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村言

连理一向不反感损人利己的人,但原主间接因此丧命,她对这两母女也实在谈不上好感,眼下不过是彼此将就着,可这番话倒是提醒她了,原主全副身家还在余氏身上存着呢。

往生路难走,怎么能不给可怜的姑娘留点买路钱?连理垂眸暗想。

只这钱怎么要,却还是得从长计议了。

没几日,王家上门提亲的人来了。

很快,余氏要把姑娘嫁到城中王屠户家的消息传遍了村子。

不少爱传闲话的村妇跌破了眼睛。

连家和温家的亲事不少村民都是知道的。

连凤和连理虽是堂姐妹,长的是半点不像的,连凤长得虽也不差,可连理长得跟个仙女似的,这对比之下结果可不是惨烈的紧。

当时村民都觉得温秀才和连理约莫就是一对儿,旁的不说,长得就般配嘛!

可不想连家男丁一夕之间出事了,连理一下成了孤女,村妇们纷纷觉得,余氏必是要把自己闺女嫁给温秀才,哪曾想这同温秀才的亲事最后还是落在了连理头上。

不少好事的村民借着道喜的名义上门打听,于是王屠户提亲,村里反倒对连理和温朝暮还未提上日程的莫须有婚事议论纷纷。

另一边,流言的男主角家。

温朝暮家院子在村子最东头,隔着一条小溪与村子遥遥对望,青灰色的院墙,暗黑色的瓦块,青色的蓬蒿藏在细细的砖缝里,生机勃勃的、遗世独立的、格格不入的小院仿佛摇曳在蒙蒙细雨中,带着一股子青涩的草香。

“娘,你听说了吗?王屠户上连凤家提亲了,连凤和温朝暮的婚事是不是从此了了?”

身着粉色布衣瞧着年岁与连理仿佛的小姑娘瞪着一双眼睛,喜出望外的急切推门跑了进来。

“女儿家,贞静为上,行走坐卧自当如娇花照水,弱柳扶风才是,你这成何体统!”

女人坐姿端正,形容严肃,穿着一身灰色斜襟交领长裙,上锈青竹纹样,头发整整齐齐盘起,碎发被抿到脑后,一身打扮有些清雅出尘的味道,偏腕间带了金镯,头上斜插一支金簪,皆是瞧着有些粗苯的凤凰纹样,整个人的气质反倒落入俗套。

“什么娇花、弱柳的”,小姑娘一摆手,急得快哭了,“娘,温朝暮……”

“住口,愈发没规矩。”女人肃着一张脸,“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温家和连家有婚约,连凤定了旁人,不是还有连理吗?”

“连理那病秧子,她凭什么?”

小姑娘扭曲着一张脸,与母亲要求的贞静二字几乎背道而驰。

她不懂,明明不是亲兄妹,明明温朝暮姐弟俩只是捡来的,凭什么她不能就势嫁给温朝暮,连凤也好,连理也罢,只是安安分分在那里等着看,就能得到她最想要的东西,她不甘心!

大门响动几声,淡淡的冷香撩动,身着一袭黑衣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身材清瘦高挑,一头黑发半束起,琉璃般的黑眸点缀在微显苍白的面上,长发泼墨间,仿佛只余黑白二色。

他手上似乎拽着什么东西,灰色的羽毛扑棱着,油光水滑的灰色被毛,雪白亮丽的肚皮,扁嘴黄掌,那竟是一只极精神的大雁。

男子没有说话,径直走回了东屋。

氤氲的雾气似乎更重了,潮湿的水汽压的人喘不上气,站立其中的母女若隐若现,仿佛牢笼里呲着獠牙的怪物。

三日后,温秀才家托人上门提亲,旁的倒是平常,只一聘雁瞧得村中的姑娘们纷纷眼红,撕烂了手里的帕子。

当然,这些人里也包含连凤。

她快气死了,温家上辈子的聘礼与王顺家仿佛,甚至隐隐不如王顺家,当时村中传言,王屠户家比温秀才家殷实,不少女人借此踩她的脸,她还生了好一阵子闷气,怎么这辈子偏就多出一只雁!

整日在村中乱跑找寻药草的连理发现,好像不知不觉之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多了不少,她只得按捺住继续找寻草药的心思,安安分分在家中备嫁。

连凤气的紧,偏又觉得自己日后比连理强,莫名的优越感夹杂着如今的不忿,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她如今瞧着连理处处不顺眼,可想想日后自己的官太太身份又不能说什么了。

堂姐妹二人的婚期定在秋天,立秋起,连凤就被拘在家里绣嫁妆,拖她练厨艺的福,连理伙食不错。

天气稍凉爽些,距离连理连凤二人的婚期渐进,余氏带两人出门置办嫁妆,当然主要是连凤,连理这儿她是一个铜子儿都没准备往外掏,只鉴于温家有个秀才,在村子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因而余氏不好做的太绝,把连理一并带了出来。

天空还是黑色,连理就被唤了起来,晨间的水汽夹杂着草木的清香扑鼻而来,令人感觉仿佛置身潮湿的丛林,满身皆是青涩的绿意。

寂静的夜还在漫延,村民还在沉睡,连理跟在余氏、连凤身后快步往村头赶,沿途惊醒一片鸡犬,狗叫声连绵不绝。

村头空地处停着一辆牛车,形状像是在四个轮子上安了块儿木板,瞧着很是简陋,余氏嫌弃的看了眼身后跌跌撞撞的连理,交过去几个铜板后,爬到木板上坐到一旁。

连理撇撇嘴,跟在连凤身后,没一会儿又有三三两两的村民过来。

“呦,这是要上城里置办嫁妆吧,连理要嫁给秀才公,可得好好置办几件。”一个农妇坐在连理身旁,笑着打趣。

余氏、连凤不以为然,没做音,这女人跟余氏在村子里是死对头,眼下一瞧便知没安好心。

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连理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女人见状跟身旁农妇们使了几个眼色,也没再张口。

四周黑漆漆的,时不时传来几声昆虫微弱的叫声,木质的轮子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颠簸,没一会儿连理就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的冒酸水。

牛车上的说话声渐渐停歇,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隐隐挨到县城时,天已经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