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没有赶走露西, 那就留下露西和孩子。不然你要是赶走她们，她一个仆人, 没有别的生存能力, 能干什么呢？很可能就会沦为妓女了。”
拜伦的问题，是数千年来所有贵族们的统一问题，即女仆和村姑、农妇这种底层女性不算“女人”, 实际上，在所有贵族和土地领主的家里，默认女仆是向所有的男主人开放的，有时候也包括女主人。
爱丽丝不可能去管纽斯特德庄园的事情，也不可能现在就一下子扭转拜伦这种物化女性的思想, 只能就事论事。纽斯特德庄园怎么也能养活这对母子，这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 将来要是拜伦回去见到了孩子, 说不定愿意送孩子接受教育，这对那个孩子来说肯定是好事。
私生子的问题也古已有之，有些被生父承认，更多的私生子根本不知道父亲是谁。是否承认私生子完全看生父的经济能力, 而跟合法妻子的意愿无关，事实上就是现在，要是有哪位老爷领回家一个私生子，做太太的绝大部分都只能默默忍受。
拜伦重新写了一封信, 说让露西和孩子留下，也就是这么着了, 没有交代管家要好好照顾露西或是孩子。
写完后，又问：“你要看看吗？”
“不看了。”爱丽丝捧着书。
他便叠好了信，拿出火漆、印章，封好信，放在一边。
“你今天要写信吗？”
“昨天写过了。”
“有没有给奥利弗写信？”
她抬眼瞥他一眼，“不告诉你。”
“他没准已经忘了你。”拜伦站起来，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爱丽丝，你知道什么是调情吗？”
“不知道，没学过。”
“女人不是都该学会怎么调情的吗？”
“不需要啊，我在外面没有见过比奥利弗或是伊沃或是你更好的男人，没兴趣，用不上。”
“咦，是吗？”他猛地坐到她身边，撞了她一下。
“喂！”她不满的猛拍了他胳膊一下。
“哎呀，对不起。我给你揉揉。”他讨好的说：“你真娇气，这样你才算像是个女孩子了。”
“你认为的‘女孩子’，是不是得瘦瘦弱弱的、娇滴滴的，动不动就晕倒？”
“那倒不是，首先，得长得漂亮。”
爱丽丝想了想，“嗯，这才是你一贯的审美。露西漂亮吗？”
“很漂亮，都不太像农夫的女儿了。”
“她就是草窝里的金鸡，可惜。”
“什么？”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你想说什么？你不喜欢露西？”
“你说的好好笑啊，我又没见过她，从何谈‘喜欢’？”
“那你……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伊沃给你念过情诗吗？”他的思路猛地来了个大劈叉。
“他给我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真没劲！我以为他会给你念他写的诗。”
爱丽丝意外，“伊沃会写诗吗？”
“当然会的。”
“他没告诉我。他人呢？”
“去找霍布豪斯了吧。”
“对哦，他最近跟霍布豪斯走的很近，为什么？”
“我对他说他可以去竞选议员。”
“议员？他性情天真，从政可能不适合他。”
“那你觉得什么适合他？”
“做个富贵闲人就很适合他。没事出去游山玩水，写写游记，清闲又优雅。”
“奥利弗适合做什么？”
“他？适合做个男爵老爷，不适合成为军官。不过，我倒是很迫切的希望能早一点看到他穿军装的模样。他穿红制服一定很好看，亨利穿红制服就很帅气。”她想象中身穿红制服的奥利弗也会有不输亨利的英俊，他本来就是个很漂亮的男人，军事训练肯定会锻炼他的体魄，她预期到他会有些变化，但他没有真正经过战火的洗礼，改变应该不会很大。
拜伦大笑，“你们女孩子总是喜欢身穿制服的男人。”
“是又怎么样？亨利哥哥穿红制服真的很英俊，那几年他可受欢迎了，他去参加舞会，人人都会多看他几眼，每个女孩子都希望他能邀请她跳舞。”
他便问：“你喜欢跳舞吗？或许我们应该举办一次舞会。”
“还行吧，要跟可爱的舞伴一起跳舞才比较好玩。”
“我可以陪你跳舞。”
“你？”
拜伦不喜欢跳舞，是因为右足内翻，特制的鞋子只是让他走路接近正常，跳舞的话，就太累了，还很容易导致脚疼腿疼。
“我可以陪你跳一支舞，或者两支舞。”
“好吧，我们确实也应该举办一次舞会了。你去跟霍布豪斯说吧，他们那边的跳舞厅比较大。问问他需要多少钱。”
“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奥利弗？”
