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泯王求见。”
她果然来了。屋内几人对视一眼,安沁宣和李缘两人迅速退至前厅后面的小房间里,季悠苒想了想,也拉着肖琴一起躲了进去。前厅只留下芪焰和菁葮在一旁。
“宣吧。”西烈月心中有些感慨,她终究还是来了。
紫竹领着西烈凌进入屋内,西烈凌规规矩矩的行了君臣大礼,“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西烈月坐在主位上,扫了她一眼,并不热络倒也不算冷淡,“这么晚了,你到朕这里做什么?”
西烈月素来对她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今日此番爱理不理也在西烈凌预料之中,心里愤愤,也就更坚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上前两步,西烈凌回道:“陛下终日为国事操劳,太过辛苦,臣妹今夜来,是想邀陛下一同前去后山泡温泉。”
“温泉?溯溪泉么?”
西烈月打了个呵欠,兴致缺缺的样子,西烈凌赶紧解释道:“不是,臣妹所说的温泉离溯溪泉也不远,就在它北面三里处。这个池子周围青松环绕,水温更加适宜,不仅可洗去疲劳,还能强身健体,美肤驻颜。尤其是夜间前往,细细涓流流淌的声音合着虫吟,听着都让人神宁气清。”
屏风后的小房间本是给沏茶的奴婢煮茶的地方,隔着雕花屏风,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的情况,外面的人却不易发现小间里的人,几人听了一会,在听到西烈凌说出温泉位置之后,季悠苒向李缘使了一个眼色,李缘了然,由旁边的侧门悄声退了出去。
西烈月靠坐在椅子上,眼角微微扬了一下,笑道:“皇陵里竟还有这样的池子?”
看到西烈月总算有点兴趣的样子,西烈凌心中暗喜,继续说道:“臣妹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个池子,溯溪泉素来都是皇家使用,有人精心护理,好是好,就是少了些许味道。臣妹本来今夜是想邀母皇一起的,母皇说有些疲累不去了,让臣妹过来请陛下一同前去,以睦手足之情。故此,特意来请。”
“以睦手足之情……”西烈月低喃重复着这句话,脸色微微有变。西烈凌心里暗自打鼓,她可是完全照着斐汐雯的话说的,难道还是出了什么岔子?
就在她以为今夜计划要失败的时候,西烈月竟忽然对她笑了起来,“既然是母皇的意思,你又把那温泉说得这般好,朕就去试试好了。”
西烈月的笑声听得西烈凌心里直发怵,手腕忽然一紧,西烈月竟已起身走到她面前,甚至还抓着她的手腕,“带路吧。”
手被西烈月抓着,她抓的虽然不算紧,西烈凌却不受控制的微抖了起来,怕西烈月看出端倪,西烈凌假意行礼,挣脱了西烈月的手,忙回道:“是,臣妹前面带路。”
西烈凌领着一行人走在前面,暗自观察了一下,发现西烈月只带了两名贴身女侍,还有一队十来人的护卫。斐汐雯若按计划做好了充足准备,这些人应该不难对付吧?这么一想,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慢慢归了位。
西烈凌心情放松了,脚步越走越快,在她背后一直盯着她的西烈月,眼底的厉色也越来越浓,她们之间,果然没有什么骨肉亲情。
走过溯溪池一路向北,渐渐走到山的另一面,脚下依旧铺着石板路,小路两边树木杂草繁茂,因平日少有人经过,这里的路显然比之前难走得多,走出三四里,渐渐能听到些水声,再往前走竟有一条小峡谷。
连接峡谷两边的,是一条浮桥,浮桥很窄,只够两人并行通过,桥虽不算长,二三十丈,但想靠轻功飞跃过去是不可能的。西烈月低头看去,峡谷不深,借着月光,隐约可见谷底的大石块。
西烈凌率先走上浮桥,说道:“陛下,过了这座浮桥,就到了。”
芪焰和菁葮看向西烈月,见她微微点头,芪焰上前一步,接过侍卫手里的火把,走上浮桥。芪焰走到西烈凌身后,笑道:“泯王,前面的路又黑又窄,还是让芪焰走前面给您开路吧。”
