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之后,楚承昭上了马,信马由缰地骑马而行。
他越想越不明白,自己是去两淮办案的,却糊里糊涂和宋瑶这沧海遗珠成了事,如今连孩子都出来了。永平帝怎么就会不惩他呢?倒也不是他是受虐狂,上想着要受罚,是在这事太匪夷所思了。
楚承昭越往下想,越觉得不对劲。宋瑶是忠良之后,如今又糊里糊涂失了清白,怀了孩子。永平帝是知道他安毅侯府的事情的,知道他的亲事轮不到自己做主。永平帝就是看在隆让太子的面子上,不说下旨赐婚那种恩典,怎么也该让他给宋瑶一个名分,再多提点他几句,让他好生照顾宋瑶……怎么好像心思全不在这上头似的。
楚承昭到底年纪也不大,如今也不满十八,过去一直被嫡母压在侯府里,在宫中当差还不过两年,很多事情想不通透也在情理之中。
想着事情,楚承昭便没怎么看路,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马儿居然一直在皇宫附近打转。
他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回府,却恰好看到本该落钥的宫门再次打开,有小太监提着灯送人出来。
此时暮色四合,那小太监手中的一点光亮十分地惹眼。
楚承昭定睛一看,倒是没认出那小太监是哪个,而小太监旁边还有一人,离灯远一些,看不清面容,不过那人身上所着袈裟绚烂无比,即便是在只有一盏宫灯在旁,依旧反射着层层光芒。
锦[袈裟,是相国寺主持妙莲上师的法衣,遇光则炫彩非常。
妙莲上师出现在宫里并不出奇,毕竟相国寺乃是国寺,妙莲上师更是永平帝钦点的国寺主持。他今日入城的大办法会,入宫上报相关事宜也属正常。
只是这时机未免太巧了些。当时妙莲上师只说回去还要操持法会,倒是没提他今日还要入宫。
楚承昭越来越觉得事情古怪,他一边策马归府,一边脑子里越发乱了。
自己到底是经的事儿少了些,明日还是回府问问老侯爷才是。
没多会儿楚承昭就回到了自己在吉庆街上的外宅,往后院瞧宋瑶去了。
宋瑶已经从床上起来了,她睡得有些懵,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周嬷嬷倒是不瞒着她,和她解释道:“娘子睡下后老奴怎么喊都喊不醒,真真是吓死人了。”
宋瑶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说:“我觉多吧,睡糊涂了,让嬷嬷担心了。”
这个傻丫头诶!周嬷嬷无奈地轻叹一声,“娘子哪里是觉多,是不知道怎么离了魂。轻音她家母亲就是这个病去的。也幸亏是公子把相国寺妙莲上师给请了过来,妙莲上师念了几段经文,娘子没多会儿就醒过来了。”
宋瑶心下一惊,她上辈子虽然不信神佛,可穿越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本就已经脱离科学的范畴了……难道那上师看出什么了?
幸好周嬷嬷又接着道:“许是娘子之前受了惊,今日喝了大补的药材,倒把之前的惊发了出来了。妙莲上师说您身体无碍,好生修养就是。”
“哈哈是吧。”宋瑶心里不安,面上却只能干巴巴地陪着笑。
她根本不是这具身子的原主,让那些有修为的高人来瞧,可不就是魂魄不稳的离婚之症么。宋瑶在心理安慰自己,可能那贵公子请来的和尚功力不高,不然说点什么旁的出来,难保她就被当成什么妖魔鬼怪给处置了。她还有些后怕,现在回想起来梦境里的事情真实的过分。人的梦境虽然会梦到过去,但都是不连续、跳跃的片段,绝对不会像播电影似的,按部就班地按着她上辈子的一生轨迹放映……那感觉,就好像将死之人回望一生似的。
宋瑶打了个哆嗦,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被唤醒,会面对怎样的境遇。
她这么想着事情的时候,周嬷嬷却是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她。
宋瑶可不知道周嬷嬷是怕她身子出岔子才这么紧张,生怕她看出什么端倪,就岔开话题道:“都这个时辰了,我肚子饿了,不如摆饭吧。”
“好,轻音你去灶上让厨娘做几个清淡的菜来。”周嬷嬷吩咐着,又看向飞歌:“你不用去,就在这里留着。”
话不用说尽,飞歌就感觉到了周嬷嬷对自己的不信任。
她虽然针对宋瑶,但还是把自己当楚承昭房里人看的,如今公子已经厌烦她了,轻音对她的态度也冷淡了,连周嬷嬷都开始防备着她了。这往后她还怎么自处啊!
飞歌扁了扁嘴,红了眼睛。她再怎么蠢也不会去下毒害人啊!
宋瑶也感觉出了周嬷嬷的态度,不过她和飞歌本来就不合,也就没去管。
周嬷嬷亲自伺候宋瑶洗漱了一番,也没给她重新梳发髻,只把她一头乌发编成了一个侧着的松松的麻花辫。
没多会儿,屋里摆上了饭,四菜一汤,鸡丝银耳,桂花鱼条,玉笋蕨菜,百花鸭舌并彩玉煲排骨,倒是如周嬷嬷说的一样,每道菜看着都是清清爽爽,不见油腻和腥辣。
宋瑶对吃的倒是不挑剔,尤其是今日睡了一下午,胃里不大舒服,她也正好想吃些清淡的。这边厢刚拿起了筷子,楚承昭就回来了。
周嬷嬷本就忧心忡忡地等着他的消息,此时见他回来脸色正常,虽然还不方便当着人前发问,不由就松了口气。
“公子还没用饭吧,老奴这就去给您端副碗筷。”
楚承昭在宋瑶对面的位置坐下,随意地点了点头,心思明显不在这上头。
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了,看他这个时辰来了,宋瑶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
这人不会再这里吃个饭然后就顺利成章留下来睡了吧……上次那事儿她还能想着是阴差阳错,这要再来一回,她可遭不住啊!
