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十分年轻, 看着不过十七八岁, 头上一根玉簪挽着发髻, 身穿一件天青色镶边缎面圆领袍。男人看着那女子的时候眼睛含笑, 眼底尽是温柔宠溺。
赵颐宁揉了揉眼睛, 还是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她在新帝身边飘荡了十几年, 怎么也不可能把他的容貌忘了。可眼前的这个人,除了容貌,神情眼神却完全变了个人, 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冷酷暴君。
赵颐宁的眼神又落到了那个刀疤脸的壮汉身上,她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就是后头追随新帝的暗卫。只是他那时候半张脸都被大火烧毁了。面貌更加可怖。
她怔怔地看着他们出神,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还对她笑着挥了挥手。
赵颐宁也同她挥手, 而后就看到年轻男人漫不经心地抬眼扫了过来。
果然,他对着那女子的时候虽然不同,看别人的时候眼神却还是带着防备和疏离。
赵颐宁垂下眼睛,没有同他对视。
他们一行人上了马车后, 赵颐宁收回了视线, 一时间脑子也有些乱糟糟的。
她刚走了几步, 猛然间被人搭了肩膀, 她心中一惊, 以为是养母又反悔来抓她了。
“喂,你这丫头,怎么越喊你越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气喘吁吁地拉住了她。
赵颐宁认出她是方才跟着那个女子的丫鬟, 抿了抿唇问她:“是有什么事吗?”
丫鬟抚着胸口狠狠喘了几口,说:“没什么事,我们娘子说看到你手破了,让我给你送条帕子包扎伤口!”说着话,丫鬟就把手里的帕子递到了赵颐宁眼前。
那条帕子料子极好,是上好的白色丝绸,上头绣着一朵盛开的月季,还有着淡淡的香味。赵颐宁连忙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
她被养母掼到地上的时候,手被擦伤了,但这种细小的伤口,对做惯了农活的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注意到,还关心她。
赵颐宁定定地看着雪白的帕子,或许是穷惯了,第一反应想的是这帕子怎么也能卖好几两银子——眼前的丫鬟手里也有帕子,只是料子和做工都很一般,若那位夫人只是想给她东西包扎伤口,本可以直接让丫鬟把帕子给她。根本没必要拿这么好的来。
……也许是怕她处境艰难吧,又不好直接给她银钱,就把这帕子给她,让她急用钱的时候可以变卖傍身。
赵颐宁谨慎小心地把帕子叠好,放进了贴身的衣物里,又不禁望了望马车的方向,她想起来了一些事。
上辈子飘荡在新帝身边的时候,她曾经入过新帝的梦,想在梦中给他提示,借他的手去惩治自己的仇人。
可新帝的梦总是那么不美好。
有时候是他少时被养家的兄长欺凌,有时候是他长成后被皇叔们刁难……但最可怕的,是他许多年间都会梦到一场熯天炽地的冲天大火。
新帝惯是冷心冷面、镇定自若的,可在那场大火的梦中,他却像个孩童一般手足无措。他声嘶力竭地叫着‘嬷嬷’,然后在无数个冰冷孤独的夜里惊醒。
赵颐宁那时候就在想,难怪新帝看着一带一丝人气儿,原来是少时遭受过这般苦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既没有在新帝的后宫见到那位夫人,也没在入梦的时候看他回想过那位夫人,就仿佛对她毫不在意一般。可看新帝现在对那位夫人的表现,又怎么会是不把她放心上呢?
赵颐宁心事重重地只顾着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丫鬟居然一直跟在她身边。
她转身疑惑地看了看她,那丫鬟道:“我可不是跟着你,是正好我家娘子的药喝完了,让我去取药,和你顺路。”
赵颐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两人便一前一后接着往前走。
踌躇再三,赵颐宁试探着和丫鬟搭话:“听说京城最近发生了一场大火,你可知道?”
