。

可喜欢的不单单是字,而是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

霍云岚盯着瞧了好一阵,才抬头看向魏临道:“也就是说,我们如今是正经皇商了?”

魏临点头。

“你昨天去找王上,便是说这个吗?”

魏临又点头。

终于,霍云岚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生的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加明艳动人。

若不是现在还有外人在,只怕霍云岚真的要垫着脚在他脸上亲上几口。

成了皇商,便是有王室撑腰,这可比什么靠山都牢固。

好在两个人都没欢喜到失去理智,很快就稳定心神,过去与蔡川寒暄,而后又给了礼钱,一起送他们出门。

等宫里的人走远后,霍云岚立刻提着裙子往回跑。

魏临赶忙跟在后面,还伸手护着,生怕自家娘子不小心跌了跤。

而霍云岚重新跑到前厅外的院子里时,就瞧见两块匾额已经被擦的干干净净,福团正拉着芊芊的手在瞧。

芊芊这会儿也认得几个字了,她瞧着其中一块匾,脆声道:“大日子!”

福团耐心纠正:“这个字念厚。”

“什么意思呀?”

“就是……”福团声音顿了顿,“就是奶糕特别厚的那个厚。”

芊芊立刻明白了,开心的整个人趴在匾额上,戳着字念叨。

而后她一扭头,就看到了另一块,立刻指着道:“魏!魏芊芊的魏!”

大抵是看到认识的字过于高兴,芊芊身子晃了晃。

福团赶忙扶住她,然后抱着自家小妹,道:“芊芊不叫魏芊芊,叫魏瑞瑾。”

芊芊眨眨眼:“魏瑞瑾是谁?芊芊不认识。”

福团一下子不知说些什么,抬头求助的看向了自家爹娘。

结果就看到爹娘站在一处,脸上的神情无比熟悉。

瞧乐子呢。

福团立刻鼓起脸,拉着芊芊一人一个抱住了自家爹娘,赖在他们身上不下来。

魏临便拽着福团的领子随手把他捞起来,而后小心翼翼的将芊芊抱着递给霍云岚,嘴里道:“福团还教妹妹认字,真是个好哥哥。”

福团刚才还气他们不帮自己,结果现在一听爹爹夸,立刻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对,福团是好哥哥!”

“那福团知道自己大名叫什么吗?”

“魏福团!”

魏临脸上立刻有些和刚刚福团一样的茫然,可是霍云岚看得出,自家福团是知道自己大名单字“恒”的,这么说纯粹是逗相公玩儿呢。

于是她伸出手,在福团脑门上轻轻敲了下:“小调皮。”

芊芊软软的学话:“调皮。”

福团见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也不觉得有什么,只管笑呵呵的抱着魏临的脖颈,把脸埋到他怀里。

魏临则是把儿子抱得稳稳当当,眼睛看向霍云岚道:“娘子,此情此景,不如你念首诗?”

其实魏临没抱太大希望。

大概他第一次请娘子念诗的时机不大好,导致后面即使他真的想听诗,霍云岚也不给他念。

不过这次,霍云岚笑着看了看他,便温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这句诗,浅显易懂,魏将军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他脸上笑开了花,凑过去就要亲。

结果霍云岚伸腿踢了踢他,嗔道:“孩子们还在呢。”

可她一低头,就瞧见福团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伸过来捂住芊芊的,小嘴叭叭:“什么都没看到,我看不到,芊芊也看不到。”

原本两人之间还有些旖旎,结果被小家伙一闹,登时只剩下了欢快。

魏临和霍云岚便分别抱着娃娃走进了院子,一边走,魏临一边道:“如今想着,我能娶到娘子当真是顶好的事情。”

若是没有遇到娘子,他怕是再难动心,一辈子孤身一人,怕是冷清得很。

如今有妻有儿,有子有女,当真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

霍云岚走在他身边,温声回道:“能嫁你,才是我人生一大幸事。”

当初连着几门婚事都没成,她一时想不开去了破庙。

若是没有相公,怕是她的命就要停在那破庙里了。

人的一生当真是会遇到一个人,教会她,何为相思,何为相知,何为相守。

魏临则是颠了颠想要拽他头发的福团,又摸了摸芊芊软软的发顶,眼睛看向霍云岚道:“娘子,我们去看挂匾吧,你说王上给你的那块匾挂在哪儿好呢?”

“挂船队外头?”

“丢了怎么办。”

“那就挂家里吧,没准儿以后还能有别的匾额赐下来呢。”

说着话,霍云岚微微往旁边凑了凑,靠进了魏临怀里。

她脸上漾着一抹笑,温暖柔和。

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长长久久。

属于他们的长长久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