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姜宁玉已经和谢家的体面绑在了一起,谢家对她这个已经失势的公主没有任何刁难,晨迎昏行,成婚礼仪做的无可挑剔。
花轿到谢府门口,谢羡亲自来扶她下轿。
姜宁玉却扇遮面,余光望向那个朝他伸出掌心的年轻的谢氏家主,此人嘴唇略薄,此时正微微抿着,眉目生的极好,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姜宁玉轻握住他的手,不知是否是错觉,谢羡的手有些发抖,这种感觉在踏入谢府正门后越来越明显,姜宁玉没忍住偏头去看他。
谢羡脸上从上到下没有半点成婚的喜意,本就清冷的眉目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更显冷意。
所以谢羡这是气的发抖……
姜宁玉与他自幼相识于供贵族子弟读书的国学院,幼时的谢羡粉雕玉琢极为漂亮,姜宁玉为他的外貌所惑,总喜欢缠着他玩,谢羡却极为厌恶她,任她百般讨好,谢羡也从未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如今谢羡不仅要同讨厌的人成婚,这个讨厌的人还声名尽毁有可能连累他的名声,偏偏他为了家族体面以后还要维护这个讨厌的人,这样想来,谢羡被气的发抖确实情有可原。
“公主小心脚下。”
一道声音唤回了姜宁玉的神志,她下意识偏头望向谢羡,脚下没注意被门槛拌到,眼见要摔倒,一条手臂拦在她面前,稳稳扶住了她。
“公主小心。”谢羡收回手,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他眉眼低垂,纤长的眼睫遮住了眸中情绪,音色虽不温柔却也和缓,仿佛他们真的是因为情投意合而成婚的夫妻。
姜宁玉困惑于谢羡的举动,一直到他们拜堂后从侧门走出。
跟着出来的侍从立刻为谢羡披上一件墨色的裘衣披风。
虽说现在是初春的天气,今晨又落了些雨,身上的喜服也不厚,但实在也没有冷到哪里去。
好娇气。
姜宁玉腹诽了一句,却望见谢羡的眉目在黑色裘衣映衬下更加昳丽,心道:长成这样,无论再怎么娇气都是应该的。
“殿下。”
姜宁玉望向他眨了下眼,算作回应。
谢羡垂眸避开她的目光,抬手,皙长的手指解下裘衣披在她身上,才重新抬眸看人。
姜宁玉将他的一应动作收入眼底,手指不自觉攥上柔软温暖的裘衣,谢羡看她的目光让她想起从前在山野间救下的后腿受伤的小狐狸的目光,可怜兮兮的,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两人沉默地走到婚房门口,谢羡道:“殿下先回房歇一歇,我应付完宾客很快过去。”
姜宁玉点头。
婚房内只有两个侍女站在门口处,静的让一整日没有停歇的姜宁玉泛起困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从早上在公主府吃了点东西到现在日薄西山,姜宁玉连口水都没碰到,饿的没有力气说话,丢下却扇,指挥昭露给她倒了杯茶。
“奴婢去厨房给您寻些点心垫垫肚子吧。”昭露体贴道。
姜宁玉摇头,轻叹道:“算了,这毕竟在谢家,谢羡他脾气不好,我们少做少错。”
昭露顿了顿,斟酌道:“奴婢看谢大人对您很照顾,不会介意这些小事的。”
姜宁玉蓦地记起幼时在学院读书的事,无奈笑道:“你不了解他,他可讨厌我了,小时候一起读书时嫌我话多,还把我推进过水里呢。”
说完,她的笑意染上些落寞。
昭露望见,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重新给姜宁玉倒了杯茶。
提起小时候的事,姜宁玉脸上微微发烫,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没有眼色,看谢羡脸长的好便时时刻刻想看着,也不管谢羡愿不愿意,一门心思地跟在人家身边吵闹,讨人嫌也不知道,活该被推湖里。
“公主。”
正愣神的姜宁玉寻声望去,看见谢羡正垂着眼睑看自己,眸光清清冷冷。
“谢、谢大人,”被他这么盯着,姜宁玉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没脸没皮做的那些蠢事,不自禁结巴起来。
谢羡神色如常,垂眸望向手中盛着糕点的瓷盘,道:“我带了糖蒸酥酪来,公主可要用些。”
姜宁玉确实腹中饥饿,没有推辞:“多谢。”
谢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动作,只盯着姜宁玉寒毛竖起,才听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记得小时候公主最爱吃糖蒸酥酪了。”
姜宁玉拿着点心的手僵了僵,方才谢羡把裘衣解下为她穿上时的感觉又重新浮上心头,谢羡好像在讨她的欢心一样。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被姜宁玉压下,从前她是最尊贵的嫡公主,谢羡不过一个生母出身微贱的郡公府庶子时尚且对她不屑一顾,如今他们处境对调,谢羡怎么可能刻意讨她欢心呢?
“公主现在可还喜欢?”谢羡却又问。
姜宁玉摸不清这人在想什么,顺着答道:“喜欢。”
说完,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半晌谢羡招了招手,便见一名婢女端着合卺酒走上前来,机灵地说吉祥话:“祝公主和家主永结琴瑟之好,白首相老。”
谢羡干脆利落地端起一杯酒坐在她旁边。
姜宁玉怔了怔,诧异他竟然愿意和她一起做这些旁人看不见的夫妻礼仪。
抬眸,见谢羡偏清冷的眉目被身上的红衣渲染出一种近乎于秾丽的美感,姜宁玉再次被这副幼时便极喜欢的皮囊迷惑,也端起酒杯,在谢羡的引导下交杯喝下了合卺酒。
酒液并不辛辣,反而有一股浓厚的果味,可奇怪的是姜宁玉刚放下酒杯,胃里忽然烧了起来,转瞬间灼烧感便成了剧烈的疼痛。
姜宁玉不可置信地望向谢羡,下一刻,她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溅在两人的喜服上,还有谢羡的脸上。
合卺酒中有毒,剑血封喉的毒。
姜宁玉再没有力气,身体软绵绵地倒向旁边,合眼前的最后一眼她看见那个呈来合卺酒的婢女,那婢女面上没有一丝惊讶,仿佛早便知道了酒中下了毒。
这是谢羡跟前的人,这样面色平静,受谁指使不言而喻。
她就说谢羡怎么今日忽然对她亲近,原来是把她当做将死之人哄着玩,同时还能令她放松警惕。
姜宁玉自认这一生随心所欲,又手刃杀母仇人,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可她舅舅,一生戎马奔波,呕心沥血,家中男儿尽数死于战场,身后却背上叛国的罪名。
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