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理没几件旧衣,不得已套了两件夏衫身上却依旧发冷,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失策啊,只记得留好傍身的金银了,秋冬的衣服,两日后成亲的嫁衣……都没来得及准备……
把要寄卖的丸药打包好,连理又看了眼枕边的小包袱,那是祖母前两天给她的。
没忍住,连理揭开包袱瞧了瞧,里面的上弦月簪上一颗圆润的珠子正悠悠散着浅蓝色的微光,一旁是一只水汪汪的翠玉镯,玉质晶莹剔透、生机勃勃……
连理下意识的摸索着,即便在现代,这样触感温润的材质也是极少见的……一个农家女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鸡笼里,忽然“咯咯咯”的响了起来,连理回过神瞧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揭开墙上的字,后面俨然是一个狭小的空洞,一只同连理手里一般无二的镯子静静的躺在那里……
赶到村口时,牛车已经等了许久,快到深秋了,到镇上的人渐渐少了。
越到冬天,越是昼短夜长,牛车赶到镇上后,连理径直往揽仙阁去。
天色还早,揽仙阁内空无一人,日头还没出来,显得有些昏暗,淡淡的草木香在空气中浮动。
王掌柜正紧锁眉头,认真扒拉着算盘,抬头一瞧,看见连理身后背的包袱,满眼皆是笑意。
连理将寄卖的货品交给她,二人清点数目,一共二百六十一颗。
王掌柜看着手里的黑丸子仿佛在看一堆金子,看来他们试验过了,效果不错。
“按着揽仙阁的规矩,寄卖的货品一月一结,只姑娘不必与他们一般,若是姑娘想,十日一结亦可。”说着,王掌柜又从身后拿出二十两银,“这是定金,届时自会从货款里扣。”
连理接过银两收起来,抬头询问,“敢问掌柜最近的成衣铺子怎么走?”
王掌柜并未细问,只叫了一个伙计带路,“城中的林氏裁缝铺子用料扎实、绣工出众,是多少年的老店了,只他们家离得稍远些,不过无碍,她带姑娘去就是。”
“多谢掌柜的。”
林氏裁缝铺子离得有些远,连理到时天已经大亮,里面摆着各式的成衣和绸缎,做工扎实、刺绣精巧,一个四十左右的女子站在里面。
“姑娘来瞧瞧?我们铺子什么款式都会做。”
确实,连理这几日在县城看过的衣服这里几乎都有。
“这件,还有这件”,连理指着一件蝶恋花绣样的对襟三裥裙,又指了一件刺绣羊毛对襟小袄,一件绣了兰草图的对襟短衫绣花百褶裙,“这个领口加一圈毛边,再要三双相配的鞋袜。”
掌柜的不知何时出来了,看见跟着连理的伙计,笑着问道,“我听说王掌柜的最近生意兴隆啊,怎么有空派你到我这儿了?”
林掌柜是个短短圆圆的中年男子,笑起来像个发面馒头。
带连理过来的伙计见了个礼,笑道,“还不是托了这位娘子的福,咱们赚的辛苦钱,比不得林掌柜手下能人,这位是连姑娘,掌柜的好生招待,我先回去了。”
言罢,回头嘱咐连理有何要求尽可与林掌柜说之后,女人便离去了。
“连姑娘眼光甚好,方才选中的款式都是最近流行的咧。”
连理笑笑,“我要的比较急,麻烦掌柜的,再要一身嫁衣以及红盖头,今天就得拿走。”
林掌柜愣了愣,调笑几句,“这王掌柜专程派人领来的果真不是好伺候的主呦,姑娘信我林氏,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嫁衣……”倒是没什么,应付过去嫁娶就是,连理硬生生摁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笑道,“掌柜的绣娘皆是手艺精湛的,我就不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林掌柜笑了笑,他一贯做女子生意的,见过的人不知凡几,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洒脱的女子,心中不免有了几分好感,只这要求确实有些难为人了。
嫁衣一般由新娘手绣,若是新娘手艺实在不成体统,也多是请绣娘到家中“指点”,即便是成衣铺子也多不卖成品嫁衣的,林掌柜低头思索一番,“大陈娘子那儿是不是在做一件?”
“大陈娘子那儿是在做,但是那件,连姑娘穿着怕是不合身啊。”
一旁的伙计为难道,他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片刻后又有些为难,附到林掌柜耳边低声道,“……温秀才叫做的一件,倒是与这位姑娘身形相仿的。”
林掌柜瞪了伙计一眼,“温秀才的东西岂是咱们敢擅自动的?”
