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帝拍着桌子怒斥道:“尔等逆子出身皇家, 却听信民间无稽之谈, 更以权势逼迫普通百姓, 如今还有何话辩解?”
此时宝庆公公也带领着一对侍卫前来护驾, 为首的正是厉景琰和赵武全、陈新年三人。
宝庆公公是和宋瑶一道回来的, 到了太和殿外宝庆公公发现事情不对, 便让宋瑶先行进去,拖延时间,他则带人去另外行事。
他和黄筹同是潜邸的老人了, 以他对黄筹的了解,此人并无大能,心慈手软, 照理说本是不能当大任的。但永平帝却念他老实忠诚,便把皇宫最重要的职责安到了他身上。
这样的人, 宝庆公公不信他会有通天的手段能笼络所有御前侍卫,也不相信他有那个胆子把那些侍卫都结果了。
几乎没怎么费工夫,宝庆公公就在侍卫所找到了厉景琰等人。
原来之前二皇子等人伙同御前侍卫统领黄筹将自己的人带入了宫内,却没有那个本事能策反全部的御前侍卫, 是以事发之前, 黄筹利用职务之便在一众侍卫的茶水里下了迷药, 再把他们捆了起来, 命人看守。
此时厉景琰等人都是气红了眼, 若是没有宝庆公公前去搭救,他们今日渎职酿下大错不说,日后传出去指不定就成了乱臣贼子!
一时间殿内拔刀的拔刀, 拔剑的拔剑,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一触即发。
“老二,你方才不是说若宋侧妃出来和你对质,且没有证据坐实流言,便让你的人都退下,在这大殿之上负荆请罪吗?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永平帝巨怒之下开始剧烈地咳嗽,脸上也呈现了不自然的红晕,这一刻的永平帝可谓是老态毕现,李皇后连忙递过一盏茶,永平帝尚未喝茶,就喷出一口血来。
“圣上!”
“父皇!”
一时间众人都大惊失色,二皇子倒也不是真的泯灭人性,只是之前被楚承昭压的太多,又被四皇子一撺掇,想着再不背水一战,等楚承昭打了胜仗回来,坐稳了太孙之位,日后这京中更是连他站的地方都没有了,更别说他丝毫不觉得楚承昭能念及什么骨肉亲情,怕是一条残命都不会饶给他……
所以他们兄弟三个就约定好了,借着清君侧的大旗举事,然后就挟持永平帝写下诏书,由他来在他们中间挑选一人传位,其他两人则为摄政王,赐丹书铁券,一世荣华富贵。
先不说四皇子和七皇子如何,反正二皇子是从来没想过要自己老子的命,如今看到永平帝差一点就要被当场气死的模样,他一时间也是慌了手脚。
“二弟,你糊涂啊!”大皇子此时将将也赶到了。
虽然大皇子早就归到了楚承昭的阵营,但是二皇子和他到底是一母同胞,想着今遭不论是事成还是事败,只要不是他登上皇位,自家胞兄或多或少都会卷入其中,是以二皇子早就想了办法,趁着他和嘉平县主在外为大皇子妃采买药物的时候,把他们父女两个一并掳了送出了城。
大皇子在出城的马车上醒了,先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和女儿出行虽然没带几个人,但随行的侍卫也都算是武功高强,对方光天化日之下数十人围攻他们,不惜在闹市杀光了他们的护卫,用心之可怖可窥一斑。
然后当大皇子看清挟持自己的是二皇子的人,而且自己和女儿都安然无恙之后,他稍作猜想,也就猜到二皇子他们要做大事了——毕竟更早一些的时候,他还是夺嫡之争中的一员,对那几个兄弟也是知之甚深。
心急如焚的大皇子什么都顾不上了,二皇子都念着兄弟情义,他这当兄长的自然也不会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走到绝路。
看二皇子手下的人在计划着带他们父女去哪里哪里暂避风头,大皇子掏出自己贴身的匕首就抵在了自己脖子上,以自己的性命威胁他们带自己进宫。
照理说二皇子的人自然不受大皇子的策令,无奈二皇子派他们出去之前下的是死命令,让他们万事都以大皇子和嘉平县主的性命为先,逼不得已的时候不惜以他们的性命做交换……
僵持了半个时辰之后,大皇子的脖子都被割出数到血痕,对方怕大皇子真就这么死了,又想着他只身一人,也没有什么武艺,就算入了宫也不会影响大局……当然他们想的还是回宫有一段路途,这半路上他们想法子把大皇子给制住了,事情也就了解了。
可大皇子还真就这么用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抵了一路,一直到太和殿外他才把匕首随手给扔了。
二皇子此时见到前襟满是鲜血的大皇子先是不由一愣,接着便愕然道:“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人把你……”
“我呸!就你那几个人还想困住我?”大皇子毫不客气地拍了二皇子的后脑勺,“不是当哥的瞧你不起,你要真有那个狠心能眼睁睁看着父皇死在眼前不动容,你就不是我认识的二弟!”
