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瑶看着不对劲, 连忙让车夫停了马车, 让飞歌过去瞧瞧。
飞歌轻巧地跳下马车, 往那眼熟的身影过去了。
那单薄纤瘦的背影一转过来, 正是在红着眼睛流泪不止的陈香草。
宋瑶说给了她一天的假期, 照理说这时候她明明应该在陈家。而且她中午才走的, 如今不过是黄昏,算起来也就是两三个时辰的时间。
且她走的时候还穿戴整齐,现在却是头发蓬乱, 衣领子都叫人扯歪了,一只脚上还光秃秃的,连鞋子都不见了。
飞歌也被她弄的一时有些懵, 拉着她到了马车边上,听宋瑶吩咐。
宋瑶让陈香草先上马车来说话。
陈香草从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坑跳进去藏起来才好。
她怎么有脸和侧妃说话呢?
今天侧妃好心放她回家探望家人。
她虽然觉得在城里的日子好,到底还是有些念着家里人,所以中午就兴冲冲地回去了。
出了城, 走了快一个时辰, 陈香草回到了陈家村。
路上遇到了不少乡亲。
这些乡亲之前在她被婆家赶回来后, 就把她当成个不详人看。就是路上遇见了, 也不会同她多说一句话的。
今天再见着, 他们都格外热情,主动同她攀谈不说,还夸她长得好看了, 说城里的水土就是养人,去了不过一个月,就完全变了模样,言语之间又同她打听她妹妹到底给她寻摸了什么样的好差事。
陈香草听了这话,就知道大概是她娘把她去城里做活的事情当成炫耀的谈资了。
她被簇拥着回到了家里。
陈家人正在用饭,陈老太太骂骂咧咧地在说她娘:“香草都进城一个月了,说好的一个月一两银子,到现在人和钱都没回来!你说这死丫头是不是有了钱,就忘了咱家了?”
陈家养母小声争辩道:“娘,香草啥样的性格您还不知道吗?她不是那样的人。”
陈老太太哼声道:“谁知道你教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香兰可也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她们两个凑一起,香草又是个没主见的,谁知道她会不会起了旁的心思?!”
陈老太太越说越气,连带着连背后请她们的主家都骂了起来:“什么狗屁皇孙侧妃,这要真是个大方的,就该想着咱家日子过得苦,提前把月钱支过来。如今看着也就是伪善的!你也是个不中用的,既然亲自把香草送了过去,怎么不知道跟人家提一提?”
别看陈家养母在两个女儿面前威风的不可一世,在磋磨了她半辈子的婆婆面前,却是被骂的大气也不敢出。
陈香草来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好听到陈老太太在骂她。
她也很怕这个厉害的祖母,就也不敢进去,一直听到她开始说她妹妹和宋瑶的坏话了,陈香草是再也耐不住了,抬脚就进了屋。
“祖母,我回来了。你别说侧妃不好,她待人很和气的。今日不仅给了我月钱,还放了我一天的假。”
“香草,你可回来了!”陈家养母见了她就两眼冒光,和见了救星似的,站起身拉她进屋,“你的月钱呢?带回来没有?”
话音刚落,陈家其他人也都放了碗筷,用那种饿狼见了肉的眼神盯着她。
陈香草便立刻拿出了宋瑶给的那一两银子。
陈家老太太站起身一把抢过,先放到嘴里咬了咬,而后才笑开来道:“是真的!”
陈家人都松了一口气,面上都有了喜色。
陈老太太当即拍了板,给这一两银钱分配好了用处。当然了大部分的花销肯定都是给陈大郎的,而后陈家其他人。至于陈香兰,那肯定不是陈老太太的考虑范围内。
分配好了银钱的用处,陈老太太觉得这一两银子听着虽多,但是实际用起来还是不够花啊!
她又看向陈香草:“还有呢?”
陈香草问什么还有,一两银钱她一个大子儿都没敢克扣。
陈老太太就道:“你的一两我确实收到了,但是还有你妹妹的呢?”
陈家养母之前根本没想到还有养女的月钱,这会儿经过陈老太太一提,也想起来了,立马笑道:“对对,你妹妹比你去的还早,月钱肯定只有比你高的份儿!你有没有把她的带回来?”
“那是妹妹的月钱啊,她现在是侧妃身边的人,我怎么好意思跟她要她的月钱?”陈香草绞着衣摆,又是难堪,又是郁闷。
于是接下来的两刻钟,陈家人就轮番上阵,说她去了一趟城里就变坏了,长辈说的话都敢驳嘴了,一点规矩都不知道了!
其中陈老太太骂的话最难听,说她是丧门星、扫把星,生下来就连累全家人的臭货!
陈香草的眼泪蓄在眼眶里,喉头哽得像塞了一团棉花。
而且这还不止,陈家人看到她拿回去的点心,先是惊讶着询问这精美的点心的价钱,而后又说陈香草蠢笨如猪,要这点心不若多要几钱银子。
最后陈家人看她只一味地哭,又把主意打到了陈香草的衣服上头,说一身这么好的衣裳,就算旧的,怎么也能卖个几钱银子,就要硬逼着陈香草脱下来。
陈香草断然不肯的,这是宋瑶给她穿的,没说就是送她的东西,更别说让拿去变卖了。
真要连衣服都给卖了,她是再没有脸面再回医馆做活计了。
她不肯,陈家老太太和她娘就把她按到地上,不由分说扯她的衣裙。
若是她一直只在乡下待着,没有被人好好对待过,可能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在城里待了一段时间,知道原来日子还能那般过,再面对这种境遇,就觉得难以接受了!
