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激烈的反应让霍云岚愣住,也吓到了站在魏宁面前的李六郎。
他家道中落,学问也不算好,能在学堂里读下去皆是因为学堂里面有钱人家的子弟多,只要能想办法攀附上一个,以后就能吃喝不愁。
只是高门大户的孩子大多会在自家里请西席先生,哪怕进了学堂也会躲避开李六郎这样的人精。
转来转去,李六郎就盯上了年幼的魏四郎。
不得不说魏四郎还是有些才华的,即使在读书上没有下过苦功,却也依然能应付功课,最关键的是手上有闲钱,性格还单纯。
李六郎比他大了不少,有意无意间引着魏四郎去接触花花世界。
魏宁去聆音阁就是他带着去的,想着十四岁的小屁孩闹不出什么动静。
能见到红梢纯属意外,到现在李家六郎都不知道为什么魏宁这么个半大孩子能被头牌相中。
如今魏宁被带回了家里,连着几日不出门,李六郎没了他接济也就没了银钱,这才上门来献殷勤。
谁能想到,魏宁的反应这般剧烈。
毕竟他们谁都不知道魏四郎心里的苦。
或许之前的魏宁还有些玩闹的心思,可现在,只要他一想到聆音阁,就觉得自家三哥的那把绿宝石匕首要扎过来,然后他就能彻底断了念想,恐怕连胡子都不会长了!
他以后还想娶媳妇呢!
魏四郎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大约是之前魏临的威慑给他留下的印象过于惨重,魏宁小脑袋瓜迅速转动,把李六郎做的事情都拽出来过了遍,不难想到面前这人不怀好意。
之前几次也是李六郎引着他出去,不让他好好读书,处处撺掇,当时魏宁觉得没什么,现在想起不难看出其中深意。
魏四郎本就是个直率脾气,犯错一往无前,但是改的也快,立刻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我家。”
李六郎急了,他不知道只是之前寻常的一句话怎么就惹了魏宁不快。
可他不能就这么走了,李六郎可舍不得这么一个好哄骗的冤大头。
仗着年长身高,李六郎脸上端着笑,想要过来拉拽魏宁,但是魏宁却没有丝毫客气,本来心里就怕得很,瞧他这样,害怕都变成了火气,招呼了小厮把李六郎给扭了。
这一刻李六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魏家,而这魏家不算大户,但也是富庶人家,可收拾他还是轻而易举。
李六郎本就油滑,立刻认错:“四郎你且听我说……”
“这是怎么了?”
一个低沉声音响起,霍云岚回头,就瞧见了沉着脸走过来的魏临,在他身边是魏家二郎魏诚。
虎头一看到魏诚,就笑起来,伸出手软乎乎道:“爹爹抱。”
魏诚笑容一如往常的温润和善,对着霍云岚见礼道谢,而后抱起了自家儿子,却并没同他说话,扭头对着魏四郎温和道:“四弟,出了何事?莫要吵嚷,让娘听到要担心的。”
魏四郎刚刚自己下了自己一遭,这会儿看到魏临,不自觉的缩了一下脖子,看都不敢看他,只管小跑到魏诚面前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魏诚微挑眉尖,扭头看向了魏临,低声问道:“齐王的人?”
魏临摇头否认:“不是。”自从抓了红梢,魏临就把和红梢接触过的都查了一遍,这个李六郎居心不良,却和齐王没有干系。
魏二郎笑笑:“那便没有用处,早早打发了便是。”
“可要我派亲卫去?”
“不妨事,你先忙楚王给的差事重要,”魏二郎瞧了瞧还在挣扎的李六郎,笑着眯起眼睛,“这个李家郎,我自有办法。”
魏临闻言点头应下,魏诚便叫了小厮来把李六郎扭出家门。
霍云岚走到魏临身边,轻声道:“二哥也知道齐楚两王之事?”