芪焰一向爽快伶俐,以前西烈月还未登基前她就是这样,现在自然更肆无忌惮,西烈凌心中不爽快,却要不断告诫自己别节外生枝,扯起一抹勉强地笑,回道:“也好。”
西烈凌侧过身,让芪焰走到最前面。回头便看见菁葮半蹲在浮桥边的草丛里,眯着眼看浮桥下的情况,生怕桥面下藏了人。
越靠近温泉西烈凌也越紧张,看到这两人如此谨慎防范,她担心今晚的计划会出纰漏的同时又觉得稍稍安心了些。若是西烈月太过疏于防范,她可能会更不安吧,矛盾的心情让她心绪起伏不定。
芪焰过到桥对面,四处查看了一番之后,挥了挥手中的火把,西烈凌还未回过神来,忽觉肩上一沉,耳边传来西烈月的声音,“泯王,走吧。”
“是。”西烈凌轻咳一声,为了掩饰那一瞬的慌乱,快步飞快地走了过去。
不知死活。西烈月在心底冷哼了一声,也跟着走过浮桥。
菁葮守在桥的这一头,直到西烈月安全到达桥对面,她才对身后几人说道:“你们几个留在这边,若发现有什么异样,立刻放信号。”
“是。”
看着她们把皇家特制的信号烟火拽在手里,菁葮才放心地上桥追过去。她心中有根弦一直紧绷着,虽然陛下已让李缘做好准备,但她总觉得不安,泯王特意将陛下引至此处,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过了浮桥,草木比之前更为繁茂,连石板路都没有了,脚踩在软软的泥地上,脚步声完全听不到。西烈凌在前面带路,一行人走过一条小路,小路尽头有一块十丈见方的空地,西烈凌举着火把,声音带着兴奋,“陛下,温泉到了!”
西烈月抬眼看去,所谓的温泉池子并不大,池子上方有两个泉眼,咕咕地涌出热泉,涌入下面的池子里,在这里能听到水流的声音,可见附近还有别的泉水。泉眼里流出的水应该很热,不大的空地里水雾蒸腾,在火把的映照下,隔得远些,连人都看得不太清楚。
其实西烈凌也是第一次晚上来这个池子,前几日她白天来过,周围满目苍翠,雾气也没有这么大,西烈凌忐忑地看向西烈月,只见她四处看看,没有要发怒的样子。
西烈月走到池边,微微抬了抬手,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芪焰和菁葮对看一眼,回道:“是。”将火把插在温泉旁边的湿地里,两人沿着刚才走进来的小路退了出去。
夜风呼呼地吹过树丛,发出沙沙的声音,火把也被吹得火苗乱窜。忽明忽暗的光影下,周围的一切都被漆黑的暮色掩盖,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们二人在这一小方空地上,西烈月背对火光站着,西烈凌看不清楚她的脸,却总觉得那双黑眸直直地盯着她,西烈凌不自觉紧了紧握成拳的拳头,才发现手心早已湿透。
害怕被西烈月看出破绽,西烈凌假意半坐在池边的石头上,用手轻浮着池里的泉水,笑道:“入秋了,这泉水的温度正适宜,若是盛夏,就有些太热了……”
西烈凌自顾自地说着,没听到西烈月回应,她也不敢抬头去看,心里咒骂着斐汐雯。
“这里确实清幽,不易被人打扰。行刺什么的,也很方便。”
西烈凌正在暗暗观察周围,忽然听到西烈月的话,心头猛地一跳,差点栽入池子里,难道她发现了什么?!西烈凌急忙抬头看去,却见西烈月背对她,一副正在欣赏周围景致的样子,并无异状。强迫自己定下心神,西烈凌才回道:“陛下何出此言?”
西烈月转过身,黑眸中流转着西烈凌看不明白的光芒,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笑意:“没什么,这么多年来,朕遭遇太多次刺杀,习惯到了一个地方,就看看周围的环境,随口一说,泯王不必害怕。”
西烈凌说不清胸中涌起的感受是害怕还是紧张,她只觉得此刻西烈月的笑容看得她头皮发麻,那种诡异的感觉再次爬上心头。
将西烈凌那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尽收眼底,西烈月才继续说道:“泯王不是说要泡温泉么?怎么还不宽衣?”