那丫鬟蹙了蹙眉说,“我当然知道,那烧的就是我们之前住着的宅子。当时……”那丫鬟反应过来自己说太多了,便止住了口,道:“反正就烧了后院,没什么好说的。”
赵颐宁松了口气,幸好大火已经过去,那位心善的夫人也安然无恙。不然若是那场大火还未发生,她就要担心怎么提醒那位夫人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医馆。医馆坐诊的大夫正是一直为宋瑶看诊的那位老大夫。老大夫行邱,其夫人也会医术。邱大夫负责看诊开药方,邱夫人负责为妇人接生和看一些私密的病症。夫妻二人在京城很是有名。
“飞歌姑娘来了?”邱大夫正在药柜前看药方,见了丫鬟就笑道:“老夫想着娘子的药也快吃完了,正想着什么时候使人给你们送呢。”
邱大夫和丫鬟说着话,赵颐宁听了一耳朵,便去和柜台处的邱夫人说了来应征学徒的事。
邱夫人问了她一些问题,赵颐宁口中不错地应答,余光一直看着那个丫鬟。看着丫鬟提了一堆药走了,赵颐宁心中有了别的猜想——难道那位夫人不是在大火中出了意外,而是生产的时候?
自古妇人产子便如同半只脚跨进了鬼门关,总是容易发生各种意外。
思及此,赵颐宁看向邱夫人的目光更为坚定,“夫人,我想清楚了,我想当医者。”
………………
宋瑶没想到她城还没出,楚承昭就赶回来了。
她在马车上笑着同周嬷嬷打趣道:“一定是嬷嬷太记挂公子,菩萨念嬷嬷心诚,都不用你去到相国寺,公子就立时回来了。”
“要老奴说,是娘子做了好事,菩萨念在娘子心善,就立刻让公子出现了。”周嬷嬷也跟着笑,“若菩萨真有灵,老奴还诚心希望娘子生下个大胖小子呢,希望菩萨也能如我的愿。”
楚承昭摇着头无奈地笑。他入宫一个月,发生了一些并不愉快的事,但只要回到宋瑶和周嬷嬷的身边,那些令人不悦的事情便都不算什么了。
他回到宅子的时候听说她们去相国寺了,立刻担心起来,衣服也顾不得换,骑了马就出来寻了。
等看到她们平安无虞,他才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放火的事情过去一个月了,天子脚下,她们带着一干御赐的家丁在光天白日的时候去国寺。这若还有人敢动手害她们,那挑衅的可不只是他,而是皇权威严了。
真要有这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便是她们日日躲在御赐的宅子里足不出户,也难保不会出事。
而那些只敢在暗中伤人的宵小之辈,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
“公子一个月没回来,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周嬷嬷问。
楚承昭抿了抿唇,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是有一些事,只是现在还不好和你们说。再过段时间吧,我会和你们说的。”
宋瑶闻言心中一跳,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想应该没错——楚承昭已经知道自己的皇孙身份了!
楚承昭看她一直没说话,便偏过脸温声问她:“这段时间可还好?身上的伤痊愈没有?害喜好些了吗?孩子呢,有没有闹你?”
周嬷嬷看他们要说私房话,便十分知趣儿地说觉得车厢里闷,去车辕上坐着吹吹风。
宋瑶被楚承昭一连串的问题唤回了神,轻声细气地回答道:“都好的,身上的伤本就是小伤,擦了几天药就好了。后头吃了几副药,害喜症状也轻了很多,到了现在已经完全不会吐了。孩子很乖很乖。”说到孩子,宋瑶的神情变得无比柔和,手又不自觉地搭上了小腹。
方才她站着的时候,楚承昭还没发现。现在她坐着,小腹的隆起就能看出来了。
楚承昭视线落在隆起处,心头也是一片柔软,又有些惭愧,离开了一个月,孩子已经长大了这么多。
“我可以……摸摸他吗?”
宋瑶点点头,把肚子往他身前凑了凑,又告诉他:“嬷嬷说一般这时候还不会显怀,咱们的孩子可能胖了一些,所以早早地就显出来了。你现在摸也摸不到什么,要等再等一个月,才能感觉到他在动。”
楚承昭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了她肚子上,动作轻柔地像一片羽毛落下一般。
宋瑶说的没错,他确实摸不出什么。可他只是把手那么放着,心里想着他们的孩子,内心的喜悦和满足就快把他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