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京城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好像秋老虎刚结束, 猛地天就凉了一般。
就如同这天气一般, 京城里的氛围也是一下子就陷入了某个冰点。
宫宴之上永平帝的御酒被下毒的事, 已经传遍了街头巷尾。
京城里的百姓虽然住在天子脚下, 但是绝大多数却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一睹圣颜的。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对皇帝有着孺慕之情。
这事情一传开, 百姓们就把那幕后的下毒之人骂了个狗屎臭。
后来楚承昭奉命彻查此案,将大皇子二皇子几个挨个请到刑部审问。
这下子更是不得了,民间流言愈演愈烈, 都在说毒酒的事牵涉到夺嫡之争。
估计真凶就在这几位皇子里头了。
于是挨骂的就是这四个皇子了,连一些陈年旧账都被百姓翻出来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说当年大皇子为了给大皇子妃开辟药田,侵占农田的。有说二皇子结党营私, 揽权过大,包庇贪官。
还有四皇子看着和气没架子, 私底下却是草菅人命,脾气差的惊人,稍有不如意就打死打残府里的下人,然后随便给笔银钱了事。七皇子更是了不得, 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莽夫, 纵容手下做出过淫人丨妻女的事。
后头又有人牵出之前关于楚承昭出身不正的流言, 说这诛心的流言就是出自这四位皇子的手笔。
这四个皇子已经被百姓打上了‘奸’的戳, 楚承昭这被他们陷害的, 自然就是‘忠’的了。
加上一些年迈的老人还记得当年隆让太子在世时的境况,说起了两淮那件事也很是蹊跷。当年就是这几个皇子牵的头,让太子去两淮查案, 落了个客死异乡,死无全尸的下场。
四个皇子的罪名便又多了‘谋害太子’一条。
……
……
就好像一夜之间,关于这四位皇子不好的言论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然后逐渐发酵,最后沸腾。
百姓们都义愤填膺,写了万民书递了上去,请求永平帝彻查。
永平帝还在称病,那万民书自然是递不到御前的,最后就落到了楚承昭的手上。
虽说是万民书,但那上头的签名却没有万数之多。
楚承昭让人仔细数了,签名数目却也有几千人之多。
可见他那四个皇叔是真的激起了民愤。
那边厢,大皇子二皇子几个也坐不住了。
他们现在是谋害皇帝的嫌犯,虽然没像普通犯人那样被关进牢房,却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只能在自己府里行动。各家府邸上还都多了一队御前带刀侍卫,日夜轮班看守着,以防他们逃跑,也方便楚承昭随时提审他们。
这份屈辱,大皇子他们自打出生以来还没受过。
但是这种风头上,他们也不敢去闹。
但是外面的流言如火如荼,越演越烈,便是入定的老僧也坐不住了。二皇子便牵了头,他们兄弟四个各自使了办法乔装打扮出了府,在城外的庄子上见了面。
为了防止这一年来性情大变的大皇子又缩了去,二皇子特地选在了大皇子的庄子上。
四个人或做家丁打扮,或做农夫打扮,面色憔悴,形容狼狈地聚到了一起。
二皇子气哼哼地拍了桌子,“楚承昭那厮实在可恨!竟在这时候落井下石!”
四皇子的脸上难得地没了笑,同样黑着脸道:“不愧是隆让的儿子,跟他爹真是一样手狠心黑。”
七皇子不善言辞,只是砂锅大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三人都不傻,这种大规模、有针对性的传言肯定背后有人操纵,更气人的是这种流言还不是无中生有,而是确有其事,让他们想辟谣都无从下手,加上最近他们被限制了自由,越发难以行动。
他们气势汹汹地说着日后要怎样报复,只有大皇子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这种位置偏僻的庄子上的茶也不是什么好茶,跟外头几文钱卖一大碗的沫子茶没什么区别。
可大皇子却喝的那么悠然那么享受,像在品尝什么绝世好茶一样。
四皇子先闭了嘴,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大皇子。其后四皇子和七皇子也不说话了。
二皇子紧皱着眉头问他:“大哥,你是怎么个意思?和弟弟们说说。”
大皇子茫然道:“什么意思?外面说我侵占农田,我认啊。确实是我早些年让下人去做的,不过是十几亩田地。要是父皇问罪,我认打认罚,最多把田地还给人家,再赔些银两也不打紧。”
这话一出,其他三个皇子的脸就更黑了。
侵占农田这种罪名,别说是他们这种皇子身份,就是个小官,染上这种官司也不是什么大事。得永平帝一顿申斥都顶天了。
所以难怪大皇子能说的这么轻飘飘的。
可看看他们几个身上的罪名,什么结党营私,草菅人命,淫人丨妻女的。
这种罪名一但揽上身,那真是什么名声名望、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别说问鼎龙座,就是当个王爷都当不了有实权的那种——谁会让这种人上位啊?!