“臣妹这就唤人来替陛下宽衣。”西烈凌想趁机离开,这里的雾气这么大,她可不想一会被误伤。脚还未迈出去,西烈月的声音已在背后响起:“不必了,这里就你我二人,很好,有些话可以放心说,有些事,也可以放心做。”
西烈凌脚下一顿,背脊又是一麻,西烈月今天说的话,实在让人琢磨不透,若是她发觉了什么,怎么会还自投罗网,如果说她没有发觉,那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各种念头在脑中交替,最后西烈凌还是不得不回到池边。西烈月此时已经半浸在温泉池里,外袍和长裙放在旁边的石头上。她身上还穿着亵衣,被泉水浸泡之后紧贴在皮肤上,那双黑眸正盯着她。在西烈月注视下,西烈凌只能慢慢宽衣,也穿着亵衣走进池子。
池子不大,西烈凌走到池子另一边,与西烈月面对面,池子中间雾气缭绕,彼此虽能看见对方,但却像是隔着一层纱,看不真切。不知道是因为水温太高,还是心中过于紧张,西烈凌的额头竟不知何时覆满了薄薄的汗珠。
西烈凌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除了风声水声,她什么也听不到,不知道斐汐雯何时动手,也不知道她会如何出手,心中焦虑让她都快喘不过气来。
这时忽然起了一阵风,西烈月身边的火把竟被风吹熄了,瞬间西烈月的身影淹没在黑暗里,只看得见一个影子。之前西烈月一直盯着她,西烈凌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现在看不到她的眼睛,西烈凌反而更加惊惶,好像自己已经成了猎人盯上的猎物,只待宰割。
“西烈凌。”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西烈凌的心一下提了起来,看向黑暗处,那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你,西烈倩和朕,三人从小斗到大,斗了二十多年,最后她死了,你——也废了。”
西烈月看着对面那个人,一点风吹草动,就宛如惊弓之鸟,她还敢妄图帝位,西烈月不屑地哼道:“你若安分守己,恪守本分,倒还是可以继续活下去,可惜,你不自量力。别说和朕比,就是和西烈倩比,你也大大不如。”
西烈月似乎觉得说得还不够狠,声音越来越大,“你心性浮躁,有野心却没有谋略,手段狠毒却愚蠢至极!”
“够了!”西烈凌大呵一声,心中的恐惧伴随这怒火一瞬间迸发,这个晚上她已经够窝囊了,她以后都不会再这么窝囊!西烈凌从池子里站了起来,冲着西烈月喊道:“若非西烈倩长孙的身份,有斐家在背后支持着,若不是母皇处处偏袒你,早早立你为储君,我会输给你和西烈倩么?!你说我蠢,我倒要看看谁蠢!”
“朕说你蠢,你还要驳?若你不蠢,也不会听了几句谗言就把朕引到这里!”西烈月也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出黑暗,火光慢慢映照在她脸上,那双黑眸紧盯着西烈凌,像是要把她撕吞入腹。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一阵夜风吹来,西烈凌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只听见“咻!”的一声,一道银光似疾风滑过耳畔。
西烈月早有防心,利箭朝她射过来的时候,她敏捷地侧身闪过,“嗡”的一声闷响,箭深深的没入身后的树干里。
西烈凌终于回过神来,斐家的死士动手了,想到之前西烈月那番话,西烈月定是知道了她与斐汐雯勾结的事,今日西烈月不死,那就是她死!这么想着,西烈凌忽然扑向西烈月。
“陛下小心。”西烈凌一边叫着,一边抓住西烈月的肩,不让她有机会再躲,此时,树丛中又有了动静,这次射过来的,可不止一支箭。
几道银光朝着西烈月门面袭来,西烈凌又死死困住她,此时一道白影闪过,几声脆响,箭被打偏了方向。
原本寂静的树丛中,忽然骚动起来,更多的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眼看着利箭再次袭来,西烈凌看到西烈月右手一挥,几支长箭已被打落,这时西烈凌才发现,西烈月泡在水里的时候,手里就一直握着一把短刀。西烈凌心底一凉,赶紧松开西烈月,往池边爬去。
想跑?西烈月伸出左手,一把拽住西烈凌的衣领,这时一支箭忽然射过来,西烈月虽然已经立刻松手了,手臂上还是划出一道血痕,西烈凌也趁机跑到了池边。
西烈月还想追过去,肩上忽然一暖,安沁宣已经把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她从温泉里拉了上来,安沁宣的武功确实高强,手中的软件挥舞起来,竟如一张密网,将四面八方的剑雨完全挡下。扫了一眼她染血的手臂,安沁宣还能分神问道:“你怎么样?”