“掌柜的,那衣服恰好是小陈娘子在做,她做之前总喜欢打个样,想来应是有一件差不多的。”伙计劝道,见掌柜的艰难的点了头,他赶忙去后院寻小陈娘子。
店里的林掌柜沉吟片刻,同正四下看衣服的连理说明了实情,“姑娘勿怪,小店却无售卖成品嫁衣的,方才我与伙计思来想去,怕是适合姑娘的只一件,只这件是给旁人所制的样衣……怕是做的略粗糙了些……”
掌柜话音刚落,伙计拿着一身大红的绣衣走了出来。
一件直领斜襟长衫、一件大袖衫,还有一件百褶长裙,一般的嫁衣上总绣龙凤或是鸳鸯纹,这件的大袖、领口、袖口上皆是大片的华丽百合刺绣,繁复俏丽的花朵将整件大红的嫁衣衬的生机盎然。
连理看直了眼,直接应下了。
一旁的林掌柜和伙计对视一眼,“姑娘,这件同另一件男子穿的……是一对儿的,姑娘若是在意,不妨再去旁的店瞧瞧?小店实在没有其他合适的了。”
“无妨,这件就很好”,她不喜欢自己的嫁衣上有一只龙或是或是一只鸳,百合花……就很好。
最后,连理成功买到了嫁衣、盖头,另外又买了五身初冬的衣物和鞋子,与老板定了几件冬季的厚衣、毛皮、皮靴后,二十两银子几乎花了个精光。
果然购物使人愉快……拎着衣服的连理和做了一笔大生意的林掌柜都挺高兴,三件以上衣服,裁缝铺子是负责送货的,连理拿走嫁衣和两件成衣,一双绣鞋,告知地址要求剩下的五日后送到家。
连理走后,裁缝铺子后门走出来一个女子,她生的温婉端庄,只面上忧心忡忡,“温秀才是读书人,与一素不相识的女子着一套婚服,是否有失体统……”
林掌柜早已出去了,一旁的伙计闻言,低声道,“嫁衣嘛,形制样式都差不多,而且左右只穿一天,你闭紧嘴巴,哪里有那么巧就叫温秀才知道了,再说了,咱老板想拍苏家的马屁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给他机会了岂能放过?”
天色还早,连理又去买了些牙粉、浴粉之类的梳洗用品和用具后,迎着夕阳往连家村去。
连理的早出晚归自然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她有个秀才未婚夫,族长对她印象极好护着她,村里没什么人敢说她闲话。
连家村内有一片大空地,因着有一方石雕的磨盘,这地儿得名“大磨盘”,村人多来这里处理高粱、玉米等作物,无事的村妇也会在这里歇脚,做些刺绣摘菜的活计。
几乎每一个从这里经过的人都得被她们上下扫射着,仿佛要硬生生把人皮扒下来,十里八乡的闲话一半从洗衣裳的河边流出去,剩下的一半即是从这儿流出去……
总而言之,这是个即便连理这种经过现代社会信息轰炸的人经过,都难免抵触三分的地方。
今天的人格外多……而且,似乎……都是未嫁女。
村子里的快到嫁龄的姑娘,除非农忙时在村里奔波着帮忙家里,平日里并不多见,今日却好像不约而同全坐在了磨盘旁……衣袖翩翩、轻纱遮面,全然不似农女的装扮,深秋里,连理看着都替他们冷得慌。
见连理过来,原本热闹的欢笑声骤然停了下来,大磨盘瞬间落针可闻。
连理挑挑眉,环视一圈,看到了一个长得还算顺眼起身要走的女子,微微一笑,顺势跟着对方离开了,她得找个人问问怎么回事。
身后,几个年轻女子翻了个白眼,七嘴八舌道,“秀儿什么时候跟连理认识了?”
“一个克母,一个克双亲,两个扫把星走一块也正常”,说话女子身着粉衣脸颊圆润,生的也算清秀,偏一双眼睛生的刻薄。
“贞淑?”原先坐在地上的女孩们闻言,不约而同撇撇嘴,转头又亲亲热热的挽着名唤“贞淑”的女孩的胳膊,“你何时来的?”
“我哥哥回来,我自然要出来相迎”,女孩边说着,边不着痕迹的把自己胳膊抽了出来,她身上似乎总带着几分心下无尘的倨傲,说着,又瞧了瞧磨盘旁围着的女孩,眼里的嫌弃快要溢出来。
……这些人都是来“守株待兔”的。
温朝暮生的如仙人一般,又是能说会写的秀才,都是待嫁的女子,谁能不怀几分女儿心思,即便他同连理定亲了,可读书人三妻四妾不也是常有的事吗?
嫁给那样一个玉一般的人,做妾也叫人难免欣喜啊,更何况温朝暮还有那样多的好友,家室出众的不在少数……即便是闭眼捞一个也比世世代代地里刨食儿的强。
连理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她都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她们怎么就不能赌一把了?
各自存着小心思的女孩们有些尴尬地笑笑,强行挽尊,“听说温公子在山中河水里救起了妮子和虎子,村里谁不感激,我们也只是聊表谢意罢了。”
“温公子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原本嘈杂的磨盘再度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