大皇子喝完了手里这道茶,又打了个呵欠,起身道:“我家皇子妃还病着,日日离不得我探望的。为兄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也就不耽搁了,你们慢聊。”
其他三个皇子的视线都盯在了大皇子身上,若是眼神有实质,大皇子早让他们的眼神盯了个千疮百孔。
但大皇子就是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走了。
七皇子的拳头重重地在桌上一捶,木桌上立刻凹下去了一块。
四皇子也对大皇子的反应气的牙痒痒,“二皇兄,大皇兄到底几个意思?如今竟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他也不想想,当年设计隆让他也有份,若我们都被一网打尽了,哪里就容的他独善其身?”
二皇子也对自家亲哥的反应很是气恼,但大皇子素来也不是能担事儿的人,除了占了个皇家长子的名头,看着有几分威仪,其实他是几人之中最没有计谋的。就像当年陷害隆让,也是他们三个筹谋布局,大皇子不过是被二皇子牵扯进来的推波助澜了一番,根本也没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但也幸亏他是这样,不然当年隆让一倒,最有希望继位的就是大皇子了。也没有他们几人什么事了。
所以二皇子对他哥这不靠谱的模样也习以为常,摇头道:“我们不管他。只我们三个商量也是一样。”
七皇子终于开了口,目光阴沉地问道:“二皇兄你说,咱们下面该怎么办。”
二皇子撇嘴笑道:“老话说斩草除根,这话果然是不假的。当年我们就是太掉以轻心,让他这漏网之鱼逃了,还长大了。现下他在京中脚跟未稳,势头未大,咱们自然是该趁着这个机会把他……”
二皇子的手掌横着在脖子上比了一下。
四皇子和七皇子也都赞同地笑了起来。
四皇子道:“这事须得万全安排,在哪里动手,谁人动手,如何动手,都得安排仔细了。”
二皇子和七皇子自然也都赞同。
只是当他们商量起具体计划的时候,三人又开始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太极。
非是他们也像大皇子那般转了性,而是这个时机也不对。
刚出了毒酒那事,幕后真凶还未寻到,他们还彼此猜疑着。自然不敢在这种时候主动将把柄交到对方手上。
于是三人商量了半天,只有了个共同要讲楚承昭斩草除根的共同目标,却没有商量出任何具体章程。
后头日薄西山,天色晚了,三人只能散了,各自回府去了。
…………
刑部楚承昭这里,是四个皇子一出府他就得到了消息。
看守四个皇子的府邸的御前侍卫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加上他曾经自己也当过一等侍卫,自然对侍卫的品性和能力都十分了解,所以由他选拔出来的侍卫,能力都是超群出众。
他得了消息也没动作,只让他们继续跟着。
后头傍晚时分,灰头土脸的厉景琰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刑部。
他爹是刑部尚书,他又是楚承昭的至交好友,所以一路上并没有人拦他。
他一屁股在楚承昭面前坐下,楚承昭甚至还亲自给他递了茶盏。
厉景琰接了茶盖,咕咚咚灌下一杯茶才餍足地叹了口气,道:“承昭,你那几个皇叔可真不是好东西。”
说着话,厉景琰就把他一路跟踪二皇子到了京郊庄子上,然后趴在屋檐上听壁角听来的消息都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楚承昭听完,唇角微微扬起:“合着他们商量了一下午,就是什么也没商量出来?”
厉景琰说可不是,“一个两个都坏着呢,就想等着对方先等不及动手,自己好坐收渔人之利。”
楚承昭扯了扯唇角讽刺一笑。世人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现在他那几个皇叔彼此丁点信任都没有,谁都不敢冒然出手。和那些想造反却只敢口头说说,写写文章的穷酸秀才也没区别了。
说完这些,厉景琰又开始诉苦,“我想着那七皇子也是个会武的,趴在屋檐上动都不敢动。那庄子也偏僻,什么飞虫爬虫都有,我这身上可都痒死了!”
楚承昭好笑道:“我只让人跟着,谁让你亲自去的?”
厉景琰不干了,不敢置信道:“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想着是事关你的要紧事才亲自去的。你居然这般说我,我可太难受了!”
楚承昭也不生气,自打他身份发生变化后,身边对他没有改变的只有宋瑶和厉景琰了——一个是他的妻子,另一个是他的至交好友,眼中看的都只有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皇孙的身份。实在难能可贵。
他笑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你和我一道回府用膳可好?”
厉景琰立刻就笑逐颜开,屁颠屁颠地道:“好好,这感情好。你家的饭就是比别人家的吃着香!”
楚承昭心道可不是么,谁让他家里还有个以食为天的小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