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慎刑司的时候, 外头天色已经发白, 楚承昭面有疲惫之色, 他让守在外头的邹鑫先把赵颐宁送回盛园去。
赵颐宁的脸色也没比他好看到哪里去, 听了一晚上慎刑司里囚犯的惨叫声, 加上知道这下毒的事涉及到龙座上的那位, 她脑子都有些懵懵的。
邹鑫询问道:“殿下,您不一起回去吗?”
楚承昭摇了摇头,道:“我在宫里还有事。”随后他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 转身赵颐宁道:“你回去后去正屋看一眼,要是侧妃还没睡下就和她说我这两天肯定是回不来了,让她早些休息, 别等得太晚。”
赵颐宁应下了。
不多时,一行人分成两拨, 各自离开了慎刑司。
赵颐宁出宫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光熹微,她回首望着那黑瓦红墙,却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寒。
一直到回到盛园, 赵颐宁的指尖才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此时盛园的下人都已经起身了, 赵颐宁一路进了后院, 正好看见飞歌轻手轻脚地从主屋退了出来。
见了赵颐宁, 飞歌在廊下压低了声音同她道:“娘子守了一夜, 方才那灯火还是我去吹灭的。现下轻音正在里面服侍她更衣,好歹让她上床去睡会儿。”
赵颐宁点了点头,刚准备抬脚往自己屋里去, 就听宋瑶在屋里问:“飞歌在和谁说话?是不是殿下和阿月回来了?”
飞歌叹了口气,进屋去禀报:“只有阿月姑娘回来了。您一夜没睡了,等睡醒了再和阿月姑娘说话也不迟。”
宋瑶却不肯,道:“我没事的,反正白日里也无事,晚一些再睡也来得及。你让阿月进来,另外让灶上端一些早膳来。”
飞歌眼见劝不动她,只能照着吩咐去办了。
赵颐宁搓了搓脸,把脸上麻木的神情搓没了才进屋去。
两人都是一夜没睡,眼底下都是一片青影。
宋瑶看着还比赵颐宁精神些,赵颐宁进屋之后,她没有急着问宫里的情况,而是浅笑道:“你这脸色看着可不好,咱们先用些东西,边吃边聊。”
赵颐宁点了点头,问她:“昨日你和两个孩子在宫里的情况可都还好?”
宋瑶看了轻音一眼,轻音很识趣地退下了。
等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了,宋瑶才压低声音道:“殿下抱着两个孩子去的前头,我就在后宫陪着娘娘。后宫里是相安无事的,但是两个孩子被提前抱了回来,怀远还和我说前朝死了人。”
赵颐宁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些。看到宋瑶担心地一夜没睡,她在心里埋怨楚承昭把这事完全告诉了她。
这些灰暗的事他们来承担就好,总不好叫她也跟着一道忧心如焚。
但听宋瑶说了是怀远告诉她的,她心里的不平也就消下去了。
这时候早膳也端了上来,都是一些清爽又开胃的东西——一小锅鸡丝白粥并几样开胃的小菜。
等布菜的飞歌也下去了,赵颐宁喝了几口热粥,胃里的温热蔓延了全身,才开口道:“殿下带着我入了宫,检验了今日宫宴上的器物和酒水。”见宋瑶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赵颐宁接着故作轻松地道:“阿瑶不必担心,我已经检查过了。殿下喝过的酒水里并没有毒,有毒的是那个御杯。”
宋瑶的眉头依旧没有解开,她起身去了门边,确认门外没有任何人在偷听才走到赵颐宁身边,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问:“阿月你说,对圣上下毒的会是哪位皇子?”
