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第一丝阳光,带着光明的力量,只是在黑暗的包围下,显得软弱而无力。淡淡的金光努力的冲破黑暗,准备照耀怒放着迎接阳光的艳丽花朵,可惜,今天迎接阳光的,是一地的残红。
被这一片残红包围的,是一身素袍的男子,每一朵花,都被他柔情的抚摸之后,再轻轻撕碎,脸上的表情,带着让人颤栗的笑容,不时,还轻声低喃。
“倩儿……”
“父亲很快送她去陪你!”
“你在耐心等等……”
随着太阳一点点的升高,他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兴奋起来,双眼也被满地的残红沾染的泛着血腥的光芒。
“祈天仪式,开始——”
祭师响亮的声音,揭开了祭祀的序幕。
舒清暗暗打了一个呵欠,她也是第一次见识皇家的祭典,真是麻烦。所有参加祭祀的人,要吃素三天,还要在前一天用海域特有的幽昧草和着芍药沐浴半个时辰。泡一个小时,她的皮肤都快泡皱了。
这还不算完,卯时就必须在宫门等候,与陛下的车鸾一同前往幽山,为了表示对神明的敬意和虔诚,必须从山下步行上山,更别提那八百级台阶,身为左相,是必须随陛下登上高台顶端的,或者这在别人看来是无上荣耀,可对她来说,真正是一件苦差事。
好不容易气息才调好,舒清又被眼前一览众山小的景色所迷醉,海域是个海岛国家,这样高耸的山脉,估计就这一座吧,怪不得被列为皇家祭天的地点。
祭师宣布开始之后,西烈月也站在了最高的祭祀台上,随着她的登高,八百台阶上按品级排列的官员立刻半跪下身子,高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西烈月轻轻平摊双上,示意她们免礼。
今日的她,隆重的穿上了登基时的海蓝精丝礼服,宽大的浪花坠地裙摆,将她衬托地美丽而大气。待百官安静下来,西烈月朗声说道:“今日是一年一度祈天的日子,愿上苍保佑我海域国之昌盛,民生富足。”
她的话音刚落,百官们立刻紧随其后,祈愿道:“愿上苍保佑,海域国之昌盛,民生富足。”
几百人的和声,让整个山谷仿佛都为之动荡,众人的心愿似乎也以这样的方式送上了云端。
祈愿过后,是上香。
由西烈月带领,接着是左右相,大将军,各部尚书代表百官上香,祈天的仪式也就基本完成。
在西烈月上过香之后,舒清心情甚好的点香,仪式快快完结,是她最期望的。
舒清与季悠苒一左一右,走到巨大的香炉前,两人才弯腰鞠下一躬,一道飞快闪过的银光从两人中间穿过,直直射向西烈月。
好在西烈月身手尚算敏捷,一个利落的侧身,躲过的飞掠过来的暗箭,但是因为躲的急,不免身形不稳,倒向一旁,西烈月为了保持平衡,伸手扶住了巨大的香炉。
本来以为惊险已过,谁知西烈月脚下的石板却忽然塌陷。
“月!”舒清正站在西烈月的左边,看见她掉了下去,潜意识的就要抓住她,下坠的力却将她也拽了下去,还有站在右边一样试图拉住西烈月的季悠苒。
“啊——”随着叫声,三人一起跌落入石板之下。
变故就在一眨眼的时间,高台本来就不大,上边只站了祭师,陛下还有左右相,这突来的情况让祭师吓白了脸,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慌乱地大叫道:“护驾护驾!”
站在高台之下的炎雨、菁葮、芪焰,还有大将军都马上冲了上来,可是石板还是石板,人却已经不见了,炎雨用力敲打着石板,焦急地喊道:“主子?主子?”
“陛下您能听见属下的声音吗?”菁葮也用力拍打着周边的石板,可惜一点用也没有。
芪焰盯着这不大的高台,既不解又烦躁地叫道:“这里为什么会有暗道?刚才那支箭又是怎么回事?”