“什么？你怎么又提到他？”
“你爱他吗？”
“爱？你今天很奇怪，问的过多了。”
“因为你总是这样，对什么都不太能提得起兴趣，不像小时候。你以前倒是很容易就对什么事情兴趣满满。”
“那是因为小时候不会的东西很多，于是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可以玩，就会很容易高兴。现在——你知道人长大了，就越来越不容易对什么事情感到兴趣，兴奋。你呢？你以前爱过玛丽·查沃斯，现在还爱她吗？或者你爱上了别的人吗？比如，可怜的小埃德尔斯顿。”
“算是爱过吧。”他将脑袋放在她肩头，“玛丽拒绝了我，我可难过了，甚至都不想回到哈罗。我想过跟她私奔到苏格兰去，唉！约翰，约翰很可爱，我爱他，爱过他，但他回家了，可能以后我都不会再见到他。你知道人们是怎么说我们这样的人的，我们是‘不正常’的，‘非自然’的，违背了圣经。”
“你的爱来得太快了，又太多。”
“你的爱就是太少了，你这样会少了很多人生乐趣。想想看，你肯定不愿意一辈子活到80岁，都还是个处女吧？没有经历过性爱的女人很可怜，你没有领略过性爱的快乐，就不会知道世界上还会有这么令人愉快的事情。爱丽丝，我知道你还是个处女，你都19岁了，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到现在还是处女，这很不可思议。”
他朝她耳朵轻轻吹气，温柔又诱惑的低声说：“你得知道男女之间的性爱，才更能体会人生、体会这个世界，才会写出更好的人物。你的小说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一点上非常糟糕。你没有爱过什么人，甚至都没有跟人做过爱，你的人生体验是不完整的——”
震惊！
爱丽丝惊呆了，赶紧推开他，“你在勾引我吗？”
“不是啊，要是真的勾引你，这会儿我该掀开你的裙子或是解开你胸衣上的扣子了。”
她怒瞪他，“你这个混蛋！席德妮，把我的马鞭拿来！”
“你要抽我一顿吗？”
“抽死你！”
“好吧，我可以让你抽一顿，但抽完了，你得让我去你的房间。”
爱丽丝白他一眼，“滚蛋！”
*
这天半夜，游泳的时候，伊沃震惊的看见，拜伦吻了爱丽丝。
那一刻他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心里又酸又疼，身上又冷又热。
一个是他从小玩到大的表弟，一个是他心爱的女孩。
他使劲捋着头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
俩人面对面站着，海水不断荡来荡去，拍打着他们的胸口。拜伦视线放低，看着她雪白的胸——天色极暗，只有沙滩上几盏油灯的光亮。他们在一个拍卖会上买了一枝灯架，上面可以安放8个烛台，或者挂上8盏油灯，用来在沙滩上照明很实用。
油灯里添加了丁香粉末，一股幽幽的香味飘散。
“怎么样？你喜欢吗？”他低声问。
“我说不上来。”
“比伊沃或是奥利弗好很多吧？至少我知道伊沃没吻过几个女孩。”
“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再来一次吧，让我好好教教你。”
*
伊沃在沙滩上看着他俩的脑袋沉到水下，觉得心痛得没法忍受了。
*
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可能不是你眼睁睁的看着你还爱着的女孩跟你最好的朋友亲吻，而是明明之前那个混蛋还帮你出主意要赢回那个女孩，转眼之间他却爱上了她。
可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俩也并没有什么问题，用不着问他的意见。
他不是她的什么人，她是自由的，想爱谁都可以。
*
霍布豪斯同意了举办一次舞会，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到的钱，舞会办得相当奢华，邀请了很多葡萄牙贵族，用的是拜伦男爵的名义。
当然也邀请了玛蒂尔德一家。
玛蒂尔德是一个15岁的娇艳少女，个子娇小，手小脚小，打扮得非常美丽，发型是最新的巴黎流行发型，使用了过多的缎带，扑了很多香粉；发卷儿也很多，堆在头顶和两鬓；胸口也尽可能的露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胸围很可观，是个童颜巨乳的美少女。
爱丽丝不禁赞叹，拜伦的审美眼光可真的是没得说！顶呱呱！