魏临点了点头。
魏二郎年少时便拜了名师,对时局了解多些也属正常,只是魏诚考中秀才功名后却没再读书,而是返回家中娶妻生子,那时候魏淮受伤,魏临离家,家里对小弟难免疏忽。
如今,该是尽到兄长之责的时候了。
好在四郎年幼,还是能管束过来的。
不过魏临扭头,默默地看了一眼魏四郎。
他和二哥魏诚岁数相仿,从小就知道魏诚不是个好惹的人。
如今世道混乱,有田产却没庇护的人家常常会被人盯上,哪怕是土匪来了也都是先抢这种人家,更不要提平时那些光脚不怕穿鞋的地痞恶霸。
偏偏自己离家这三年来,魏家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半点没有被欺负过。
爹娘敦厚,大哥纯善,小弟年幼,那就只能是这位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二哥在后面使了力气。
魏临分毫没有忌惮,反倒觉得心宽,自家人有本事才是好的。
就是苦了四弟,那么一个蠢出天的小皮猴子,被娘交给了二哥管教,只怕以后有的磨了。
魏临出于兄弟情义在心里同情了魏宁一瞬,得到了魏宁一个疑惑的神情。
魏三郎走上前去,想要伸手摸摸他的发顶,提醒他乖一些莫要惹了二哥不快。
可刚一抬手,袖中就是绿光一闪。
魏宁打了个寒颤,大喊一声:“我,我还没读完书呢!”扭头就跑。
魏临动作顿了顿,而后才神色淡淡的收回了手。
霍云岚则是笑着道:“四郎真是个好学的,乖得很。”
魏临平静道:“他以后,定然好学。”有魏诚在,魏四郎不好学也要学。
霍云岚不解,不过魏临已经牵住了她的手,两人相携朝着自家院子走去。
经过园子里的银杏树时,霍云岚顿了顿步子,昂头看去。
只见银杏叶已经一片金黄,微风拂过便是吹落一地,在阳光下甚是好看。
霍云岚不由得握住了魏临的手,轻声道:“深秋了啊。”
魏临点了点头,回握住了他的指尖。
就听霍云岚接着道:“再有两个月,便过年了。”
魏临一听,头一个想的就是齐王无道,非要在此时惹出战事,无论最后输赢如何,在冬日作战本就艰难,怕是伤亡更大。
不过很快,魏三郎就意识到自家娘子说的定然不是此事。
略想想,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些许不舍:“今年我没有办法陪你一起守岁。”
霍云岚对此不甚在意,本就不是感时伤怀的性子,她想得通透,魏临是要去做大事的,霍云岚不想把他拴在家里。
他如今的辛苦是为了今后的长久,总能等到能在一起守岁的日子。
手腕翻转,霍云岚扣住了魏临的指尖,笑着道:“相公平平安安就好,以后我年年陪你。”
魏临伸手把她拢进怀里,心里却还在念叨着过年之事。
霍云岚也乐得靠在他怀里,指尖绕了绕男人剑柄上的剑疆,温声道:“我今儿个去城里相中了一间铺子,想要盘下来,表哥可要去看看?”
魏临道:“正好明天我有事去城里一趟,娘子与我同去吧。”
霍云岚笑着挽住他,答应下来。
等入了夜,难得魏临没去跟徐先生说话,霍云岚便拽着他好好交流了一下学习经验,两人皆是进步明显。
这事儿得趣,也着实累人,霍云岚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来是已经是夜半时分。
手往旁边探了探,只觉得摸了个空。
霍云岚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而后就瞧见外间屋烛光闪烁。
她趿了绣鞋,随意的取了一件外衣披上,便去打开了内室的房门。
而后就瞧见男人正专注的站在桌前,拿着毛笔不知在写着什么。
这样的魏临是霍云岚没见过的。
他一直都喜欢刀枪剑戟,不爱纸墨笔砚,寻常让他能提起兴趣的只有兵法策略。
只有偶尔想要哄娘子高兴才会去翻翻诗词典籍,找个一句半句的出来还背不全,他的字像人,英挺又威武,只是魏临格外不爱写字。
但现在魏临却专心的站在桌前,一脸郑重,那模样比沙盘地图还来得专注。
他现在写的东西应该是极为重要。
霍云岚不由得走过去,还没靠近,魏临就已经有所察觉,抬头瞬间目光锐利,见是自家娘子才柔和了眉眼,缓声道:“怎么起了?才三更天,快再去睡睡。”
这话让霍云岚以为他在看公文,便顿住脚步,一张芙蓉面目在烛光里带着几分初醒时候的朦胧,轻声问道:“表哥还有公事?”
魏临闻言,低头瞧了瞧,似乎想要挡一挡手下的东西,不过很快就意识到瞒不过,便往旁边侧了侧身,给自家表妹让出地方。
霍云岚上前,就看到桌上摊开的都是大红色的纸,裁的整整齐齐,有对联有横批。
最显眼的还是一张张端正的福字,因为写的太多,竟是铺了整张桌子。
霍云岚愣住,昂头看他。
就瞧见自家相公露出了个笑,依然是武夫式的纯善,声音似乎也被跳跃烛光晕染得温暖起来:“我多写一些,留给娘子过年时候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