炎雨抬头看了一眼刚才银光闪过的位置,只见一个着绿袍官服的女子已经向放箭的方向奔过去了,微微眯眼,看清是那个叫瞿袭的女子。既然已经有人去追了,身边的大将军也开始沉稳的调遣人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怎么把她们救出来。
再次检查石板之后,炎雨挫败地说道:“看来这个石板只能进不能出。而且应该很深,她们根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
炎雨抬起头,利落地安排道:“芪焰你立刻回竹林,告诉苍素和轩辕逸,让他们马上过来。”
“好。我这就去。”芪焰离开之后,炎雨转而看向菁葮,说道:“菁葮,你带着你的人沿山路勘察,看看有没有什么出入口,还有沿路是否有可疑的人。”
菁葮一惊,问道:“你的意思是?”
炎雨颇为沉重地点点头,“我怀疑有人让她们掉下暗道,只是为了支开旁边的人,这时候如果暗道里面有埋伏的话……”
话没有说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两人都是忧心忡忡,炎雨本就冷凝的脸,因为沉重显得更加阴鹜。
“快去。”炎雨一边说着,一边不放弃地敲击着石板,可恶,刚才她们是怎么掉下去的?
菁葮看着炎雨因用力敲打而染上血痕的手,迟疑地问道:“那你?”
“我再看看,或许有什么机关,可以从这进去。”不知道出口的情况,只有从这里进去,才能更快找到她们。她们在里面多带一刻就多一份危险。
他们已经五天没有说话了,想不到却是因为发生这样的事情而打破僵局,只是,看着炎雨专注而疯狂的重复着拍打的动作,菁葮的心却有着淡淡的刺痛,他和舒清小姐之间,真的只是主仆吗?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菁葮回过神来,向台阶奔去,跑了两步,没有回头,匆匆丢下一句:“你,小心。”便飞快的跑下台阶。
炎雨拍打的手一顿,表情复杂的看了一眼那抹消失在眼前的倩影,轻叹了一口气,继续低头寻找石板下的机关。
漆黑的一切,什么也看不见。
三人只觉得被摔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停了下去,却因为暗黑,什么也看不清楚。舒清轻声问道:“月,你怎么样?”
她的左边,传来西烈月小声地呻吟,“我……没事。”
西烈月在左边,那自己右手摸到的,就是季悠苒了,舒清转头问道:“你呢?”
“我还好。”季悠苒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得多,可见真的没事。
舒清轻轻抚摸了一下地面,潮湿松软的泥土让她们跌下来的时候没有摔死,可是坐在这样的地上,就不太舒服了。想要站起身来,一股钻心地疼让舒清脸都皱在一起,好在一片漆黑,她的表情没人看得见。
站不起来,舒清无奈地说道:“可是我不太好。”
习惯了黑暗,大家基本上能勉强看见对方的身影,西烈月走到舒清旁边,蹲了下来,担心地问道:“舒清,你怎么了?”
稍稍动了一下脚踝,舒清回道:“我的脚摔下来的时候扭伤了。”
扶着舒清的手臂,西烈月问道:“还能站起来吗?”
“恩。”这里不能久呆,一定要站起来,即使勉强,舒清仍是就着西烈月地搀扶,站了起来。
季悠苒大略观察了一下她们身处的环境,这里应该是一个不大的洞穴,周围是石壁,也没有什么可以燃烧的东西,空气里满是湿气和霉味,渐渐的,三人已经有些呼吸不畅。
摸索着走了一会,季悠苒发现有一条小路可以往前走,转身对西烈月说道:“陛下,这里太黑了,洞也很深,估计是上不去的,往前走看看吧。”
“恩。”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西烈月搀着舒清,季悠苒在前面开路,三人就这样一路摸索着前行,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小路渐渐宽阔了起来,隐约的,透着亮光,还清晰地听见了溪水的声音。
舒清一路走过来,右脚已经完全使不上劲了,一颗颗冷汗也随着面颊滑落,看清光线,舒清送了一口气,好在这条路还是可以走得通的。
迎着亮光,又走了一会,眼看就要到达洞口的时候,三个黑衣人堵住了路口,看样子,是早就埋伏在这。
黑衣人看见她们,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看来他们没有想到一同掉下暗道的,居然有三个人。不过很快,他们默契地亮出了刀刃,意思很明显,今天是非要她们的命不可。
西烈月锐利地眼微微眯了起来,显然今天她会跌入这个暗道,是早有预谋的。
现在想要往回走,也不可能了,西烈月扶着舒清退后两步,让她依着石壁,准备迎上去。舒清慢慢的往后退开,现在的她,只求不成为她们的负担,洞口已经不远,只要能出去,还有活的希望。
季悠苒也深深皱起来眉头,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她,并不会武功,陛下以一敌三,胜算有多少?