来向玛蒂尔德献殷勤的男人十分多，听说，因为她家没什么钱，她想找个合适的未婚夫比较困难。要是那些有钱的大中贵族没逃离里斯本，她应该已经订婚了。
整个晚上，拜伦跳了3支舞，都是跟爱丽丝跳的。他脚不好，能间歇着跳完3支舞就算是很了不起了。
他没去找玛蒂尔德，玛蒂尔德也没怎么关注他。
他挺淡定的，“瞧，她也并不怎么喜欢我。”
“你要是对她说，你有1万英镑的年金，她肯定会狠狠爱你。”
拜伦大笑了几声，“对，你说的对极了！”
“其实她也没什么问题，女人无法依靠父兄或家族得到足够的嫁妆，又没有谋生能力，就只能把自己的外貌标价出售，年金2000镑，不行；年金5000镑，勉强；年金1万镑，快抓住他！”
“确实是这样。”
“所以问题在哪里呢？是没本事为女儿或姐妹赚到足够嫁妆的父兄？还是因为男人不让女人有什么谋生技能？”
“女人不需要出去工作，也没有什么适合女人的工作。”
爱丽丝轻叹，“是啊，这真是个世纪大难题。”所以一定要先有经济能力，能靠自己的劳动维持生存，才能谈身为“人”的权利。
历史是向前发展的，人类社会也一直在不断进步，就比如在法国，上次拜伦提到英国的法定婚龄后，她搜集了一下资料，发现法国之前的结婚年龄也是女性12岁，男性14岁，拿破仑一世的政府在1804年颁布了新的婚姻法，规定女性婚龄15岁，男性18岁，这就是其中一个进步了。
这个时代的女性接受的教育不多，在物化自己的同时，其实也是将男性物化了，不看对方的智商情商相貌能力，只看年金，男人也是可悲的，当然总的来说，社会等级高的男人能活得更好一点，女人总体普遍都活得很不快乐，即使贵族女性也同样悲惨，分别只在贫穷的女人在茅草房里哭，富有的女人在庄园或是宫殿里哭。
*
拜伦整晚都待在爱丽丝身边，终于让朱利安觉得不对劲了。
趁着邀请她跳舞的时候，朱利安赶紧问：“你最近跟乔治似乎过于亲密了。”
“那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朱利安翻个白眼，“你是奥利弗爱着的人，以后会成为他的妻子，我得帮他看好你。”
这家伙说话还是那么的欠揍。“你真的好可笑啊，奥利弗可以重新追求我，用不着你来多事。”
“我明天就催霍布豪斯赶紧出发！”他气呼呼的说：“奥利弗一直没有新的信寄过来，你就不担心吗？”
“你不是说男爵找了人把他又调走了吗？”
“是找了人，但到底有没有调走、往哪儿调走，我还不知道。我得等他写信过来才能知道，可最近几周都没有收到他的信。”朱利安很是烦躁，“这个笨蛋！我真担心他。”
爱丽丝也有点担心，但她想着奥利弗总不会真的想去战场上体验生死吧？他一向不是那种人。就是小时候在一起玩，他也会非常注意安全，他是那种想尽量把事情做好的人，喜欢一切都按照既有的程序来，是个守规矩的人，但不是死板的恪守规矩。现在仔细想想，他其实控制欲也很强，努力想把事情做到完美的人都会有控制欲，分别只在控制欲有多强了。
相反的，伊沃、拜伦都不算控制欲很强。
接下来朱利安又警告她不许多跟拜伦接近，又说了拜伦有许多情人，男女都有，还经常同时有好几个情人，花了很多钱在这些情人身上。
“你不会喜欢他的，他不会全心全意爱你。”
爱丽丝诧异的反问：“我又不爱他，为什么会要求他全心全意的爱我？”
*
跟一个很会调情的情场高手在一起是很开心的。
拜伦很会说话，只要他愿意的话，说话就像诗句，富有美与韵律，非常讨人喜欢。
会给她念一些描写爱情的诗，还会为她写诗，写完了就念给爱丽丝听。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写诗，少年时代的诗歌还很稚嫩，但已经灵气逼人。他现在的创作风格已经接近成熟，写作速度也很快，诗歌本身是一种文艺创作形式，负担的是情感上的宣泄，对拜伦这种多情的人来说，写诗表达爱意差不多是一种仪式了。
“仿佛是乌云从远方的太阳，得到浓厚而柔和的色彩，就是冉冉的黄昏的暗影，也不能将它从天空逐开；你那微笑给我阴沉的脑中，也灌注了纯洁的欢乐；你的容光留下了光明一闪，直似太阳在我心里放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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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伦忙着写诗，爱丽丝也没放下每天的片段写作。
他也带了打字机，但主要用于写信，写诗还是坚持用笔，认为用羽毛笔写下的句子才有诗性和灵气，工业化的产物打字机太过于冷冰冰；爱丽丝则已经非常习惯使用打字机来写作，就像后世的计算机，一旦你习惯之后，就会觉得科技产品远比手写更快速方便。