在宋瑶的记忆里,原书好像并没有歹人对皇帝下毒的情节。但是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跳着看的时候漏掉了。所以宋瑶对这件事是完全茫然的,只能向赵颐宁求助。
赵颐宁毕竟是原书女主,而且还是重生过的,她知道的自然比宋瑶多。
赵颐宁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一方面是上辈子她都被曾氏拘在勇勤侯府的后宅里,对外面的事都知道的不多,也就是新帝即位那种大事从下人的嘴里听说了一些。她后头变成一缕幽魂附身到玉佩的时候,楚承昭已经登上龙座一段时间了。那时候的楚承昭雷霆手段,颇有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质。对他即位前的时候,宫中之人都是讳莫如深,她是真的无从了解。
另一方面,赵颐宁觉得那毒很是蹊跷。
不像要置人于死地,而是好像只是想把有人要毒杀老皇帝的信息公布天下,制造混乱一般。
若她的猜想没错,这毒酒不可能是那几位皇子下的。下毒的恐怕另有其人。而且可能那人还是众人都不会想到的最不可能的那个。
若真的是这样,那这件事绝对是皇家最顶级的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赵颐宁就更不敢轻易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宋瑶了。
宋瑶知道赵颐宁不会故意瞒着自己,她也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反正都是大事,殿下会处理好的。你也早些休息。”
两人互相安抚了几句,就各自去歇下了。
宋瑶换上了寝衣躺到床上。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原书里楚承昭登上皇位道阻且长,先是被散布了出身不正的流言,后头被封为太孙,几位皇子又联合大臣,说他寸功未建,难以服众。恰好那时候南诏的各族又发生了动乱,和当地的驻军发生了交战。
楚承昭就在那时候点兵出战,在南诏耗了快一年,才才把动乱平息。
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在那一年里腹背受敌,大伤小伤就没断过,几次都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险些救不回来。回了京城里修养了两年才恢复过来。
出身不正的流言在怀远在周岁宴上现身人前之后,大碍就不算一回事了。宋瑶一直觉得南诏那场大战才是楚承昭即位前最大的劫难。
但没想到京中的局势变得这么快,他连太孙的位置都还没碰到,就已经被牵扯到了阴谋诡计之中。永平帝若是真的倒了,皇位绝不可能落到没有任何根基的楚承昭身上。届时其他皇子继了位,估计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他们一家子杀了,以绝后患。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明明身体是疲惫的,但精神却越来越兴奋,脑子里乱糟糟的,半点儿睡意也没有。
听到厢房里传来两个孩子的声音,宋瑶干脆也不睡了,起身让人把孩子抱了过来。
安安和怀远刚刚睡醒就在找她,奶娘说他们的娘还在休息,两个孩子乖巧地没有说一定要到主屋来,但是总归不怎么高兴。
被抱到主屋之后,两个孩子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都是伸着手等宋瑶抱。
宋瑶挨个抱过来,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陪着他们吃了早膳。
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小模样,宋瑶提着的心一点点落回肚里,变得安定了下来。
老话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或许有些女孩天生就很强大,并不适用这句话。
但是宋瑶知道自己,她是个没什么能耐又胆小的性格,但是自从当了母亲,她才一点一点发生了改变。
楚承昭在外头支撑着,家里又有这么两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她作为他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自乱了阵脚!
想通之后,宋瑶掷地有声地吩咐下去:“这几日我不见客,去和门房说不管谁递拜帖来都不要接,就说我从宫里回来就病了。另外约束下人,不许乱传话乱打听,但凡发现不规矩不老实的,立刻就禀了嬷嬷,通打一顿板子后再赶出府去!”
………………
养心殿。
楚承昭刚到殿外,就见到了守在外头的宝庆公公。
宝庆公公一手缩在袖子里,一手搭着浮尘,面上不显分毫异样。
楚承昭拱手称一声大伴,询问道:“皇祖父的情况可还好?”
宝庆公公道:“圣上并无大碍。他一直在等殿下。”
楚承昭微微颔首,抬脚就进了殿内。
殿内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安静地落针可闻。永平帝坐在书案之前,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折子。楚承昭请安的声音才把他拉回了神。
“承昭过来了?”永平帝放下折子,揉了揉眉心,问他:“可查出是谁要毒害朕了?”
楚承昭沉吟不语。
永平帝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一时间查不出来也是正常。那人既能在宫中大内下手,想来不是等闲之辈。你也不必忧心,朕一切都好。”
楚承昭在宽袖下的手紧了紧,他抬起头正视永平帝,终于把藏在心中一夜的疑惑问出了口——
“皇祖父,您为何要对自己下毒?”
赵颐宁说那种毒并不会致命,甚至没有残留的毒性,只是毒发的时候看起来可怖。
其后,看管酒库的太监,传酒的太监,侍膳尝膳的太监,甚至前一天在殿内伺候的宫人都被拷打逼问了一夜,口供没有半点可疑之处。
那么碰过御杯、有机会在人前下毒的人,除了他们,就只有宝庆公公。
宝庆公公跟了永平帝一辈子,又没有儿孙后代和家人,在外头连个宅子都没置办。永平帝还曾在人后戏言,说等他们都没了,在皇陵里留一个位置给宝庆公公,他们主仆到地下也能待在一处。
他是最忠心的永平帝亲信,连楚承昭都不相信他会被其他人收买。自然也不会有那么蠢的人,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除非……那是永平帝亲自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