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昭风光了, 宋瑶当然也跟着沾光。
好处就是府里的吃食越来越精美了, 从前是她想着吃, 一些不在份例里的食材就只能让人使银钱出去买。现在是根本没有什么她吃不到了, 但凡天上飞的, 地上跑的, 水里游的,甚至乡间得趣的野菜、野味,就没有不往盛园送的。
还有就是前两年宋瑶还在为盛园的进项发过愁, 想着要置办一点田地和产业。后头田地置办了一些,庄子也买了一个,小铺子开了两间, 每年也能为府里提供大几千两的进项。如今这点银钱还真的算不上什么了,库房里的金银珠宝都快堆不下了。
宋瑶每回盘点库房的账目册子都心惊肉跳的, 私下里再三和楚承昭确定这些东西的来路。
楚承昭听完每次都乐得不行,笃定地同她笑道:“这点东西才算什么,往后还会更多。”
宋瑶心道她当然知道日后楚承昭当上皇帝之后会掌握整个大耀,这么一点东西确实不算什么。可他现在还是储君, 老话不是说储君比皇帝还难嘛?!朝中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
见他还不放心, 楚承昭才细细地同她解释:“这其中一些东西是皇祖父私库里的, 他说现在我用银钱的地方比他多, 反正日后也是要给我的, 索性现在就全都给我了。其他的一些是下面人的孝敬,这个是必须得收的,不收他们还要不放心。而且我收的也有分寸, 不会闹出什么事。还要一些就是我那位好二叔的家财了,他的铺子和庄子不少都让我封了,皇祖父的意思是让我自己收着。我也懒得同他的人打交道,索性都给卖了。”
得了她的准话,宋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同时楚承昭上位的不好的影响也展现了出来——上门来撞木钟、拜访的人实在太多。
宋瑶本以为过年时拜帖用箩筐来装就够离谱的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更夸张——现在门房每天往府里递拜帖,得用扁担挑了。
宋瑶年头上还能说是受了风寒,但是总不能一直这么‘病’着。
也幸亏如今大皇子成了太孙党的一员,嘉平县主和宋瑶的关系越发没有了隔阂。她知道宋瑶在见客上苦恼以后,每天都到盛园来帮她分帖子。
帖子分成三种,有一些是位高权重必须要见的,一些是立场不明确、可见可不见的,当然最多的还是不用理会的。
第一种的重要人物,也是轻不得重不得的,嘉平县主担心宋瑶拿捏不好尺度,干脆就陪着她一道见客。
后头她觉得两头跑碍事,干脆就住到了盛园。
好在园子够大,又是修葺了没两年的,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不过宋瑶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私下里总是同她道谢。
说起来她虽然当了两年皇家小媳妇,也被李皇后在身边带了一段时间,但到底底蕴不足,很多东西都不是很清楚。幸好嘉平县主在旁边帮衬,起先还有一些官眷或者是皇室的命妇看宋瑶面嫩,想在她这里撞木钟。后头这些人都让嘉平县主当场不留情面地顶了回去。她们也不敢发作,只好笑起来,权当她们提出非分的要求只是一句玩笑。
嘉平县主让她不要客气,又道:“前头我对你提出那种让你为难的要求,你都帮着我做到了。现下这些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担不得你一句谢。”
宋瑶只能赔笑。其实哪里是她做到了,不过是楚承昭想拉拢大皇子,拿她卖人情而已。她也不能拆穿他,只能把这个功劳认下来。
宋瑶就这么忙了一段时间,安安和怀远两周岁生辰到了。
上一回两个孩子在宫里办周岁宴,闹出了好大一场风波,宋瑶的意思是这次就在府里小办一场,省的又惹出旁的事。
楚承昭也无可无不可,反正一般盛园的事情他都是让宋瑶自己做主的。
不过他们这当父母的说了也不算,永平帝一句口谕,这次的宴席就还得在皇宫里办了。
和上回一样,李皇后那边派了人来,提前把宋瑶和孩子们接到了宫里。
不过上回是提前了一个月,这回只是提前了五天。
这一回生两回熟的,宋瑶是几乎没什么紧张感了,包袱款款地就跟着嬷嬷入了宫。
她入宫在偏殿安顿好后,就一左一右地牵着两个孩子去给李皇后请安,居然还在李皇后那边见到了连翘。
一年前她被李皇后送出了宫,据说是配了个好人家,李皇后还给了她一份不薄的陪嫁。
听着应当过得也是不差的。
但是宋瑶这次时隔一年再见到连翘,一眼看过去差点没认不出她来。
连翘梳着巾帼发髻,发髻上簪着一支银簪,身穿着一件细布褙子,下面是一条颜色素淡的马面裙。无论是首饰还是衣饰,自然是不能和她从前穿戴的相提并论。
而变化更大的,是连翘的面容居然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内看着苍老了好几分,神情也不似从前那般灵动,反而显得有几分呆滞,原本不逊宋瑶的姿色再也不复存在了。
宋瑶认出了她来,一边给李皇后福身行礼,一边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连翘姑娘来了啊,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李皇后笑着让她免礼,然后招呼安安和怀远到她身边坐着,对她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连翘刚刚怀上,民间的大夫医术浅薄,说她这胎可能保不住。本宫想着她到底在我这里长大的,就喊她进宫来让太医给她瞧瞧,开两幅汤药回去吃。”
连翘苦笑了一下,对着宋瑶行礼:“民妇见过宋侧妃。”
宋瑶就坐在李皇后身旁,面不改色地受了她这个礼。她觉得今天的事情也一点也不像巧合。
李皇后知道她和连翘不和,今天又是她提前入宫来的日子,怎么就这么好两个人也遇见了。大概还是李皇后的刻意安排。
当然了,李皇后的心思也挺好理解的。她虽然把连翘送出了宫嫁人,对她却到底还是念着几分旧情。
