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生气了。这件事情于我当时想来, 觉得不算什么事。
按照左行这个狗头军师的说法,女孩子总是有生不完的气,闹不完的脾气, 等过几天就好了。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梁雯的气显然还没有消除。
她不接我的电话, 不回我的短信,自然也不会主动和我联系。
我就算再感情迟钝,也觉得不对劲。
我跟管家景海打电话, 问了爷爷的身体精神状况, 甚至连家里的斗牛都问了一遍, 这才拐弯抹角问到了梁雯。
景海叔叔笑着说:“雯雯还有几日才开学, 这些天白天就在老宅陪老爷子喝茶聊天, 吃饭散步, 晚上自个回你们的新房睡觉。”
我哦了一声, 又问:“她看起来……怎么样?”
景海跟了爷爷多年, 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外加七窍玲珑心, 即便我百般遮掩,也被他看出点什么, 听出点什么。
他问我:“女孩子嘛, 心思都深,轻易从脸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你要说她高兴不高兴,反正当着首长的面,她挺高兴的。但我可不止一次见她在无人处发呆哦。”
景海叔叔又说:“你们刚刚成婚, 就隔着那么远,任谁都会不开心。”
我闷闷道:“景海叔叔……”
“哎呀。我这个老头子话又说多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反正我就懂一点:雯雯要是不在乎你,她就不会不高兴。”
景海叔叔的话点醒了我。
我挂了电话,给梁雯打过去,果然她还是没接。
但第二天,左行送来一封跨洋书信,他一边给我一边啧啧道:“头一次见这么古朴的恋爱方式。老婆变笔友啊?!”
我顾不得他的揶揄,赶紧撕开信封。
梁雯的字果然如她本人一样漂亮。
这封走了一周时间的信,带着主人的涓涓思绪飘到了我面前。
说实话,在这个想联系一个人就会通过电话手机立马听到对方声音的时代,写信这种慢腾腾地方式还真是少见。
我承认这不是我收到的第一封信,却是令我最惊喜的信。
梁雯在信中说:“以前,受媒妁之言结婚的人,日日耳鬓厮磨,时间长了,不情愿也变得情愿。而我们连这个都算不上。匆匆结婚,匆匆分开,连试错的机会都没有。
请原谅,当着你的面,我实在说不出这些再多看一遍就会立马原地爆炸的话。我只能用最笨也最可笑的方式给你倾诉我此刻的想法。
在信里,我不是活在影子里的人,我不是那个见你就会红透脸的人。我是个有可笑想法,有无知冲动,有不良念头的女生。
我这一个月陷在那天令人十分羞耻的一幕无法释怀。我无法释怀的不是你拒绝我,而是我脑抽了产生在你走之前和你睡一觉的想法。好像睡了一觉后我才真正拥有你似的。
真的好丢人。我知道。所以,我不敢见你,不敢听你的声音。害怕你对我有什么想法。但,你肯定对我有什么想法。没事,我能理解。
上面说了那么多,其实都是废话。我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或者说,当爷爷提出让我和你结婚的时候,我已经迷失了心智。
所以请原谅一个迷失自己的人的无知。
最后再提一个小小的要求,请不要回我信。我写信不是为了让你回信。我只是不敢当面跟你说这些。
我很懦弱。我知道。所以,你也趁机了解我这个人,不是吗?
祝安!”
收到这样的一封充满忐忑、害怕、局促、后悔可又十分坦诚的信,我像是捧住了一颗纯真的少女之心。
她这些反复无常的情绪恰是如景海叔叔所言,梁雯的心里有我的一席之地,所以才有这些。
我反倒松了一口气,原本焦躁的心也缓和下来。
我如梁雯所愿,并没有回信。
我开了一个微博小号,在上面记录我在大洋彼岸的学习生活,并于无意中透露给左行,又让他在无意中透露给梁雯。
左行这个贼精的人,自然懂得我的意思。
我的微博大号从官宣出国深造后再未发表任何动态。
但我可以开小号,悄悄记录我的生活,开给梁雯一个人看。
我想这大概属于我的浪漫方式,就是不知道这丫头能不能体会到。
只有一个人关注我的小号,我也只关注一个人。
梁雯的微博小号叫蚊子精。
我在小号微博说:第一次上表演课,学习老虎爬行。请问,老虎爬行先出哪一只脚?
