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宋瑶看着不对劲, 连忙让车夫停了马车, 让飞歌过去瞧瞧。

飞歌轻巧地跳下马车, 往那眼熟的身影过去了。

那单薄纤瘦的背影一转过来, 正是在红着眼睛流泪不止的陈香草。

宋瑶说给了她一天的假期, 照理说这时候她明明应该在陈家。而且她中午才走的, 如今不过是黄昏,算起来也就是两三个时辰的时间。

且她走的时候还穿戴整齐,现在却是头发蓬乱, 衣领子都叫人扯歪了,一只脚上还光秃秃的,连鞋子都不见了。

飞歌也被她弄的一时有些懵, 拉着她到了马车边上,听宋瑶吩咐。

宋瑶让陈香草先上马车来说话。

陈香草从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坑跳进去藏起来才好。

她怎么有脸和侧妃说话呢?

今天侧妃好心放她回家探望家人。

她虽然觉得在城里的日子好,到底还是有些念着家里人,所以中午就兴冲冲地回去了。

出了城, 走了快一个时辰, 陈香草回到了陈家村。

路上遇到了不少乡亲。

这些乡亲之前在她被婆家赶回来后, 就把她当成个不详人看。就是路上遇见了, 也不会同她多说一句话的。

今天再见着, 他们都格外热情,主动同她攀谈不说,还夸她长得好看了, 说城里的水土就是养人,去了不过一个月,就完全变了模样,言语之间又同她打听她妹妹到底给她寻摸了什么样的好差事。

陈香草听了这话,就知道大概是她娘把她去城里做活的事情当成炫耀的谈资了。

她被簇拥着回到了家里。

陈家人正在用饭,陈老太太骂骂咧咧地在说她娘:“香草都进城一个月了,说好的一个月一两银子,到现在人和钱都没回来!你说这死丫头是不是有了钱,就忘了咱家了?”

陈家养母小声争辩道:“娘,香草啥样的性格您还不知道吗?她不是那样的人。”

陈老太太哼声道:“谁知道你教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香兰可也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她们两个凑一起,香草又是个没主见的,谁知道她会不会起了旁的心思?!”

陈老太太越说越气,连带着连背后请她们的主家都骂了起来:“什么狗屁皇孙侧妃,这要真是个大方的,就该想着咱家日子过得苦,提前把月钱支过来。如今看着也就是伪善的!你也是个不中用的,既然亲自把香草送了过去,怎么不知道跟人家提一提?”

别看陈家养母在两个女儿面前威风的不可一世,在磋磨了她半辈子的婆婆面前,却是被骂的大气也不敢出。

陈香草来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好听到陈老太太在骂她。

她也很怕这个厉害的祖母,就也不敢进去,一直听到她开始说她妹妹和宋瑶的坏话了,陈香草是再也耐不住了,抬脚就进了屋。

“祖母,我回来了。你别说侧妃不好,她待人很和气的。今日不仅给了我月钱,还放了我一天的假。”

“香草,你可回来了!”陈家养母见了她就两眼冒光,和见了救星似的,站起身拉她进屋,“你的月钱呢?带回来没有?”

话音刚落,陈家其他人也都放了碗筷,用那种饿狼见了肉的眼神盯着她。

陈香草便立刻拿出了宋瑶给的那一两银子。

陈家老太太站起身一把抢过,先放到嘴里咬了咬,而后才笑开来道:“是真的!”

陈家人都松了一口气,面上都有了喜色。

陈老太太当即拍了板,给这一两银钱分配好了用处。当然了大部分的花销肯定都是给陈大郎的,而后陈家其他人。至于陈香兰,那肯定不是陈老太太的考虑范围内。

分配好了银钱的用处,陈老太太觉得这一两银子听着虽多,但是实际用起来还是不够花啊!

她又看向陈香草:“还有呢?”

陈香草问什么还有,一两银钱她一个大子儿都没敢克扣。

陈老太太就道:“你的一两我确实收到了,但是还有你妹妹的呢?”

陈家养母之前根本没想到还有养女的月钱,这会儿经过陈老太太一提,也想起来了,立马笑道:“对对,你妹妹比你去的还早,月钱肯定只有比你高的份儿!你有没有把她的带回来?”

“那是妹妹的月钱啊,她现在是侧妃身边的人,我怎么好意思跟她要她的月钱?”陈香草绞着衣摆,又是难堪,又是郁闷。

于是接下来的两刻钟,陈家人就轮番上阵,说她去了一趟城里就变坏了,长辈说的话都敢驳嘴了,一点规矩都不知道了!

其中陈老太太骂的话最难听,说她是丧门星、扫把星,生下来就连累全家人的臭货!

陈香草的眼泪蓄在眼眶里,喉头哽得像塞了一团棉花。

而且这还不止,陈家人看到她拿回去的点心,先是惊讶着询问这精美的点心的价钱,而后又说陈香草蠢笨如猪,要这点心不若多要几钱银子。

最后陈家人看她只一味地哭,又把主意打到了陈香草的衣服上头,说一身这么好的衣裳,就算旧的,怎么也能卖个几钱银子,就要硬逼着陈香草脱下来。

陈香草断然不肯的,这是宋瑶给她穿的,没说就是送她的东西,更别说让拿去变卖了。

真要连衣服都给卖了,她是再没有脸面再回医馆做活计了。

她不肯,陈家老太太和她娘就把她按到地上,不由分说扯她的衣裙。

若是她一直只在乡下待着,没有被人好好对待过,可能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在城里待了一段时间,知道原来日子还能那般过,再面对这种境遇,就觉得难以接受了!

