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去看看他!”楚承昭闭了闭眼, 哽着嗓子说:“总不好让她就那么一个人……”
“承昭。”永平帝轻叹一声, “你进去又有什么用呢?徒增伤感罢了。”
当年他也很宠爱那个怀了双生子的宫妃, 无奈最后她和孩子都一道去了。永平帝当时就是亲自守在产房外, 那宫妃不是立刻死去的, 而是血崩而亡, 他守着她,看着她的血一点点流干……如今每每想来,心头还是钝钝的痛。
楚承昭没有理会永平帝的话, 踉跄地站起身往产房去。宝庆公公和侍卫们只得去看永平帝,永平帝挥手让他们都散开了。
进了产房,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楚承昭大脑一脸空白, 机械地往床榻前走去。
周嬷嬷和邱夫人坐在床前轻声啜泣,轻音抱着一个襁褓和飞歌站在一块, 也都红了眼眶。
楚承昭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眼像被堵了一团棉花,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周嬷嬷站起身,让出了位子。楚承昭在床头坐下。
宋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 神情柔和放松, 除了脸色惨白了一些和身上的血腥气浓重了一些, 和睡着了并没有什么差别。
楚承昭拿起床头的湿帕子把她额头的汗珠都给擦了, 目光描摹着她姣好的五官。
她比他还小几个月呢, 如今还不到十八岁。
她这么年轻,鲜活,会耍脾气会撒娇, 像一道明媚春光。
怎么就突然这么没了生气呢?
她明明那么幸运的,在那场蓄意的大火中,都躲过了一劫。
老话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为什么不给她一点福气呢?
楚承昭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眼眶不由酸涩发胀。
他的眼泪落了下来,砸在了宋瑶的脸上。
宋瑶的眼睛在眼皮下动了动,然后竟睁开了。
她睁开了眼,就看到红着眼眶,眼睛里泛着泪光的楚承昭。
“公子怎么哭了啊?”宋瑶抿唇偷笑。她方才经历过一场身体被撕扯开一般的剧烈疼痛,终于生下了一个孩子后,她身体一松,正准备歇口气,却被另一场更可怕的疼痛淹没了。
而后她便失了意识,再醒过来,她的身体一点儿也不疼了,只是觉得有些冷,有些麻木。
“我没事儿了呀,已经不疼了。”宋瑶笑着安慰楚承昭,心里想着她这生孩子的还没怎么哭呢,倒是他这个陪产的先哭上了,不由又弯了弯唇角。
宋瑶的脸色呈现一种不自然的红晕,比往常还显得光彩照人。她转过脸,看到了床前站着的周嬷嬷等人,她的目光落到轻音抱着的襁褓上,神情变得越发柔和:“我想看看孩子。”
飞歌忍住呜咽,快步抱着孩子上前。
宋瑶想坐起身,只是身上实在没力气。楚承昭一言不发地扶起她,让她靠在了他怀里。
楚承昭伸手接过孩子,给宋瑶看。襁褓里的孩子闭着眼睛乖乖地睡着,她脸红红的,却不怎么发皱,好看得不像刚出生的婴儿。
“这是女孩儿呀。”宋瑶虽然没有打开襁褓看孩子的性别,但是看着这个面貌清秀可爱的孩子,她就想到了那条小锦鲤。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拨了拨孩子软嫩的脸颊,“她怎么这样乖?”
周嬷嬷擦了擦眼睛,道:“姑娘可乖了,只生下来的时候哭了一嗓子,后头轻音给她擦洗的时候就没哭了。”
宋瑶弯了弯唇,又问周嬷嬷:“还有一个孩子呢?是不是还在擦洗?”
周嬷嬷不忍地侧过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她如何回答呢?还有一个孩子还没出生,还在宋瑶的肚子里。
“我说错什么了吗?”宋瑶疑惑地看向楚承昭,总觉得他们的反应都很奇怪。
没有人回答她。飞歌最先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她道:“奴婢去请太医进来,娘子如今都醒了!肯定是能好了!”
“我已经没事儿了啊。”宋瑶不解地看着飞歌哭着奔了出去。
正说着话,她感觉到身下黏湿一片,便伸手往下一摸,再抬手,手掌上便是整片的血红。
她吓了一跳,目光下移,看到了自己仍然隆起的肚子,笑容僵在唇边,他讷讷地道:“原来,我还没有生完吗?”