蚊子精回复我:老虎说:我是大王,我想出哪一只脚就出哪一只脚。
我回道:蚊子精是吸血鬼变的吗?
蚊子精:蚊子精只吸她情郎的血。
我回复:我的血多,请蚊子精慢慢吸,别噎着。
左行翻看到我们两人在小号的对话,当场笑喷。
他说:“你们两个真是闲的蛋疼。有本事干柴烈火地来一炮啊。”
我不理他,抽空就在微博小号上发各种内容。
有时候,我会拍一张表演课老师的秃顶照片:我要是变成秃头的话,不知道还有没有粉丝爱我?
蚊子精:我爱秃头,秃头不影响我吸血。
或者,我发一张异国的蓝天。
蚊子精也回一张北京的天空。
意思我懂:我们生活在一片蓝天下就够了。虽然一个在大洋的东边,一个在大洋的西边。
虽然我们没有打一个电话,发一个短信,但在微博这个平台上,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交流。或俏皮,或逗比,或沙雕,或日常,或无病呻吟,反正发泄着该有的情绪,有时候会忘记我和她隔着七岁的年龄差距,隔着需要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距离。
原本要四年学完的课程,我想在三年内学完。
所以每天的课程都安排地很满,同时为了学以致用,我参加了很多话剧团、戏剧团甚至连百老汇的歌舞我也有机会就上。每次上台表演都是一种深刻的锻炼,自然也需要我花费大量的时间学习排练。
白天没时间,我基本就只能在每天睡觉前发一条微博,总结当天的生活。
因时间差,我的白天是她的黑夜,我的黑夜是她的白天。
但,无论我什么时候发微博,梁雯都能在第一时间回复我。
我们在上面聊了几句,变各自道晚安睡觉。
原本这一切都很平静,却在梁雯上大二的某一天,突然一切都变了。
约定的微博聊天活动突然中断了。
刚开始我以为她忙,没在意。后来,连着几天她没有上微博小号,没有回复,我觉察出不对劲出来。
我第一时间打过去电话,她没接。
我打到她宿舍,一个叫席佳萌的女生接起电话。
我故意压低嗓音问梁雯在宿舍吗?
席佳萌说:“雯雯出去了。不在宿舍。”
我道了谢挂了电话,又等了几个小时,梁雯才主动打电话过来。
她的声音不似往常那般雀跃,好像我和她是陌生人般,问我:“有事吗?”
这三个字一下子拉远了我们这一年来培养的距离。这三个字看似平常,却好似一锤打死所有曾经的情愫。
我缓了口气问:“这几天很忙吗?”怎么没有给我的微博小号留言?
后面的话我没说,但她一定能懂。
梁雯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便快速吐出两个字:“很忙。”
像是要赶紧结束这场没有营养的谈话似的。
我顿了下,表明自己的态度,“你有什么事,记得一定要告诉我!”
这是我当时能给她的安全线,也是我许下的承诺。更希望她能体会到我的心,虽然这颗心从空间距离上来看,离她比较远。
梁雯嗯了一声,便说了句:“我还有事。再见。”
生硬的声音,还有敷衍的态度,让我这个惯常能体会到旁人心思的人在当时蒙了。
甚至我怀疑她嗯的那一声,到底是我臆想出来的,还是她真的嗯了一声。
过了五分钟后,她给我发来一条短信:我还小,读书为重。
我盯着这七个字一方面感到莫名其妙,另一方面又觉得被一个小丫头这么拒绝,着实丢人。
从那通电话以后,我在微博小号上再发什么,她都没有任何回应。
但我每个月给她银行卡打过去的生活费,她总在钱到账的第一天便全部取出来。下一个月照旧。
我给她的生活费自然不少,对于一个女孩来说,除了满足她基本的生活需求外,还可以额外满足她的其他需求。
我没把这件事请放在心上,男人嘛,给老婆钱,从来不计较,也不会多想。
若是当时我再多想一层,或许事情就不会一样了吧。
我们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持续半年后,我偷偷回了一趟国。没有告诉公司,没有告诉粉丝,甚至我上了飞机后,才跟左行说。
左行在电话里说:“我知道你想回去看她,可你马上还有三个舞台要上,这一来回又耽误时间,等你回来怕是要通宵熬夜排练。你早说啊,我替你回去瞅瞅她。”
我说:“我想亲眼看见她。”
哪怕说躲着偷偷看她一眼也行。
我乔装打扮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回到了国内,跑到了舞蹈学院。
梁雯之前告诉我,她在学校向来三点一线,排练房、教室还有家。
一般不会有所变动。
学校里人来人往的,我不便出现,我等在家门口。
直到那天半夜十一点,还没见人回来。我托人去宿舍问了,她也没在宿舍住。
这么晚了,她会去哪里?