陈香草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她们就跑出了陈家,一直从陈家村跑回了城里。

进了城,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去哪里——这副样子太狼狈了,她不能回悬壶阁去。

正六神无主之际,她就遇上了宋瑶。

宋瑶不知道她回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她的模样就猜到了肯定不是好事,就也没多问,只同她道:“你先上马车来,这街上到处都是人,我这马车旁也有侍卫,你先上来休整一番。”

陈香草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打量她,只好听话地上了马车。

她窘迫地缩在马车的角落,因为羞愧,脸都涨红了。

宋瑶拿了帕子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灰,语气温柔地道:“陈家姐姐,莫要哭了。天大的事儿都过去了,看你这模样,在外头行走总是不好的,跟我回府去换身衣服可好?”

听她提到衣服,陈香草又哭起来,哽咽着道:“侧妃恕罪,我把你给我的衣服弄坏了。等我发了下个月的月钱,我赔给你吧!”

月钱是她赚来的,比起回家去都给家里人还要被骂,她把这份钱都还给宋瑶。

反正她在陈家也是干一整天的活,只能吃半碗豆饭。

在悬壶阁里,她每天能吃饱穿暖,已经很满足了。

宋瑶和煦地一笑,“陈家姐姐客气了,本就是飞歌她们的旧衣服,不值当说什么银钱不银钱的。你安心穿,她们平时衣服做得多,许多衣服穿个一两次就放起来了。”

说着她看了飞歌一眼,飞歌也从善如流道:“侧妃说的是,陈姐姐别同我客气。一会儿回了府里,我再找两身我的给你穿。”

飞歌倒不是假大方,而是上回她和轻音给陈香草送了几身旧衣服,宋瑶就立马让人给她们做了几身更好的。

这种买卖,她不亏啊!

宋瑶一看她的笑脸,就知道这丫头又在想好事儿呢。她忍着笑看了飞歌一眼,飞歌立马收了笑,求饶地回望了她一眼。

未几,马车听到了盛园门口。

宋瑶下了马车,就看到牵着马站在门口的邹鑫。

“殿下才回来?”宋瑶看着夕阳,寻思着楚承昭今日回来地有些晚。

邹鑫面色复杂地说是啊,又说:“殿下刚进去,他今天心情有些不好。侧妃您劝着一些。”

楚承昭素来是个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的性子,能让邹鑫都看出他心情不好了,看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们说话的功夫,陈香草和飞歌也下了马车。

邹鑫没有见过陈香草,不免多看了一眼。

陈香草形容狼狈,连忙就往飞歌身后躲。

宋瑶瞪了邹鑫一眼,邹鑫也闹了个红脸,连忙牵着马往马房去了。

一行人回到后院,宋瑶让飞歌带着陈香草去换衣服,自己则进了主屋。

主屋里静悄悄的,两个孩子都不在屋里,只有楚承昭坐在圆桌前。

他沉着一张脸在想事情,轻音和周嬷嬷都在旁边伺候着,大气都不敢出。

一看到她回来了,飞歌就跟见了救星似的,“娘子回来了,外头可热?”

宋瑶拿着帕子扇了扇风,说:“可不热么,坐了一路马车回来,觉得自己都快成蒸笼里的包子了。”

听她说了俏皮话,楚承昭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道:“既然热最近就别出门了,省得回头得了热伤风,不能用吃冰,可要难受坏你。”

宋瑶对着他福了福身,而后坐到他身边,笑道:“殿下也别光说我,你这额头还挂着汗珠子呢。”

楚承昭被她说了,才发觉自己回来骑马急了,出了一身的汗,里衣都黏在背上了,当即就去净房沐浴去了。

等他走了,宋瑶才呼出一口气,楚承昭如今威严一日胜似一日了。前儿个她还在说不知不觉间其他人都开始变得怕他了。今天看到他沉着脸的模样,连她心里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忐忑起来。

这大概就是上位者的威严了。不知道等日后他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宋瑶暂且不去想以后,只问轻音和周嬷嬷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都说不知道,只说楚承昭回来时就脸色不对。

宋瑶点了点头,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就让轻音摆饭。

天气太热,吃热菜也是在是吃不下。宋瑶就让轻音去跟刘厨子说了一声,说今晚吃凉皮。

没多会儿,凉皮就被提了过来。

白豆腐似的凉皮,切成拇指的宽度,另外还配有白切鸡丝、黄瓜丝、胡萝卜丝、面筋、酥炸花生等菜码。

刘厨子还进了三丝瓜卷、盐水牛肉、五香牛肉、虾籽冬笋等几碟子小菜。

另外还有一大碗甜咸口味的酱汁,旁边还装了一碟子醋、一碟子辣椒油。

菜码和小菜都是用小碟子装的,一呈上来,圆桌上都摆满了。

这时候楚承昭也沐浴完了,穿着宽松轻薄的家常衣服,坐到了圆桌前。

宋瑶先给他调了一碗凉皮,里头放上厚厚的菜码,再放一勺醋和半勺辣椒油。

楚承昭接过就吃,因为凉皮清爽和陈醋开胃,一天都没怎么吃饭的他,一下子就吃了两碗。

之后,宋瑶又让人去灶上提来了鸡汤。

一碗热辣辣的鸡汤下肚,发了一后背的汗,胃里也不会因为吃多了凉皮而发凉。

楚承昭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

怪不得他家阿瑶心情不好就喜欢吃东西,这吃饱了,心情确实是舒坦不少。他脸色和缓了不少,这才发现宋瑶还穿着外头回来的衣裳,而且一直都没有吃东西,全程都只是在给他夹小菜。

宋瑶见他在瞧自己,就对他笑了笑,这才发问道:“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承昭挥手让人都下去了,等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了,他才开口道:“今日,皇祖父在殿上说要立我为太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