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他心里不禁思绪万千,一直以来,他都有心刻意地疏远她,反复告诉自己,她只是个卑贱的奴婢,不必梦回于那场惊马蹄下的惊鸿一面。
如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即便是自欺欺人,直到不断地说服自己,终于某一天,连他都快要忘记了她的存在,却在这般不经意的瞬间,而一再溃败。
恍若输了个彻底,他不喜欢自己这样被人牵动的感觉,仿佛他的命运,不再受自己掌控。
情之一物,本就叫他忌讳莫深。
如此,他将要如何掌控天下?竟连自己的欲念都难以掌控,传出去简直令人可笑。
“奴婢知错,奴婢甘愿受罚,还望国师大人息怒!”
绾绾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大发雷霆,不禁又跪伏在地,连忙诚惶诚恐地领罪道。
好像一直以来,自己就总是在惹他生气,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都是因为她太没用了,她想实现阿莲的心愿,令国师满意,可是如今她却连自身都难保。
她最喜欢的,想要令其开心的人,却全都因为她而生气。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但如果惩罚她能够令他开心,再次展露笑颜,那么她便甘心受他处罚。
不管怎样,她永远都忘不了,是他伸手将马蹄下满身泥污的自己拉起,拯救她离开满是罪恶肮脏的地狱之城。
那时的他面上轻展笑颜,不过是举手之劳,在她眼中却也恍若神祇一样强大英俊,仿佛这世上,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情算困难,更没有什么事物值得他上心流连。
可是就是这样皎若云月般遥远飘渺的美好之人,却是为她这样卑微若尘如蝼蚁般的人驻足伸手,照亮了她原本黑暗的命途。
也许救她只是他当时心血来潮的无聊之举,不曾认真看她一眼,但即便是漠视厌恶,她也不会讨厌他。
他是她的恩人,不管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对她又怀有怎样误解的感情,在她心中,他也永远都是她的恩人。
她知道当初若没有他肯伸手搭救自己,带她回了这国师府,也许现在她已经冻死饿死在人情冷漠的寒街上。
做人要知恩图报,即便她没有读过什么书,也明白这浅显的道理。
她也还是想要努力去做一个好人,就像当初被他搭救那样,努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真心为她的好人。
所以不管他怎样对待自己,哪怕是讨厌惩罚她,她都不会生他的气。
如果惩罚自己,能够令他满意解气,心情变好,那她便也能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惩罚。
“好……好啊!”
她这般知情识趣地懂事,先发制人,反倒更令他有些火冒三丈,却又无处发泄。
仿佛一捆烧烈的柴,又加了一把火,再狠狠浇了一桶冷水。
只见他被气得脸色铁青,声音颤抖地愤恨道,“既然你这么有自知之明,孤便成全了你的一番苦心,叫你好好长长记性!来人呐!”
随着他冷戾的声音一落,只见外面很快便进来了几个身材魁梧的侍从。
“将这丫头给我扔进柴房里,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给她吃的喝的!”
……
“哐当——”
她被人推搡进阴冷潮湿的柴房里,跌落在了草堆上,很快便听到了落锁的声音,以及房外那几个人渐渐远离的脚步声。
身上骨头经过刚才的一摔,如同散了架般酸痛,她不禁又缓缓起身,艰难地将后背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这柴房老旧,四面透风,唯有小小的铁窗嵌于墙顶上,漆黑冷硬,高不可攀。
她见那高高的窗外,升起一轮明月,银银月华从铁栏处散落进来,皎洁的月光照亮充斥满了黑暗的房屋,温柔地抚上她凌乱的发丝,灰扑苍白的脸,以及那一身孤寂的落魄。
她抱着膝盖,消瘦的身体就这样蜷缩着,抬头仰望着外面高不可攀的月光。
冰冷却也温柔的月光,恰如那个目光清冷,却也还是朝她伸出了矜贵修长大手的人。
可是他终究还是嫌弃自己的……不是吗?
