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永平帝出来了大半个白天, 又叮嘱了楚承昭一番便要启程回宫了。

临走之前, 他语重心长地同楚承昭道:“你那些个皇叔出宫后也被我下了令禁足在府中数月。朕也不好困住他们一辈子, 今天宋家那孩子既已平安生产, 那禁令便也该解除了。往后……你自己多加小心。”

楚承昭沉静地应了一声‘是’, 又说起那两个被关在柴房里的产婆。

提到这件事, 永平帝脸上露出尴尬之色,道:“这事儿是皇祖父做的不好,竟给了这种心思歹毒之辈可乘之机。承昭放心, 这些人朕带回去好好审问,揪出那幕后之人,必定给你一个公道。”

楚承昭又应了一声‘是’, 心中颇不以为然。前头有人又是下药又是放火,险些把宋瑶和周嬷嬷几个全都烧死, 永平帝查了一个月都没查清楚。如今这两个产婆什么都没做就被抓住了,怕是更要不了了之。

不过他本也没指望永平帝为他主持什么公道。总有一天,他要靠自己把别人施于他的,百倍奉还!

永平帝并不知道他的想法, 只觉得他不争不抢的性子格外让人欣慰, 又道:“等过几天, 两个孩子洗三的时候, 朕就下旨恢复你的身份, 到时候你们也热闹热闹,好好给孩子办一场隆重的洗三礼。”

楚承昭知道自己恢复身份的事已一拖再拖,确实不适合再拖下去了。而他也终于可以给宋瑶和孩子一个名分。

思及此, 楚承昭不禁扬了扬唇,真心实意地同永平帝道了谢。

…………………………

宋瑶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夕阳的余晖撒进了窗垣里,室内暖融融一片。

周嬷嬷和轻音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坐在临窗的炕上轻声说着话。

外间传来楚承昭和张太医、赵颐宁的说话声,听着依稀是在讨论温补的药方。

他们的交谈声都压的很低,使得室内越发显得静谧。

“娘子醒了?”守在床前的飞歌先发现了她睁开了眼。

屋里其他人听到这话,便都放了手头的事情,围过来瞧她。

宋瑶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感动,上辈子她一直是一个人,这辈子虽然才开始了几个月,却有了这么多人陪伴着她,关心着她。

“娘子身上怎么样?饿不饿?想吃什么,老奴去给你做。”周嬷嬷道。

“还是先喝药吧,娘子体虚得紧。”赵颐宁说着话就给宋瑶搭上了脉

楚承昭笑道:“还是先看看孩子?咱家那丑儿子你还没看过呢。”

飞歌扶着宋瑶坐起身,宋瑶觉得身上除了没什么力气,其余一切都还好。她想着自己差点就死了那事,就好像在做了一场梦一样。她素来贪生怕死的,但是当时那种情况,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虚弱,还是一心想着孩子,竟不觉得害怕。如今想起,倒是后怕了起来。

会不会她已经死了?后来的一切是她的幻觉?

宋瑶白着一张小脸,因为已经生产完了,身上的衣衫空空落落地罩在身上,显得格外可怜。

“不怕啊。”周嬷嬷看她打了抖,将孩子交到飞歌手里,道了温水喂宋瑶喝下,而后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娘子不怕,都过去了。眼下你就安心养好身体,可不许在胡思乱想。”

温水下肚,宋瑶有了真实感,感觉到自己还活蹦乱跳地活着。

她这才笑起来,说:“幸亏阿月来的及时,不然我还真是……”

赵颐宁面有愧色,歉疚道:“是我托大了,我该早些回来的。”

宋瑶摇了摇头,“不用这般说,你能来我心中已经是无比感激了。”

正说着话,轻音抱着的孩子哭了起来。那声音奶声奶气的,像小奶猫叫唤似的。

宋瑶的眼神落了过去,问:“孩子怎么哭了?我是不是睡太久了,把孩子饿着了?”

楚承昭笑道:“没有,你不过睡了两个时辰,外头还没天黑呢。孩子也没饿着,府里备着奶娘,下午已经喂过了。是你这丑儿子,娇气的很,一下午已经哭过好几回了。”

宋瑶扁了扁嘴埋怨道:“什么叫‘我的丑儿子’,说的不是你儿子似的。”

她是不相信楚承昭这话的,前头生出来的姐姐她已经抱着看过了,粉雕玉琢地像个面娃娃,一母同胎的弟弟,怎么可能丑呢?而且她当时做的胎梦里,是一条锦鲤和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闺女像锦鲤一样漂亮讨喜,儿子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说完她就招手让轻音和飞歌把两个孩子都抱到了床前。

宋瑶先看到了闺女,不过半天,闺女脸上的红已经褪去了,脸也看着更加光滑了,正乖巧地闭着眼睛睡觉。被换了个人抱,她也没有先出半点不耐,头在宋瑶怀里轻轻拱了拱,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后就扬了扬唇,像在笑一般。