黑衣人并不由季悠苒和西烈月细想,利刃已经向她们刺去,西烈月的武功没有白练,虽然是两个人夹击,但是目前看来,还勉强可以应付,季悠苒就狼狈得多,好在洞穴并不大,黑衣人被长剑限制了发挥,一时也没能伤到她。
舒清焦急的看着眼前惊险的一幕,心里焦急,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三人的目标显然是置西烈月于死地,看两人夹击不成,第三人也放弃刺杀季悠苒,转而攻击西烈月,本来应付两人就已经吃力的西烈月,根本没有能力再抵挡,只见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向西烈月刺去。
舒清只来得及大声叫道:“小心。”
长剑便毫不留情的没入了挡在西烈月面前的季悠苒的前胸,温热的血液顺着拔出的剑,溅了一地,西烈月一惊,反手夺下一人的兵器,一手接着季悠苒慢慢滑落的身体,一手挽起一个凌厉的剑花,隔开了黑衣人又一轮攻势。
舒清想要过去接过季悠苒,可是沉重的脚踝,让她抬也抬不起来,一个前倾,眼看就要载到在地,慌乱间,她抓住了石壁旁长出来的杂草。可是杂草承受不住舒清的重量,舒清狠狠的摔在了草上。
脚下的疼和双手被利草割出的血痕,让她疼得闷哼了一声,费力的爬起来之时,却在乱草间看见光芒,顾不得手上的伤,用力扒开几乎一人高的草丛,才发现草丛后面竟然有出口。
舒清惊喜地爬起来,费劲地接过西烈月手上的季悠苒。好在季悠苒并没有晕过去,虽然虚弱,但是在舒清的帮助下,还是艰难的爬出了草丛,舒清自己也爬过去之后,对着有了兵器,正和三人战得正激烈的西烈月叫道:“月,这边。”
西烈月奋力地击出一剑,趁着三人后退的瞬间,闪身入了草丛。
越过草丛,确实出到了外面,可是看看前面的路,三人同时绝望了起来。
草丛的后面是一个小坪,再过去,是一面巨大的瀑布,瀑布下是险滩不断的深潭。
就在她们退到瀑布前的时候,黑衣人也越过了草丛,追了过来。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西烈月向瀑布下看了一眼,咬咬牙,说道:“跳下去。”黑衣人有三个,他们一起攻击,她抵挡不了多久,季悠苒、舒清都受了伤,逃也逃不掉,落入他们手里也只有死,不如,搏一搏。
“这……”舒清迟疑了,按压着季悠苒伤口的手,已经被鲜血染红,她的神智也有些不太清楚了,这样的季悠苒跳下去,九死一生!
就在西烈月和舒清都很挣扎的时候,黑衣人一步步逼近,季悠苒原本虚弱的身体,却仿佛忽然间有了力量一般,只见她利落的起身,飞快的投身跳入瀑布下。
舒清惊叫:“季悠苒!”完全没有给舒清和西烈月反应的时间,季悠苒的身影已经被激流淹没。
舒清与西烈月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肯定的光芒,就在黑衣人逼上来的前一刻,双双跳入深潭中。
黑衣人紧盯着深潭,三人就像被吞没,失去了踪影。
想不到这个暗洞外面竟然有一个瀑布,虽然跳下去,活的机会已经不大,但是他们还是不能冒险,死要见尸。
领头的黑衣人说道:“追。”
现在朝廷一定也在搜山,他们的时间不多。
海域码头
每年进出海域的船只都要进过严格的筛选和控制,尤其是商船,更是要经由户部审核,上报陛下,获得批准之后,才可以出航。海域和外界连接的水域礁石险滩,激流暗潮多不胜数,每年只有中秋时分,东海上出现半个时辰的海水逆潮,才是进出海域最好的时机,其他的时候多数难以成行。
像舒清这般,每年有四次外出船队的商队,几乎是没有的,这需要朝廷的支持还有海运经验及其丰富的船员,当然,雄厚的资金自不必说了。
既便如此,一年也只能进出四次而已,所以,错过了这班船,最少还要再等三个月才会有船出海域。
轩辕逸最后检查货物的数量和种类,像船队的老船长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还看见安沁宣站在码头上眺望着海面,没有上船。