手臂上的伤口并不深,只是有些灼热,西烈月不想他在这个时候分心,回道:“没事,一点小划伤。”
密林里的动静越发的大,西烈月朗声说道:“能抓活的就抓活的,顽于抵抗者杀无赦。”
“是。”密林中响起整齐的回应,射向西烈月的箭已越来越少。
西烈凌眼见事情不成,心中了然今夜一切肯定早在西烈月的计划之中,现在她唯有回到母皇身边,方能保住她的命,这么想着,西烈凌跌跌撞撞地从池里爬了上来,这时矮丛后面忽然闪出一名灰衣男子跑到她身边,一边将她扶起,一边在她耳边低声道:“泯王,快跟小人走,主人还有安排,小心一会伤着您。”
“好好!快走。”听到斐汐雯还安排了后招,西烈凌心中一喜,连忙跟着那人身后朝旁边的小道走去……
才走出几步,灰衣男子忽然回过身,手中的匕首迅速地直插入紧跟在他身后的人心口位置。西烈凌只来得及闷哼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利刃没入胸口,西烈凌瞪大眼睛,盯着男子,血沿着刀刃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那人面容冷漠,满目冰寒,仿佛将利刃刺入她胸口的人不是他一般。
箭雨渐歇,西烈月回头看过来,正好看到男子利落地拔出刀的一刻,血如热泉般喷涌而出,西烈凌的身体直直地砸在地上。
西烈月追过去的时候,那男子早没了踪影。仰躺在地上的西烈凌看到西烈月,眼中燃起一丝光芒,一手紧捂着胸口的血窟窿,一手抓住西烈月的衣角,“救我……救……我……”
虽然西烈月今晚本意就是想趁机杀了西烈凌,但此刻她满身回血,双目圆瞪的躺倒在地上,西烈月心中仍是划过一丝不忍。蹲下身子,西烈月一边伸手点了她胸口的穴道,一边问道:“是斐汐雯让你引朕来此的?”
“是……”西烈凌艰难地回着西烈月的话,即使西烈月已经点了穴道,但那一刀太狠,血还是止不住的从胸口涌出来,西烈凌捂着胸口的手很快被染成血红色,西烈月从她圆睁的眼睛里看到了绝望的恐惧。
“救……”西烈凌没能挣扎多久,几个颤抖之后,再没了声息,圆睁的眼到死也闭不上,拽着西烈月衣角的手,终了落了下来。
血还在往外涌,合着从泉眼涌出的热水,一路往下流淌,猩红一片,血水从脚边流过,西烈月说不出心中的感觉,不管西烈凌是不是死在她手里,她们最终也逃不过骨肉相残。
安沁宣低头看了一眼西烈凌的尸体,发现她嘴角呕出的血竟然是黑色的,“刀上有毒?”出手已经这般狠毒了,竟然还用毒,那么,那些箭……安沁宣抓起西烈月的手,掀开破损的衣袖一看,那道并不算深的伤口已经泛黑,果然有毒!“先离开这里!”点了西烈月身上几个大穴防止毒性游走,安沁宣拉着西烈月走出温泉,往峡谷边走去。
菁葮总觉得浮桥很不对劲,跑到峡谷边一看,果然原本的浮桥已经断裂,而她留在对面的几个人,别说放信号,连人影都没有了,对面空荡荡的。
安沁宣和西烈月走向浮桥,看见峡谷边站着一个人影,安沁宣戒备地拔出长剑,听到声响,菁葮回过身,看清是菁葮,安沁宣才收了软剑别于腰间。
菁葮低声回禀道:“陛下,浮桥断了。”三人站在峡谷边,能清楚的看到,浮桥是从中间断的,桥的两边一路垂到谷底,显然砍断浮桥的人是不想让人把桥再续上,所以从中间砍断。
李缘和芪焰处理完树林中的杀手后也赶了过来,看到空荡荡的峡谷,两人也愣了一下。李缘从袖间掏出一个竹哨子,两长一短的哨声在山谷间回荡,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明明留了两百人在对面接应,为何没有回音?”李缘不死心地又吹了好几次,对面一片死寂,尖锐的哨声显得格外刺耳。
“别再吹了。”芪焰拉下李缘的手,朝她使了个眼色,说道:“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吧。”
沿着芪焰的视线望去,陛下脸上已是一片寒霜。李缘连忙收了手中的哨子,查看周围的情况,不一会,回到西烈月面前,说道:“陛下,浮桥断了,想要修好,怕是要等天亮了。这个峡谷不算深,若是从峡谷下面走过去,一个时辰就能到对面。”
李缘刚想派人下去探路,安沁宣冷声说道:“往后山走,绕过去。”
李缘像看疯子似的瞪着安沁宣,“这座山在皇陵后面,平时山脚也有人驻守不许旁人靠近,故此人迹罕至,山路非常不好走,若是从后山绕过去,明早都未必回得去。”
“峡谷下面全是碎石,完全没有隐藏和躲避的地方,若是现在两边草丛中有人伏击,等我们下到谷底,她们再放毒箭,那就是死路一条。”
“我自然会派人下去仔细打探,确认没有危险才会请陛下走这条路。”
“峡谷这么长,两边树林这么茂密,你怎么查探?对方有多少人,你根本不知道,你留下的两百多人上哪去了,你估计也不知道吧。”
“你!”