陈香草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她们就跑出了陈家,一直从陈家村跑回了城里。
进了城,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去哪里——这副样子太狼狈了,她不能回悬壶阁去。
正六神无主之际,她就遇上了宋瑶。
宋瑶不知道她回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她的模样就猜到了肯定不是好事,就也没多问,只同她道:“你先上马车来,这街上到处都是人,我这马车旁也有侍卫,你先上来休整一番。”
陈香草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打量她,只好听话地上了马车。
她窘迫地缩在马车的角落,因为羞愧,脸都涨红了。
宋瑶拿了帕子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灰,语气温柔地道:“陈家姐姐,莫要哭了。天大的事儿都过去了,看你这模样,在外头行走总是不好的,跟我回府去换身衣服可好?”
听她提到衣服,陈香草又哭起来,哽咽着道:“侧妃恕罪,我把你给我的衣服弄坏了。等我发了下个月的月钱,我赔给你吧!”
月钱是她赚来的,比起回家去都给家里人还要被骂,她把这份钱都还给宋瑶。
反正她在陈家也是干一整天的活,只能吃半碗豆饭。
在悬壶阁里,她每天能吃饱穿暖,已经很满足了。
宋瑶和煦地一笑,“陈家姐姐客气了,本就是飞歌她们的旧衣服,不值当说什么银钱不银钱的。你安心穿,她们平时衣服做得多,许多衣服穿个一两次就放起来了。”
说着她看了飞歌一眼,飞歌也从善如流道:“侧妃说的是,陈姐姐别同我客气。一会儿回了府里,我再找两身我的给你穿。”
飞歌倒不是假大方,而是上回她和轻音给陈香草送了几身旧衣服,宋瑶就立马让人给她们做了几身更好的。
这种买卖,她不亏啊!
宋瑶一看她的笑脸,就知道这丫头又在想好事儿呢。她忍着笑看了飞歌一眼,飞歌立马收了笑,求饶地回望了她一眼。
未几,马车听到了盛园门口。
宋瑶下了马车,就看到牵着马站在门口的邹鑫。
“殿下才回来?”宋瑶看着夕阳,寻思着楚承昭今日回来地有些晚。
邹鑫面色复杂地说是啊,又说:“殿下刚进去,他今天心情有些不好。侧妃您劝着一些。”
楚承昭素来是个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的性子,能让邹鑫都看出他心情不好了,看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们说话的功夫,陈香草和飞歌也下了马车。
邹鑫没有见过陈香草,不免多看了一眼。
陈香草形容狼狈,连忙就往飞歌身后躲。
宋瑶瞪了邹鑫一眼,邹鑫也闹了个红脸,连忙牵着马往马房去了。
一行人回到后院,宋瑶让飞歌带着陈香草去换衣服,自己则进了主屋。
主屋里静悄悄的,两个孩子都不在屋里,只有楚承昭坐在圆桌前。
他沉着一张脸在想事情,轻音和周嬷嬷都在旁边伺候着,大气都不敢出。
一看到她回来了,飞歌就跟见了救星似的,“娘子回来了,外头可热?”
宋瑶拿着帕子扇了扇风,说:“可不热么,坐了一路马车回来,觉得自己都快成蒸笼里的包子了。”
听她说了俏皮话,楚承昭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道:“既然热最近就别出门了,省得回头得了热伤风,不能用吃冰,可要难受坏你。”
宋瑶对着他福了福身,而后坐到他身边,笑道:“殿下也别光说我,你这额头还挂着汗珠子呢。”
楚承昭被她说了,才发觉自己回来骑马急了,出了一身的汗,里衣都黏在背上了,当即就去净房沐浴去了。
等他走了,宋瑶才呼出一口气,楚承昭如今威严一日胜似一日了。前儿个她还在说不知不觉间其他人都开始变得怕他了。今天看到他沉着脸的模样,连她心里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忐忑起来。
这大概就是上位者的威严了。不知道等日后他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宋瑶暂且不去想以后,只问轻音和周嬷嬷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都说不知道,只说楚承昭回来时就脸色不对。
宋瑶点了点头,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就让轻音摆饭。
天气太热,吃热菜也是在是吃不下。宋瑶就让轻音去跟刘厨子说了一声,说今晚吃凉皮。
没多会儿,凉皮就被提了过来。
白豆腐似的凉皮,切成拇指的宽度,另外还配有白切鸡丝、黄瓜丝、胡萝卜丝、面筋、酥炸花生等菜码。
刘厨子还进了三丝瓜卷、盐水牛肉、五香牛肉、虾籽冬笋等几碟子小菜。
另外还有一大碗甜咸口味的酱汁,旁边还装了一碟子醋、一碟子辣椒油。
菜码和小菜都是用小碟子装的,一呈上来,圆桌上都摆满了。
这时候楚承昭也沐浴完了,穿着宽松轻薄的家常衣服,坐到了圆桌前。
宋瑶先给他调了一碗凉皮,里头放上厚厚的菜码,再放一勺醋和半勺辣椒油。
楚承昭接过就吃,因为凉皮清爽和陈醋开胃,一天都没怎么吃饭的他,一下子就吃了两碗。
之后,宋瑶又让人去灶上提来了鸡汤。
一碗热辣辣的鸡汤下肚,发了一后背的汗,胃里也不会因为吃多了凉皮而发凉。
楚承昭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
怪不得他家阿瑶心情不好就喜欢吃东西,这吃饱了,心情确实是舒坦不少。他脸色和缓了不少,这才发现宋瑶还穿着外头回来的衣裳,而且一直都没有吃东西,全程都只是在给他夹小菜。
宋瑶见他在瞧自己,就对他笑了笑,这才发问道:“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承昭挥手让人都下去了,等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了,他才开口道:“今日,皇祖父在殿上说要立我为太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