宋瑶急得不行了,脑子里什么念头都跑出来了。
周嬷嬷给楚承昭拿来了碗筷,却见宋瑶眼神放空,小脸苍白,连唇色都黯淡了不少,心中一惊,忙上前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对对,我突然觉得不舒服。”宋瑶顺着周嬷嬷的话往下说,甚至还生动地干呕了两声,而后道:“我可能是水土不服,想吐,吃不下了。”
周嬷嬷和楚承昭交换一个‘你懂我也懂’的颜色。果然,那老大夫的诊断没有错!
又听飞歌在旁边小声道:“都来了京城半个月了,这时候倒是水土不服了。谁信呢!”
“够了!”楚承昭‘砰’一声放了碗筷,脸板了下来,宋瑶吓得缩了脖子,自己也觉得‘水土不服’这个借口太蹩脚了。
楚承昭的怒气却不是向着宋瑶,而是看向飞歌,道:“飞歌,你是不是觉得本公子脾气太好了些,还是你觉得你是太太的人,本公子不敢动你?”
飞歌懵了,完全没想到楚承昭居然把太太都扯出来了。虽然侯府里都知道她是太太的人,但过去公子一直没有表现出对这点的介意,她还以为是自己服侍的好,公子已经把她当自己人看了。
“公子……”飞歌的脸上褪了血色,脸上神情竟比之前楚承昭说要赶走她的时候还痛楚万分。
“娘子说留下你,我顾着她,最后容你这一次,再有下次……”楚承昭冷笑一声,手里的筷子应声而断。
“公子,算了吧,飞歌往后就交给老奴调训。”周嬷嬷对着楚承昭打眼色,意思是处理飞歌事小,宋瑶这还有着身子呢,可千万别把她吓坏了。
宋瑶可是眼睁睁看着楚承昭拇指只稍微用力,那银筷子就立时段成两截了。她在心理土拨鼠呐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人是个笑面虎,暴力狂!!!
楚承昭在心理自哂一声,从前在府里觉得自己已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了,原来不过是经历的事儿太少。像如今,什么坏结果都没出现呢,反倒是他先绷不住了。
闭了闭眼,隐藏好了自己的情绪后,他再看向宋瑶,只见她身体紧绷,小脸发白,手里的筷子要拿不拿、要放不放,脸上的神情既迷茫又畏惧。再看她侧编着一个大辫子,巴掌脸小小的,婴儿肥还没退下去的年纪,下巴却是很尖,身上穿着一件略为宽松的家常褙子,显不出身形,但肩甲和露出来的手腕都是纤细的。
周嬷嬷和他提过,说宋瑶来了京城之后成日里把自己关在屋里,饭也用的极少。他本以为她是心里不舒坦发脾气,一直到今天宋瑶发了好一通脾气,楚承昭还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对的。可是后头大夫说她怀孕了,即便是刚通人事的他,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女子容易多愁善感,最是需要仔细呵护的,发脾气更是情理之中,何况本就是飞歌不对在先。再看宋瑶这模样,看着还像个恁事不懂的孩子似的,又这般瘦弱,却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让他想不怜惜都难。
他收敛怒容,用不带丝毫声音的温度让飞歌退下,转头和宋瑶说话的时候,语气不由又柔和了几分:“你既不舒服就先去歇着,晚些要是饿了就让灶上再给你做。”
这人来回两副面孔来回切换的功夫着实把宋瑶吓了一跳,她点头如捣蒜,这时候是再不敢去摸楚承昭这笑面虎的老虎须的。
周嬷嬷让轻音扶着宋瑶去内室休息,宋瑶乖巧地立刻离席。而后周嬷嬷才和楚承昭问起宫中的事。
楚承昭压低声音道:“圣上什么都没说,只说了我一二句,连句责骂都没有。更没有罚我。”
这在常人看来是好事,但在宫中侍候过的周嬷嬷显然也觉得事有蹊跷。主仆二人沉吟半晌,都没有想到合理的解释。
“我明日回府一趟吧,只能叨扰老侯爷一回了。”楚承昭叹了口气道。
老侯爷几年前中了风后不良于行,连吃饭吞咽都变得苦难,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已是瘦的皮包骨头,说话都十分费劲。若不是真的想不通,楚承昭也不想麻烦到他跟前。
飞歌被屏退到了外头,她也没有走远,站在门外几步处听了一耳朵,前头他们聊的声音太小,她一句没听到,倒是最后一句楚承昭说准备回府,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给听到了。
她恨恨地想,她明日一定也要跟着公子回府,好好给太太说道说道宋瑶这个狐媚子,不仅迷惑了公子,连周嬷嬷和轻音都给迷惑了,一个二个都护她护得跟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