结果等到凌晨两点,我才看见她晃晃悠悠朝家走去。
当时是初夏,温度不高不低,她穿着长款风衣,小腿露着,脸上画着大浓妆,我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似乎都能闻到空气中流淌过来的香水味。
我的心骤然一沉。
她的步伐有点踉跄,显然喝多了酒。
走到家门口,她低头从包中找钥匙,结果醉得连包都打不开,结果包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倒了一地。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
她接起来,口舌不清道:“喂。嗯。好。我明天还去。准时。不迟到。再见。”
她明天还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我不敢想象。
我看见她走进我从没有踏入的家,看见家里的灯亮起来。
我不知道我站在门口的树林里站了多久。
我只知道第二天我在飞大洋彼岸的飞机上,睡得死去活来。似乎只有睡着也会觉得我这一趟回国所看到的,听到的,全是梦。
左行接到我,吓了一跳。说我憔悴地快要帅不出来了。要是我的粉丝看到,怕是会心疼地痛哭流涕。
我沉着脸跟左行说:“你去查查梁雯在国内都在做什么?”
左行怕是从没有见过我这般样子,头一次没有任何废话地去执行我的任务。
很快,我从他口中得知,梁雯常常翘课,老师多次点名批评。同时,她不住宿舍,回新家的时间也很晚。她在学校只和一个叫席佳萌的女孩玩,其他人对她来说都是空气。至于她深更半夜,浓妆艳抹醉意熏熏,左行死活不愿意跟我说她到底在干嘛。但他这么做,我自然也猜得到。
说不失望是假的。
我看到的,和左行了解到的,基本一致。
左行叹气说:“他们学校的人都在传,说梁雯别看长得好看,看着无害,私下玩得还挺疯。很多男生私下表示喜欢她这种类型。这还算说得好听的。说得不好听的,更多了。我就不刺激你了。”
我再一次翻看我们两个曾经的微博聊天记录,那个在我心目中可爱有趣,小情绪多但显得更可爱的女孩,现在这个形象模糊了。
恰好我手头的表演活动和表演课积攒太多,我有意无意地用这些事情压制我内心空缺的一角,于是我更忙了。或者我一定让我自己看起来更忙。
现在再看,我当时真是蠢透了。
人啊,永远自持聪明,看到的,便相信了。听到了,便相信了。
可怎么都想不到,为什么不去直接问她?
如果当时我能够摒弃心中那些升腾的怎么都灭不掉的怒火,冷静下来,好好和梁雯谈一谈,或许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恋爱中的人很蠢,尤其像我这样第一次谈的人。
我任凭怒火中烧,让我沉着心,压着情,疯狂去上课,去练习,去表演。
原本计划压缩四年完成的学业,生生让我压缩到了三年。
梁雯那边的消息,我没有再主动去了解。左行生怕影响我的心情,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
直到有一天,她给我打来电话。
而这通电话距离我上次听到她一声已经过去两年。
这两年,爷爷不知道给我打了多少个电话,问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雯雯看起来瘦的可怕,看起来精神不济,看起来心事重重。我无法回答。
梁雯在电话中说,她要我回来。理由是她最好的朋友想和我一起演戏。
虽然她的理由很烂,但我接到电话的第二天便回去了。
然而,回去之后发现……她像变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