轩辕逸走到他背后,看着这个有些犹豫的背影,心中自然明白他的感受,自己不也曾有过挣扎,只是他比较幸运,爱上的,是那个坚定的人,安沁宣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既然如此,早走早好。
用力拍了一下安沁宣的肩膀,轩辕逸说道:“要走就快走,船可不等人。”
安沁宣转过身,脸上又扬起了那抹让让轩辕逸想要一掌打碎的邪魅笑脸,故意叹息道:“我有些舍不得清儿,还是,再考虑考虑。”
轩辕逸暗暗咬了咬牙,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可怜。双手环胸,轩辕逸睨着他,啧啧回道:“是吗?留下了也不错啊,凭你的姿色,做不成后主也是个君,挺有前途的。”
“轩辕逸!”这回终于轮到安沁宣黑脸了。
轩辕逸却哈哈大笑起来,终于让他扳回一城。眼看两个男人就要在码头上动起手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焦急的呼唤向码头而来。
“苍素——”
远远的,苍素就看见了那抹嫣红的身影,只是与这嫣红有着强烈反差的,是略显苍白的脸。苍素连忙走下码头,等待着芪焰。
轩辕逸和安沁宣也同时感到有事发生,也跟了过去。
芪焰利落地下马,抓住苍素的手,就要拖着他走。
苍素不明究里,扶着她的肩膀,问道:“芪焰,怎么了?你不是去祈天祭祀的吗?”
芪焰用力地喘着气,急急地回道:“陛下出事了!”
她话音才落,就觉得自己被人狠狠的揪着,耳边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吼:“她怎么了?”
芪焰本就困难的呼吸被安沁宣这样抓着,更是喘不上起来,苍素扶着芪焰,说道:“安沁宣,你这样抓着她,她怎么说话,放手。”
安沁宣终于还是放开了手,芪焰见过这个男人很多次,每次他都是吊儿郎当的笑着,现在被他那双狭长的眼盯着,她竟觉得手心都隐隐的冒汗。
咽了咽口水,芪焰回道:“陛下她掉下石板下面去了,现在吉凶难测,炎雨让我回来通知你们。”
“炎雨?”这回发出质疑的,是苍素和轩辕逸。
轩辕逸心口一紧,“清儿也出事了?”
“舒清小姐她……”三双眼睛瞪着她,芪焰很想不再说下去,可是,事实就是:“她也掉下去了。”
“什么?”
三个男人动作一致的立刻牵来马匹,一边上马,一边问道:“她们在哪里出事的?”
“幽山祭台。”
芪焰的声音还在风中飘散,三匹良驹已经如离线的箭一般,乘风而去。
芪焰也赶快上马,追了上去,她终于知道,炎雨为什么要她回来找他们,那样强烈与外放的强势和力量,是海域的男子所没有的。
夕阳的霞光,已不再温暖,高耸的乔木,生长在河岸边上,密密的枝叶,几乎将不宽的小河隐没于丛林间。
舒清艰难地睁开眼,只觉得周围一片模糊,她的下半身还浸在水里,长长的发丝缠绕在周围的枯枝上,而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想要爬起来,手脚完全不听使唤,最后只得无力地倒下。
舒清趴在粗糙的鹅卵石地上,不禁苦笑起来,她也很佩服自己,这样跳下来居然没死,是运气好,还是命太硬。
想到那双炙热的眼,温暖的怀抱,舒清轻轻叹息,她,还是不能死,她,舍不得他。
试着慢慢的用力,舒清发现,她受伤的脚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全身上下满是细石刮伤的痕迹,好在并不算严重,靠着手上的力量,舒清慢慢坐了起来。
另一边
西烈月早就已经醒来,在周围却没有看见舒清和季悠苒,她们两人身上都带着伤,一定要找到她们才行。
勉强的站起身,好在她身手不错,水性也极好,并没有受什么伤。想了想,西烈月决定向下游寻找。
没走多久,就在一处浅滩上发现了季悠苒。
将她轻轻扶起,西烈月暗暗心惊,前胸的剑伤一直被水浸泡着,血已经染红了整个前襟,季悠苒的脸上也是一片死灰。西烈月轻轻探了下她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脱下自己也已经湿透的外衣,为季悠苒缠住还在流血的伤口,轻轻拍着她的脸:“季悠苒!”