两人在峡谷边就这样吵了起来,芪焰冷汗都快出来了,陛下还在这呢,芪焰偷偷看向西烈月,只见她双目微眯,怔怔地盯着安沁宣,像是很惊讶的样子。
西烈月确实惊讶,一直以来,她都认定安沁宣必定会离开海域的,他把海域当做是一个玩乐的地方,他不在乎谁生谁死,也不在乎政局如何,他一直都只是过客。不管对海域来说是怎样的大事,他也总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有时就算她一再问,他也不过敷衍地答上一两句。他一直都像一阵风,不会让任何人抓住,更不可能在一处停留,而现在,他竟只为了走哪一条路径,和李缘争执不休,西烈月不自觉地握紧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因为她有一种错觉,或许她能抓住这阵风。
手上忽然一紧,安沁宣感觉到西烈月猛地抓紧她的手,安沁宣低头看去,西烈月敛下眸光,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心中所想,安沁宣误以为她是所中之毒开始发作,当下懒得再与李缘废话,背过身,手上一拉,让西烈月伏在他背上。
安沁宣想把陛下带走,菁葮看出他的想法,动作迅速地上前一步拦下安沁宣,下一刻,西烈月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这里不宜久留,往后山走。”
芪焰和菁葮对看一眼,心中了然,这人怕是继舒清小姐之后唯一能得陛下这样信任的人吧。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们的行踪,一行人灭了火把,后山的路很难走,他们却选了一条更难走的路,沿着后山侧腰一路往前。只要到了峡谷交汇处,就有驻军守卫了,到了那里便不用担心杀手死士。
在山林间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忽然有骚动,不过很快又平静了下来。李缘小跑过来,在西烈月身边低声说道:“陛下,是季相。”
季悠苒?西烈月轻拍安沁宣的肩,安沁宣将她放下。黑暗中,几个人朝这边走过来,走到近处,西烈月才看清,一行人中,除了季悠苒和那个叫肖琴的女子,还有季惜抒和许炽擎。
“你们怎么会在这?”西烈月已经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
季悠苒上前回道:“陛下离开后不久,惜抒过来找臣,说下午的时候看到许将军的副将和斐汐雯一起,臣本想去驻地与许将军汇合问个清楚,走出别院却发现,皇陵院落间巡视的近卫军忽然没了踪影,臣又派人到上皇的院子里查看,院子内外都有驻军守卫,却仍不见近卫军身影……”
“不可能!”李缘怒道:“臣只带了一千近卫军到后山伏击,还有两千近卫军留在陵园护卫,不可能没有人巡视。”
李缘朝着季悠苒大喊大叫,肖琴不乐意了,回道:“什么不可能,明明就是事实,难道我们还故意跑那么远来冤枉你?”