怎么就能有这么可爱乖巧的孩子呢?宋瑶心头软的能掐出水来,用嘴唇轻轻碰了碰闺女软嫩的脸颊。

抱完了闺女,宋瑶再转头看另一个襁褓里的儿子——

“这……”宋瑶愣了一下,而后又对比了一下闺女,她不得不承认,楚承昭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个丑儿子——脸上通红通红的,皮肤皱的像水泡过的,扯着嗓子也只能发出小猫叫唤似的哭声。而且个头也比闺女小了一圈,抱在手里像没什么分量似的。怎么看都不像胎梦里那威风凛凛的巨大金龙。

楚承昭看她发愣,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样,没骗你吧。”

周嬷嬷看了他一眼,同宋瑶解释温声解释道:“娘子别听公子瞎说,这寻常小孩儿生下来就是红红皱皱的,等过两天长开了就好了。再说这一母同胎的,总是有一个会长得好些,一个弱些……”

周嬷嬷绝对没有撒谎,宋瑶和楚承昭的小儿子并不算丑,毕竟新生儿就是该这般的。实在是在他前头出来的姐姐太会长了,无一处不讨喜,两相衬托,那当弟弟的就完全被比了下去。

宋瑶把儿子抱到了怀里,儿子虽然长得不如闺女好看,但怎么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多看了几眼,也看顺眼了,倒也不图他和姐姐长得那般好看了,只道:“他看着像只小猫仔,我只希望他健健康康的。”

周嬷嬷笑道:“那更不用愁了,小公子虽然个头小,但是张太医他们都看过了,咱们小公子也是康健的,养一段时间肯定能强壮起来。”

宋瑶看着两个孩子,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和满足,抱了好一会儿才肯撒手。

后头周嬷嬷端来了滋补的汤水和药,宋瑶都喝完了,又吃了一些东西,便又开始眼皮子打架了。

见她睡过去了,周嬷嬷和轻音抱着孩子下去了,楚承昭和张太医、赵颐宁也往外去了。

张太医和赵颐宁聊了数个时辰,已经发现这小姑娘虽然得到了医仙传承,也有些天赋,但到底实践经验太浅,发挥不出医仙那本医书的真实水平。

到了外间,张太医沉吟再三,道:“你跟我回太医院吧,宫中也有医女,我给你谋个医女的差事。到时候老夫再带一带你,不出三五年,你就能将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比下去。”

张太医不是爱揽事儿的性子,能说出这种话,实在是惜才爱才。

赵颐宁却摇了摇头,说:“谢过您的好意,我暂时不想入宫。”

若她是男子,入宫当太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相信只要自己肯吃苦,有心学,加上医仙的传承,肯定能得到皇帝的重用。可她是女子,本朝没有女子当太医的先例,只能当医女。医女和太医不同,医女只负责给后妃看病,牵涉的阴私事儿多,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折进去。

赵颐宁上辈子被困在了勇勤侯府过完了短暂的一生,好不容易从头来过远离了樊笼,没道理再去一个更大、斗争更激烈的樊笼困住自己。

她还是更想留在楚承昭身边效力,现在的皇帝老了,心软了,对着勇勤侯这样的旧臣子很是心慈手软。只有等到楚承昭登基,以他的铁血手腕,才有可能扳倒整个勇勤侯府。

张太医也没有勉强她,只可惜道:“你既不愿意便也算了,只是医术一道上没有捷径,还是得多听多看多想,增加经验,稳扎稳打。”

赵颐宁应了下来。

张太医的任务是照料宋瑶生产,如今他们母子平安了,张太医和赵颐宁也拟定好了给宋瑶养身的药方,他便该回宫复命了。

送走张太医后,赵颐宁对着楚承昭道:“我有话想同公子说。”

楚承昭点了点头,带着她进了书房。

到了书房后,赵颐宁便开诚布公道:“我想为公子效力。”

“哦?”楚承昭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盏,挑眉轻笑:“为我效力?我不过一届侯府庶子,身上最高的官位也不过是个三品带刀侍卫。这院子里的人你也看到了,我并不缺人伺候。”

赵颐宁说不是,“我并不想当公子的奴婢,我是想当公子的幕僚。”

楚承昭笑得越发厉害,“我并不想筹谋什么,所以我也并不需要幕僚。”

“不,公子是需要的,且公子需要的不仅是我一个人,而是各方能人异士。”赵颐宁笃定的说。

他们的视线碰撞在一起,两双沉静如深渊的眸子静静互望。

他们的眼神太过相似,以至于赵颐宁和楚承昭看着对方的时候如同在看另一个自己——那是经过苦难,又心有不甘,蕴藏着无尽野望的眼神。

“看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赵颐宁说是,“所以我知道公子想要什么。”

楚承昭又问她:“那你想要什么?”

赵颐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同公子一样,只想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