“季悠苒!你醒醒!”试过几次,她仍没有反映。
西烈月背起季悠苒,继续向下游走去,舒清,你千万不能有事。
舒清好不容易坐了起来,左右看看,却不见西烈月和季悠苒的身影,正想着该如何寻找她们,就听见西烈月带着喘息却又雀跃的声音:“舒清!”谢天谢地,她没事。
舒清回头,看见西烈月背着季悠苒,向她走过来。细看之下,才发现季悠苒已经昏迷了,舒清担心地问道:“季悠苒她?”
西烈月轻轻摇头,她也不知道,季悠苒能不能熬过去。
西烈月轻声说道:“离开这里再说。”黑衣人很有可能沿着河道追过来,要是被他们找到,真是必死无疑了。
扫了一眼舒清的脚,西烈月担忧地问道:“舒清,你能走吗?”
不能也得能,西烈月已经背着季悠苒,没有余力再来帮她了,撑着地面,舒清勉强站起来,回道:“给我一枝树枝,我可以走。”
就着树枝,舒清艰难的跟在西烈月身后,原本没有知觉的脚,现在每走一步,都锥心的疼。西烈月的脚步,也开始踉跄了起来。毕竟背着还略高于她的季悠苒走了快半个时辰了。
看了看天色,舒清喘着气,建议道:“天马上黑了,我们已经走的很远了,先把季悠苒放下来,再不帮她处理伤口,她会失血过多而死的。而且我们的衣服都还是湿的,你想办法升火,我给她重新处理一下伤口。”
想到季悠苒的伤,西烈月轻轻放下她,回道:“好。我去升火。”
西烈月找来很多枯叶和树枝,好不容易,才将火点燃。
舒清就着火苗,看清了季悠苒狼狈的样子,伤口虽然已经用西烈月的外袍简单包扎了,但是不断渗出的血水显示了伤口正在恶化之中。
轻轻解开被血浸湿的外袍和衣衫,舒清感觉到了手下灼热的皮肤,都快烧起来了一般。这下糟了,她在发烧,伤口一定是感染了。
舒清手脚麻利的解开一层层潮湿的衣衫,待完全解开之后,舒清却大大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呆楞的瞪着眼前的一幕,脑子有片刻的空白,不知作何反映。
西烈月向火里加着树枝,虽然这么做很危险,容易被人发现,可是现在的情况,也由不得多想了,忙着脱下锦衣烘烤,以便待会可以给季悠苒盖着。听见舒清轻轻地惊呼,西烈月也不禁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很严重?”
本来剑伤还不是很糟,被水流这么一泡,又没有什么好的药材,真是棘手。
舒清久久都不回答,西烈月以为,可能是伤口太深,血肉模糊的样子吓到舒清了,将衣服架在树枝上烘烤,西烈月起身,说道:“还是我来吧。你过来把衣服烤干。”
舒清一副震惊的样子,若有所思的不言不语,这让西烈月不解,舒清这是怎么了?
走近舒清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季悠苒光裸的上身,前胸的剑伤清晰可见,创面也很大,血还在往外渗,原本苍白的肤色,也染上了红潮,不知是因为火光映照还是越升越高的体温造成的,好在,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她还活着。
等等!
她的胸是平的?平时看季悠苒,确实觉得她身材清瘦干瘪,但也不至于……西烈月瞪着季悠苒,脑子也有短暂的空白,嘴上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难不成——
她——是——他?
虽然很震惊,但是季悠苒前胸不断涌出的血让舒清终于回过神来,将自己已经差不多干的外袍脱了下来,撕成长布条,现在根本找不到止血的药,只有先用干燥的布条将伤口缠住。
舒清在忙活着,西烈月却盯着季悠苒赤裸的上身陷入了沉思。
想着这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在她的记忆中,季悠苒是一个儒雅,淡然拥有大智慧的温婉女子,但是,这样的她原来是他吗?
西烈月还是不太相信,就在舒清为季悠苒包扎好伤口之后,西烈月将手伸向了季悠苒腰部以下……
舒清一愣,最后也觉得还是应该确认的好,将头别开,并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只听见西烈月有些艰难地小声说道:“他真的是……男子!”