被人这样顶撞,李缘怒气更盛,但在陛下面前,她也不敢放肆。季悠苒把肖琴拉到身后,不温不火的说道:“李总领无需动怒,季某也是觉得事有蹊跷而已。”
西烈月始终沉默,一双黑眸满是寒光。在不明的夜色下,众人更摸不透她此刻心思。季悠苒不再理会李缘,继续说道:“臣担心后主和惜抒的安全,所以带着两位离开原来住的居所。臣知道陛下去了后山,本想到溯溪泉后等待陛下,不想溯溪泉到后山的路,全都被驻军封锁了,臣不敢贸进,只能走山道,绕往后山。不过臣还在溯溪泉下的溪水边发现一个人,是青桐公子。”
“青桐?”西烈月蹙眉:“他怎么样?”
“臣在溪边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
西烈月愠怒,“许淮素呢?!”早已安排她调派一万精兵驻守皇陵,为何现在出这种纰漏?难道她也叛变了不成?!
“一路上未曾看见许将军……”季悠苒发现西烈月的脸色苍白,细看之下陛下左臂上还有一小片血渍,季悠苒急道:“陛下,您受伤了?”
西烈月刚想摇头说没事,安沁宣冷声回道:“她中毒了。”
“什么?”众人皆惊,李缘更是自责不已,她身为近卫军总领,却没能保护好陛下,甚至连陛下中毒她竟也不知!放下之前与安沁宣的小争执,李缘急道:“安神医,陛下所中何毒?有无大碍?”
众人纷纷看向安沁宣,安沁宣的脸倏地黑了,舒清给他安排了个神医的身份,可是他根本不懂医术。
安沁宣黑着脸站在那里,众人不明所以,季悠苒似乎猜到什么,侧身对身后的肖琴低声说道:“你去给陛下诊治。”
“好。”
肖琴半蹲在西烈月身侧给她把脉,久久不语,眉头越拧越紧。松开诊脉的手,肖琴掀开西烈月的衣袖,查看了她手臂上的伤口。伤口很细,但肿得很厉害。看见伤口的那一刻,安沁宣的心倏地一凉,他见过之前的箭伤,当时只是一点小擦伤,伤口是黑褐色的,现在却肿成这样,手臂呈现出诡异的艳红色,这毒……不一般。
肖琴对着伤口看了半天,还是不说话,众人心里急,但又怕影响她,憋着不敢问,最后还是季悠苒低声问道:“可以医治么?”
“看伤口,陛下所中之毒,毒性很强,好在陛下伤口并不深,而且及时封住大穴,我暂时也不知道陛下具体所中的毒叫什么,身边没有药,也无法医治。陛下的全身大穴不能长期封锁,现在我只能处理一下伤口,用银针封住陛下左臂穴道,再寻一位内功深厚之人以内力护住陛下心脉,可保三天。三天里要找到解药或者能寻到善于解毒的名医。”
听她说完,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季悠苒却是眉头紧锁,肖琴的医术比起宫中御医,高出许多,她斟酌了好一会,才说出这番话,可见陛下这毒,十分棘手。
眸光扫过季悠苒和肖琴的脸,西烈月大概也猜出几分伤情,抬起受伤的手臂,伸到肖琴面前,“现在也只能如此,你先处理伤口。”
“是。”肖琴暗暗佩服,大穴都被锁住,必定全身都不舒服,手臂上的毒红肿灼热,该是极疼的,她还能如此冷静,稳住这么多人的心,难怪悠苒最后还是愿意辅佐她。
肖琴用溪水清洗了伤口并用银针封住了手臂的穴道,然后从腰间拿出一个瓷瓶,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颗药丸,递到西烈月面前。
不是说没有药?