现在楚承昭锋芒正盛,宋瑶的地位当然也跟着跟进了一步。
李皇后这是担心上位之后的宋瑶还念着两人之间的旧怨,想要从中调停呢——毕竟以宋瑶现在的地位来说,要按死嫁到普通百姓家的连翘,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甚至连一句话都不用,只要放出消息,连翘嫁过去的那家人估计也要吓得把她给休了。
宋瑶之前还是真的挺膈应连翘的,但是可能是真的如今她的眼界也跟着打开了,再看见她心里也没有半点不舒服了。
所以宋瑶也没为难她,受完她的礼就说她现在身子重,给她看了座。
后头李皇后和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看他们坐了好一会儿马车进宫来也累了,就让人把他们带下去睡觉。
等两个孩子下去了,李皇后又把话题扯到了连翘的身子上,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宋瑶也是当母亲的,应该理解怀孕和生产的辛苦和危险……
宋瑶便笑道:“娘娘的意思我都明白,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眼下连翘姑娘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是要紧。”
李皇后对连翘使了个眼色,连翘便立刻从绣墩上起了身,跪下给宋瑶谢恩。
宋瑶笑着端起了茶盏,也没有看她。
连翘跪在下首仰着脸看她。
宋瑶的模样和从前看不出任何差别,依旧是面容姣好,神情惬意,半点也看不出是两周岁孩子的母亲。
从前的连翘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出奇,毕竟在姿容方面,她认为自己是不输宋瑶的。
但是在宫外生活了一年后,连翘此时再见到没有任何变化的宋瑶,难免自惭形秽。
多么可笑啊,一年前她还满心满眼地想着如何取代宋瑶的位置。如今却连跪在她面前求一个赔罪的机会,还得拖李皇后开口。而且她也看的出来,李皇后待宋瑶的态度也变了,变得亲密了,也变得郑重了。
她心心念念的皇孙殿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新帝,宋瑶未来少说也是个妃或者贵妃,甚至外头在传她很有可能是成为一国之母。所以也难怪现在连李皇后也不敢轻慢她了。
宋瑶虽然没想着和连翘计较从前的事情了,但是她到底还是不怎么喜欢心思复杂的人,很快便道:“连翘姑娘身子重,就不耽误你回家休息了。”
李皇后也转头对着连翘道:“是啊,你家里婆婆和丈夫还在等着你,趁着天色早,早些带着药出宫去吧。”
连翘郑重地给李皇后行了礼。
她知道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李皇后了。
不论如何,李皇后养育她一场,还亲自出面调和她和宋瑶之间的关系,对她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李皇后唇边的笑也淡了一些,看着她道:“你去吧,出宫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连翘动了动嘴唇,有心还想求求别的。
恰好这时候宫人进来通传说楚承昭过来了,她的话也就咽回了肚子里。
李皇后摆手让白术送连翘出去,扭过脸对着宋瑶好笑道:“承昭这孩子本宫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你这前脚刚进宫呢,他后脚就巴巴地跟过来了。怎么,把本宫当成会吃人的老虎不成?”
宋瑶捂嘴直笑,“娘娘说的哪里话,殿下最近一直在宫里,一连好几天没回府了,估摸是想孩子了。”
李皇后看破不说破,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连翘听着她们欢声笑语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不由放慢了脚步,终于如愿地遇到了楚承昭。
她和白术福身行礼,楚承昭却是只瞥了她们一眼就从容地从她们身旁迈了过去。
连翘心里一阵钝痛,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她还听到楚承昭询问领路的宫人说:“这宫里哪里来的民间妇人?”
那领路的宫人不过是新调来守宫门的,还真不知道出宫了一年的连翘,所以只是茫然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若奴才去问问?”
楚承昭说不必,只是叮嘱他道:“你们别小看看守宫门的职务,这关系着阖宫上下的安全。眼看着就要办宴席了,可别再放什么闲杂人等进来。”
宫人唯唯应诺,偏还有坤宁宫里和楚承昭还算相熟的小宫女,在旁边捂着嘴偷笑道:“殿下哪里是担心阖宫的安全,分明是担心宋侧妃。不然怎么往常从来不听殿下说这些?”
小宫女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或许是当了父亲的楚承昭对孩子尤为宽容一些,又或许是小宫女并没有说错,他笑着瞥了小宫女一眼,也没说教训她两句。
连翘如同一棵树、一棵草一般待在一旁,直到楚承昭完全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他也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这样也好,连翘安慰自己道:这样也好,有些念想早就该断了。她已经嫁做人妇,再也没有飞上枝头的机会。念想若是不断,她以后的日子必不会好过。
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她安慰了自己一大通,眼眶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