确认之后,两人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舒清将季悠苒的衣服烤干,为他慢慢穿上,心里却为这世上的事情,唏嘘不已。商君假扮成男人,有她的仇缘,那季悠苒的背后,又是怎样的心酸。
西烈月坐在火堆之前,盯着燃烧的火焰,脸上的表情阴晴难辨。
两个人默默无语,一声轻咳打破了接下来的平静。
舒清来到季悠苒身边,浅笑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看他脸色涨红,估计还是高烧不退,这样的情况下,还能醒过来,不难相信他平日多么的警觉。
季悠苒微微眯起眼,才看清面前的舒清,她淡淡的微笑,总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胸口的疼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只是这低头一眼,季悠苒就知道,自己苦苦掩藏了三十多年的秘密已经被揭破。
包扎好的伤口,整齐的衣着,不但没有让他自在些,反而觉得很不堪与尴尬,好在舒清始终微笑地看着他,和以往一样。只是季悠苒明白,一切,从这一刻开始,都将不一样了。
罢了,早点结束的好,心里无所谓地笑着,季悠苒挣扎着要起来,舒清扶着他的肩膀,急道:“你最好不要乱动。”胸口的伤口没有好好上药,他这样动来动去,待会伤口一定会裂开。
季悠苒并不管舒清的阻拦,坚持着爬了起来,好不容易折腾了半天,他才跪了下来,面对着西烈月的背影,说道:“臣罪犯欺君,请陛下降罪。”
西烈月并没有回头,平静却冰冷地声音缓缓传来:“你可知,这是灭族的死罪。”
就是她,也救不了他,这是海域多少年来的规矩,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决不能是男子,更别说是丞相了。
季悠苒低着头,回道:“臣,知道。”撑着地,季悠苒让自己的腰背挺得直一些,行了一个大礼,虽然困难,但是他还是坚持做了。最后,季悠苒用着呼吸不畅的声音,说道:“恳求陛下开恩,只降罪季悠苒一人。”
降罪、降罪!她现在一头雾水,这个季悠苒把天下人耍得团团转,现在就想一死了之!西烈月忽然转过身来,怒道:“你是死是活暂且不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朕说清楚。”
西烈月的愤怒舒清感受得到,毕竟被欺瞒了这么多年,只是,季悠苒这一番请罪,早就让胸口又染上了一片血痕,一个人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舒清不清楚,她只知道,季悠苒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拿出身上的帕子,压着季悠苒的伤口,舒清小声劝道:“月……他现在伤成这样,不能回去再说吗?”
显然不习惯别人的碰触,季悠苒自己压着胸前的伤口,对这舒清感激地笑道:“多谢,我没事。”
这样还叫没事?舒清忽然想到了当年的商君,那时的她,都快冻死了,却依然倔强的说自己没事。轻叹一声,舒清无可奈何的放开手,从火堆里挑了几枝燃烧的树干,在季悠苒身边,为他点起了一堆火。
西烈月看着季悠苒惨白着脸,却依然跪着,也心生不忍,挥挥手,说道:“算了,躺下来慢慢说吧。”
“谢陛下。”季悠苒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地上,依着背后的树木,他有些茫然,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干燥的树枝,烧得啪啪作响,火光为季悠苒带去点点的温暖,他的思绪也慢慢的飘荡在那些让他寂寞,恐惧,茫然的回忆里。
久久,他才仿佛回过神来,轻声说道:“季家历代为官,为朝廷效力是季家的祖训。但是到了我母亲那一代,季家有三个女儿,可惜,大女儿很小就夭折了,而小女儿也在生下第二个儿子的时候难产死了,于是,为季家留后就成为了我母亲的责任。”
“母亲年轻的时候,生下了大姐,也就是惜抒的母亲,本来以为,责任已经尽了,谁知,姐姐居然先天聋哑,天意弄人,母亲还必须为季家再生一个女儿,来效忠朝廷,光大季家。就这样,母亲在连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年纪也渐渐大了,身体开始负荷不了。但是,家中族长却并不放过她,就在母亲生下我的时候,血崩差点就没命了,当时父亲看着母亲如此受苦,怕再生,母亲真的就会香消玉殒,一狠心,就向外宣称,季家,有了一个……”
一直平静的声音,终于在此时,有了些许波动,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才艰难地突吐出两个字:“女儿。”
也是这两个字,改变了他的一生。
又是那样淡淡的无奈笑容,季悠苒故作轻松地继续说道:“等母亲醒过来,一切已成定局。陛下已经送上贺礼,季家也广派喜饼。而我,也成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季家千金。”
即使再怎么掩饰,这看似简单的说辞里,舒清都深刻的感受到了季悠苒的痛苦。
火光映照下,季悠苒柔和的脸庞,明亮的大眼,油亮的长发,怎么看,都是一个雅致的美人,还有,他喉结一点也不明显,基本上看不出来,还有他的声音,虽然有些低,但是并不像男人的声音,这一切,只是上天的巧合吗?舒清并不这么认为,看着他修长纤弱的身形,舒清轻声问道:“你的身体为什么会这样呢?”