这举动不由让二皇子发怔,年少时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嫡子,天下间的好东西那都是唾手可得。可他们从来没有发生过矛盾,加上兄弟俩年岁差的不大,好的恨不能穿一条裤子。那时候母亲就告诉他,他兄长是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他这当弟弟的就要努力辅佐兄长,治理这天下江山。
可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心态就变了,或许是因为母亲被废,皇家之中还出了个隆让,让他有了好胜之心,或许是看着兄长不成气候,他怒其不争,想取而代之……总之兄弟两人是越来越远,再也不复年少时的亲密了。
而且大皇子说的不错,他对永平帝还是有父子之情的。当年隆让还没出世前,永平帝和他们还是有过很长一段父慈子孝的时光。
“听哥哥的,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让你们的人都散了,再传御医来为父皇诊治。若是事后问罪,哥哥同你一起担着。说句不怕让你笑话的,之前哥哥噩梦缠身是被人下药不假,但也是自己的心症,借着那药发了出来而已。咱们兄弟多,死了一个或许没有什么,但是老二,咱们可只有一个父皇啊!”
兄弟、父子之间昔年相处的点滴就在眼前,二皇子也迟疑了。
四皇子眼看着二皇子目光变得犹疑起来,立刻从他身边走开,退到了七皇子身边。
他压低声音道:“老七,咱们可都是独一个,今日事已至此,是生死是死,咱们可就一条命。咱们的母妃也就咱们独一个!”
七皇子虽然没有回应,但看向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眼神也满是戒备。
不等大皇子继续游说二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一个对视,同时对身后的人打了进攻的手势。
霎时间,他们的人便和厉景琰等人动起手来。
大皇子见状怒目圆瞪道:“老二,老四他们这可不只是清君侧,这是要造反谋逆了!你还速速让你的人帮忙抵挡?将功补过!”
这振聋发聩的一声怒吼,终于让二皇子清醒了过来,下令让他的人帮忙抵挡四皇子和七皇子的人。
厉景琰等人本是势单力薄,此时有了二皇子部下的相助,虽然人数上依旧不占优势,但好歹有了一战之力!
太和殿内本就显得拥挤,此时他们动起手来更是乱做了一团。
武将们加入了厉景琰等人的队列,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四散逃开,也有一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站成一排抵挡在了永平帝等人身前。
宋瑶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在见到第一滩血的时候就吓得闭上了眼睛。
李皇后死死拉着宋瑶的手,发现她吓得浑身战栗、唇色煞白的可怜模样,又是无奈又是心疼道:“你这孩子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圣上和本宫早就想到了今天的局面,你回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耳边喊杀声和惨叫声不断,宋瑶依旧不敢睁开眼,甚至说话的时候都带着颤音,“妾身也不知道。只是今日出宫的时候,听到年长的太监教训小太监,说他们这些人不用讲忠义,因为妾身这样的上位者,事发之前肯定都会独善其身。更说妾身今日躲开的话,会连累娘娘和圣上……而且妾身是他们的靶子,就算出了宫怕是也出不了城,无端拖累暗卫们护送两个孩子……”
宋瑶此时的害怕是毋庸置疑的,可她并不后悔,她帮着宝庆公公拖延了时间,让他有机会去找到了厉景琰等人,给帝后争取了一些赢面。
她对帝后也说不上什么感情,但他们楚承昭的祖父母,是自己两个孩子的曾祖。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这样让人害了。楚承昭幼时就没了父母,差点从里到外黑化了,若他不在京城时,再失去两个挚亲,难保性子又偏了去……她怎么舍得他再受到那样的痛苦。何况那龙位,更是本该属于楚承昭的东西。
宋瑶也不是自大,并不是觉得自己一人就能力挽狂澜,挽回局面。只是为了楚承昭,她到底还是想尽自己的一分力——而且就算她成功出宫去,她目标那么大,很难躲过后续的搜捕,没得拖了自己两个孩子的后腿。
她正胡思乱想着,李皇后压低声音同她道:“一会儿必会有人护送圣上离开这太和殿,你就紧紧跟着圣上。虽说圣上眼下也是……但总归是比旁的地方安全些。”
“那……您呢?”宋瑶睁开了眼,不敢看台阶下那血红的地砖,只是看着李皇后,“您不一起走吗?”
李皇后温柔地伸手替她将额前碎发挽到耳后,“这殿上比得有主事的人。除了本宫,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娘、娘娘……”宋瑶有心再劝,可李皇后说的又确实没错,她喉间像堵了一团厚重的棉花,噎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什么也做不了,说不出,只能急地直掉眼泪。
李皇后又轻轻用帕子帮她拭了拭,对着她弯唇笑了笑,“你是个好孩子,过去……过去是本宫看走了眼。”
从最开始,李皇后对宋瑶就不是很喜欢,即便是后来对她态度改善了许多,但归根结底并不是打心眼里就认同、喜欢了她这个人,而只是念着楚承昭和两个孩子的面子,对她爱屋及乌罢了。
直到这一刻,看着宋瑶害怕到浑身战栗,却自始至终站在她身旁没有退缩半分,李皇后才真正的、彻底地对她改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