她每天会写1000字到2000字，有时候就是写写今天发生的事情，比如在沙滩上遇到的人，对他们进行外貌描写，他们的对话、走路姿势、穿戴，这是一种必要的细节描写训练；还会写下旅行中的见闻，自己的心情，大约相当于草稿版的旅行游记；遇到有趣的人物或事情，她会将之加入自己的素材库，分门别类的收好。
作为一个作家，要有很强的观察能力，要有强烈的创作冲动，还要坚持不懈的进行创作，有人只写了一本书就能留名文学史，但更多的人会坚持每天写作，十分多产。
这个时代出了很多天才，可以说，任何时代都有许多天才熠熠发光，爱丽丝一直不觉得自己算是天才，只能算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能明白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但不是所有的聪明人都能尽量扬长避短。
聪明人没有获得成功的非常多，大多数还是跟性格有关。很多时候，不是智力决定命运，而是性格决定命运。
*
拜伦写诗极快，基本一蹴而就，写完后顶多改改使用不当的词，不会反复修改。他没有什么具体的创作计划，属于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相当随心所欲，这种性格也非常适合创作诗歌。小说的写作在他看来太规范，太沉闷，他顶多就是写点旅行手记，几百个字顶天了。
他的好友很多，有些是导师，有些是诗友，差不多每天都要写信，倒不是一次就能写满一张纸，有时候要几天才会写完一封信。写信就不是太讲究语言精炼了，会说很多细碎的事情，这一点大家都是一样的。
他兴冲冲的告诉母亲凯瑟琳夫人，说他现在爱上了爱丽丝，他似乎才发现她是如此可爱，比他认识的任何女孩都可爱，还能跟他讨论很多问题，他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恋爱了，爱丽丝是可以成为他灵魂伴侣的那种女孩，并且她还很大方，不介意他以前的情人什么的；说他现在在葡萄牙待的很快乐，似乎烦恼的事儿都没了。
凯瑟琳夫人收到信后纳闷了半天，心想难道爱丽丝不是伊沃·戈登疯狂爱着的女孩吗？这表兄弟俩到底怎么回事！
*
伊沃终于找了个借口把拜伦打发去霍布豪斯那边。
爱丽丝还在午睡。半夜要起来的话，白天她肯定得补觉，会多睡1小时。他让席德妮去叫醒她。
过了十几分钟，爱丽丝才懒洋洋的下楼。
“有什么事情需要打断我的午睡？”
伊沃见到她下来，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接着很快坐下，又很快站起来，“你坐这儿。”
他紧张的有点奇怪。
她坐下，“凯特，有什么水果吗？拿一点过来。”
凯特很快端了一盘葡萄和鲜无花果过来，放在桌上。
爱丽丝捏了一颗无花果放进嘴里。
“爱丽丝——”
“说。”
“你和乔治——你爱上他了吗？”
“你就是想知道这个？”
“我……”伊沃紧张的拽着沙发上的蕾丝盖布，“我害怕你真的会爱上他。你们有那么多话可以说，我都插不进你们的对话。”他一脸委屈兮兮的神情。
“爱情并不重要。不对，我说错了，爱情很重要，但，乔治？他的爱太多了，太容易给予，这就很危险，因为太容易受伤。”
“我问的不是这个。”
“爱可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我们女人不能太多情，如果我们想要真正的爱情，就得小心。大多数女人一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或者，冲动的爱上了、结婚了，才发现对方的真面目，从此活在痛苦中。”她摇摇头，“你说乔治？他很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
“什么意思？”
“他说我——嗯，缺少完整的人生体验，这会妨碍我的创作，我应该痛快的去爱，或者应该痛快的去做爱，这样才能激发我的创作热情、点燃我的创作激情，当然，也包括生命中的激情。”
作者有话要说：
*拜伦的诗选自他本人的诗《我见过你哭》（1814年），收录在诗集《希伯来旋律》中，译者我国诗人穆旦（查良铮）。拜伦与雪莱、济慈同为英国浪漫主义诗人。
*拜伦这种多情的情场老手，会试图勾引爱丽丝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