静谧之下,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想了很多,很久……直到寒冷渐渐侵蚀她单薄的躯体,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难以集中,那些或遥远或清醒的记忆,仿佛自己上一世的梦境。
那些人与事渐渐在思绪中模糊起来,眼皮越来越重,她终于还是缓缓阖上了眼睛,逐渐昏睡起来。
这一睡,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直到耳边尖锐的吱吱声将她又吵醒。
虚弱下,她只感觉自己浑身无力,又冷又饿,身上隐约能够感觉到有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跑来跑去。
幽幽睁开了沉重的眼,只见她的手边,一只黝黑的老鼠正在啃咬她身上那华美精致的广袖流仙裙。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穿这么好看的裙子,可惜还没穿上多久,那纯白的裙色,却是沾染尘埃,如今还又被老鼠咬了破洞。
若是再深一些,怕是那老鼠就要啃破她的腿,即便因为饥饿寒冷,身上已无多少力气,她也还是又艰难地抬手,将那老鼠赶走。
只见一道黑影划过,那老鼠反应灵敏,很快便又扑通一声跳上了墙壁,继而从那窗口铁栏处落荒而逃。
她抬头看着那早已不见了老鼠踪影的小小铁窗,此刻竟有些羡慕起这小东西了。
如今她活得还不如一只老鼠,至少老鼠是自由的,这柴房困不住它,虽然弱小,却是拥有广阔的天地。
她想若是自己也能变成一只蝴蝶,飞出窗外,是不是就会比现在活得更快乐一些呢?
即便生命短暂,却如烟花般绚烂。
至少不会像她这样,一生坎坷痛苦,活了今天,还不知能不能有明天。
她看着外面天色渐亮,也算不清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只记得自己睡着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里面全是自己过去未来交织的幻境,里面的许多事,许多人,爱恨悲喜,亦真亦幻。
虽然她很想活着出去,但此刻也不免还是又有些悲观地想,他或许是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许多的人与事,命运的羁绊或深或浅,然而大多却是有缘无分,匆匆而过。
他与她犹如云泥之别,若不是那天恰巧撞见,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也许在他的世界里,自己本就是可有可无的过客。
但她真的要死在这里吗?无人在意,甚至死了都无人知晓。
她不禁这样询问自己,脑海中还未求得答案,求生的本能却是使她又强撑起了虚弱的身体,拖着蹒跚歪扭的脚步来到了那扇紧闭关合的木门。
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了选择,坚强的意志,更迫使她将手掌重重拍在了门板上。
“来人呐,放我出去……求求你们了……”
她用无力的声音不住呼唤道,因为太过虚弱,连意识都快要有些不清,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喊了多少声,又等待了多久。
直到她的眼眶渐渐湿润,啪嗒落下泪来。
想到那人冷漠的脸,心中的苦涩便都化为了无尽的委屈,她的目光卑微柔弱,满是无助的祈求,渴望能够出现一个人来拯救自己,即便颤抖的声音,已是近乎绝望。
“来人呐……到底……谁来救救我……”
虚弱中,她不禁又想起了许多人的脸,里面有江景寒,也有阿莲。
有谁能够救她呢?
……或许没有。
现实的残酷,使她由开始的期望,逐渐到失望,过久的挣扎与等待,足已令那燃起的微弱希望再度泯灭。
她几乎都快要放弃了,眼皮不禁越来越重,无力的身躯紧贴着门扉,即便双手紧抓着,也还是不住地往下滑。
直到听到外面那若有似无,隐约可闻的说话声。
“……朕好像听到那里面有女子的呼救声?”
温润如玉的声音,是那么得温柔动听,清雅从容,犹如天籁神音。
令人如沐春风。
是神来带我走的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那玉声太过温柔温暖,以至于令她产生些许不真实的错觉。
她甚至差点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太过虚弱而出现的幻觉。
原来,神竟是这么温柔的存在,强大温暖,给人安心归属的宁静幸福。
他是来拯救自己的吗?
或许只有将死之人,才能有幸得到神的垂怜,彻底获得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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