低头看了看这具陪伴了自己三十多年的身体,季悠苒眼中有着淡淡的厌恶,他讨厌这样不男不女的自己,只是,这,就是他啊!
看向身边燃烧得炽烈的火苗,季悠苒清冷的声音,也变得有些灼热:“我始终是男子,就算再怎么掩饰,小时候看不出来,长大一定会露出破绽,母亲为了掩饰这点,从我出生开始就秘密的寻医问药,终于在我十岁那一年,找到了能让我看起来更像女子的药。从十岁开始,我已经吃了二十多年了。”
虽然早有预料,舒清还是心里微微一惊,二十年,一个人,到底有多少个二十年。
西烈月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不相信地问道:“难道,这三十多年来,都没有人发现吗?”这太不可能了,这样一个大家族,这么一个备受瞩目的孩子,居然没人知道他男扮女装?
为什么没人知道,季悠苒也想问,如果,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被人发现了,即使那时满门抄斩,是不是,就不是他的责任了,是不是,他也不用这样背负着这些活下来。可惜,就是没人知道。
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季悠苒垂着头,仿佛是在说,又仿佛只是在低喃:“小时候,我并不被允许和其他小朋友玩,也不能出门,身边一定有奶妈陪着。长大了一些,总见到父亲郁郁寡欢,后来知道,我这样的身份,是不能见光的,若是被发现,家里的所有人都会被我害死。”
被我害死?
这样的说辞,让舒清也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这些人怎么可以如此可恶,明明是他们的错,却给孩子灌输这样的思想,那时的季悠苒,是在怎么的心理压力下去假扮女子的?
气氛变得很是沉闷,季悠苒忽然抬起头,伴着低喘,轻轻地笑了起来,自嘲道:“从此之后,我便很少出门了,也不结交朋友,过着规律的生活,或者是我的运气不错,三十多年来,并没有出什么纰漏。”
他的故作轻松,并没有让气氛变得轻松些,反而更加的压抑。
难怪那天在海边,他说——
“你似乎总懂得如何去生活。”
因为这样的错乱,让他不懂应该怎样才算生活吧。
难怪他从没醉过,是不能醉,也不敢醉吧。
舒清第一次觉得,原来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是一件多么幸运又多么不幸的事情。
西烈月虽然也为季悠苒的经历感慨,但是,既然都已经为官这么多年,为何一定是此时辞官呢?西烈月不解地问道:“这就是你想要辞官的原因?”
季悠苒点头,如释重负一般,笑道:“大姐在三年前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我的责任已经尽了。再待下去,若是被发现,就是灭族的大罪。再则,我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常常半夜醒来胸口就疼痛不已,最近这两年更是夜不能寐,就让他自己静静的死去,岂不是更好吗?
舒清皱眉:“那个药,有副作用?”
“副作用?”虽然不明白舒清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应该还是关于药的事情吧,季悠苒却不怎么放在心上,无所谓地回道:“常年吃违背天性自然的药,能活到今天,我已经很满足了。”或许,早应该死去。
想到母皇对季悠苒婚事的纵容,也从不在他家办宴请,让他低调而神秘,难不成:“母皇知道对不对。”
“是。”季悠苒也不隐瞒,叹道:“本来打算您登基的时候也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上皇却不同意。让我再辅佐陛下三年。”
季悠苒低头看看自己这狼狈不堪的样子,仿佛解脱般说道:“不过事到如今,也不需要了吧。”
他话音才落,西烈月却立刻起身,将火堆踢乱,用剑挑起地上的土,麻利的将两堆火熄灭,压低声音,说道:“别出声,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