迎着西烈月疑惑的目光,肖琴微低下头,低声回道:“这药虽不能解毒,但,能止疼。”季悠苒最近胸口疼得越来越严重,大多时候都是靠这药撑过去的,珍贵得很,之前她是舍不得……
能止疼?!那她早不拿出来!西烈月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就在肖琴以为西烈月要杀了她的时候,她却忽然笑了起来,肖琴抬头,只看到陛下目光飘向不远处不明所以的季悠苒,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肖琴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靠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将一切看在眼里,安沁宣摇摇头,他家女皇的心眼真的很小。
西烈月服下肖琴的药之后,立刻感受到一股清凉之气沁入心脾,原来浑身灼热的感觉也消退了不少。
菁葮半跪下身子,说道:“主子,让属下给您输内力护住心脉吧。”菁葮一直以来都是陛下贴身近侍,武功也是她们这些人里最高的,她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肖琴战战兢兢地包扎好伤口,听到菁葮的话,忙提醒道:“陛下本身内力不弱,姑娘的内力需比陛下之内力高上许多方能护其心脉,如若不然,你既折损了功力,陛下体内的毒气仍会运走全身直攻心脉。”
“我明白。”不需肖琴多说,她自会用尽全力护住主子的心脉。
待西烈月包扎好伤口,菁葮将她扶到一块大石头上坐好,正准备运功,一道低沉的男声忽然响起,“让我来。”
循声望去,说话的居然是一直显得漫不经心的安沁宣。这不仅让菁葮懵住了,西烈月也有一刻恍惚,用内力住别人护心脉,不仅要损耗自身功力,中间稍有差池,他还会内伤。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安沁宣有些不耐烦了,“让开。还是你想和我比比谁的内力强?”说着,安沁宣出手抓住菁葮的右肩。菁葮承受着来自安沁宣掌心的内力,同时也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特有的压迫感。即便如此,她也不肯退,虽然安沁宣是舒清小姐的朋友,但这关系到主子的安危,她不敢信任何人。
两人暗自较劲,芪焰想上前帮菁葮,却被季悠苒伸手拦下,就在这时,西烈月说道:“菁葮你退下。”
“主子?”菁葮不敢相信。
西烈月的命令,从不说第二遍,菁葮无法违抗,只能起身退到一旁。
菁葮让开,安沁宣立刻接替了她的位置,为她运功疗伤。安沁宣的内力刚猛醇厚,西烈月能感到一股热流从掌心涌向胸口,绵长不息,未有一丝停滞。内力源源不断的涌入,西烈月这个接受的人都有些吃力,安沁宣的额头上也已经满是汗水。
确保输入的内力足够护住西烈月的心脉后,安沁宣利落地收回手。刚才在运功的时候,他一直能感觉到西烈月盯着他,安沁宣抬头,对上西烈月凝视的黑眸,低声笑道:“你已经以身相许过了,还有什么能报答我的?”
低沉的声音依旧带着他特有的调侃味道,只是嘴角扯起的笑少了以往的邪魅,多了一丝疲惫。
视线离不开他的脸,心中有个疑问,西烈月脱口问出,“你不必做这些的,为什么?”
“你想听什么答案。”背靠着身后的树干,安沁宣收起了那副无所谓的笑脸,“我敢说,你敢回应么?”
我敢说你敢回应么?回应什么?爱么?她……敢么?
心像被什么猛扎了一下,不是疼,是怕,西烈月惊得站起身子,避开安沁宣的眼睛,转身逃开了。
安沁宣也不急着追问她,暗自调息。西烈月或许不知,他是比慕容舒清更会算计的奸商,赔本的买卖他是不会做的。他付出的东西都是双倍收回来的。
安沁宣毕竟不是海域人,西烈月的安危关乎着整个海域的未来,从他給西烈月运功开始,所有人的心思都落在他们身上,菁葮更是守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看到西烈月站起身,菁葮立刻迎了上去,“主子,您感觉好些了么?”
西烈月轻点了下头,回头看去,安沁宣正在闭目养神,西烈月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以前她觉得自己不会再有爱,而现在,她变得不确定起来,所以,她躲开了。深吸一口气,暂时把这些盘踞在心中的纷扰摒弃,西烈月对不远处的季悠苒轻招了一下手。
季悠苒走到西烈月身边,就听到她压低声音,说道:“季悠苒,斐家派来的死士,把西烈凌杀了。”
“杀泯王?”季悠苒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斐家把泯王给杀了,对她们有什么好处?”
季悠苒不解,西烈月也在为此事疑惑,两人一时间没有头绪。芪焰小跑过来,在她耳边说道:“主子,青桐公子醒了,还说有要事禀告。”
“带他过来。”青桐出现在皇陵实在奇怪,西烈月猜想他身上一定有重要的信息,可是当看到一向健康的齐青桐还需要小将搀扶,走路踉踉跄跄,脸色青白,浑身湿透,一身狼狈的样子,西烈月还是吓了一跳,不禁蹙眉:“青桐,你怎么这般模样,出了什么事?”
看到西烈月,一直疲惫虚脱的齐青桐眼睛一亮,猛地站直身子,几乎是扑向西烈月,抓着西烈月的手,声音还带着颤抖,“许将军……许将军被毒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