这句话像泄掉了她所有的精气神,脸上那不自然的红晕迅速退去。
楚承昭将孩子交给周嬷嬷,飞快地扶着宋瑶躺下。
宋瑶颤着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眼泪滚了下来,落进了鬓间,她说:“怎么办呢?公子,还有一个孩子还没有出来呢。”
“没事的。没事的。”楚承昭寸心如割,他伸手替宋瑶抹去了眼泪,可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无力地道:“孩子和你都会没事的。”像在安慰她,也像在安慰他自己。
飞歌拉着张太医进了来,张太医看到宋瑶醒了过来,先是一喜,而后便嗅到了空气里浓重无比的血腥气,再看到那被染红了的薄被,他心道一声不好,这娘子虽醒了但很有可能就是回光返照。
他踌躇着不敢上前,他已经为宋瑶施过针了,也喂了止血的丹药,可如今这血却越流越多,这人明显就是要不成了。
“张太医你去啊,我家娘子都醒了!”飞歌哭着催促。
张太医出了一额头的汗,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床榻上的宋瑶已经明白了过来,她温声道:“飞歌,不要为难张太医了。我知道我不成了,我只想问太医,可有办法保全我肚子里的孩子?”古代没有输血的法子,她流了这么多的血,肯定是治不好了。只是仍然希望肚子里那个没出世的孩子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无比的平和,就好像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屋里众人越发难受,周嬷嬷捂着胸口,只觉得呼吸都是钝痛的。
“这,这……”张太医‘这’了半晌,没敢说其余的话。保全孩子的法子自然是有的,就是把产妇的肚子剖开。孩子或许还能存活,但产妇肯定是立时不行了。且这开膛破肚,便是死无全尸了,都说这种死法的人下辈子不好入轮回,所以张太医也没有做过这种事。
“是有办法的吧?”宋瑶轻声追问。她知道古代就可以剖腹产,只是被剖腹产的妇人几乎都会当场丧生。她既然肯定是活不了了,便也不在乎眼下多活这一时半刻的,宁愿把生机留给孩子。
“法子是有,剖腹产子,可娘子就……”
“我知道,我知道。”宋瑶点了点头,还努力地笑了笑,“你自去准备吧。”
“阿瑶,你这是要……”楚承昭哽咽,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不是娇娇怯怯,最胆小的吗?开膛破肚,那得多疼啊!他宁愿看到她害怕,也不想看到她这么平和地接受这一切。
宋瑶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狼狈,她努力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却没有力气给他擦眼泪了。
“公子别哭,生死有时,有什么好哭的呢?”宋瑶轻声安慰着他,原来人死之前心境竟是这般宁静。何况她都已经死了一回了,能在这里多活了几个月,也算是赚到了。而且这几个月她过得比上辈子好多了,还拥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他和周嬷嬷家人般的陪伴,便不觉得亏了。“你只答应我,往后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你都好好看顾咱们的孩子可好?”
事已至此,她担心的便是孩子们的往后了。也不知道未来的楚承昭会不会变成原书里的暴君,会不会对孩子们也那般不近人情。
“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楚承昭红着眼睛,用力地握住了宋瑶的手。
……………………
张太医出去后便和永平帝禀报了宋瑶的话。
永平帝微微叹息,“宋家这孩子倒是深明大义的,你们去准备吧,另外通知阖府下人,把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准备起来。”
这便是让下人准备挂白了。
下人们自去办了。没过多久,突然门房急匆匆地跑进了内院,禀报道:“外头来了个姑娘,说她姓陈,是娘子的朋友,她说她有法子来救娘子。”
永平帝蹙眉不悦地道:“朕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居然还有如此狂妄的人?”他刚想让门房把人驱逐了,不过想到宋瑶为了能生下孩子,连那样的牺牲都肯了,索性挥手道:“让人进来吧,也许真是那孩子的朋友。”
赵颐宁一路飞奔,进了后院。她甚至来不及看永平帝一眼,见到了初十就上前拉着他问:“娘子呢?如今在何处?”
初十红着眼睛分辨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这个披头散发、衣衫破烂的人是赵颐宁。
他哭着说:“娘子已经要、要……阿月姑娘快进去瞧瞧她吧。”
赵颐宁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当日她听到了邱大夫的话,才知道金针配合刺穴之术可以保全宋瑶。可当时她在医仙谷记下医书后,就把医书烧了。那套金针,她怕打眼,也找地方藏了起来。她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能在宋瑶生产前赶回来,便立刻去了。谁知道近段时间医仙谷下了好几场雨,她那藏匿的地方被雨水冲毁了,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了。
本以为虽然耽搁了一段时日,但总归不算晚。没想到宋瑶居然提前发动了。
赵颐宁立刻便进了产房,永平帝看她这般心急,想着多半真的是宋瑶的朋友了,倒也没有怪她的无礼。
此时张太医已经用火烤过了纤薄锋利的刀片,站在床前,向宋瑶确认道:“娘子可想好了?这要是剖开肚子,娘子肯定就……”
宋瑶只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惫,连说话都那么吃力:“想好了。”
张太医不忍地闭了闭眼,执着刀片像她的肚子上划去——
“慢着!”赵颐宁大喝一声,摸出怀中的的针盒,“我可以救她!”
张太医见了她,先是一愣,而后认出了她,摇头无奈道:“莫要口出狂言……”说着张太医的眼神落到了她手中的盒子上。那盒子古朴非常,并无任何装饰,上头只镌刻着‘医仙’两个字。他顿时睁大双眼,“这难道是……”
赵颐宁快步走向床边,蹲下身为宋瑶把了脉。
所幸,宋瑶除了大量的出血造成的体虚外,并没有其他严重的症状。
针盒打开,里头是一整套纤如毛发、长短不一的金针,赵颐宁指尖执针,利落横准地扎了数针。
数针之后,宋瑶的血就神奇地被止住了。赵颐宁擦了擦头上的汗,吩咐道:“娘子的血已经止住了,冲一碗糖水和盐水来喂娘子喝下,我还要施针催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