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谋划良久

下人们追了过来,见车厢已在悬崖边缘, 惊得脸都白了, 慌忙同心合力将车拉回来。

俞桃慢了一步, 见整个人呆滞着的孟昭曦,连忙上前问道:“昭曦,你和静静都没事吧?”

孟昭曦双手紧抱着静静, 谁来接也不肯松开, 直到听到俞桃声音, 她抬头看过来, 脸色难看得像是好几天没睡了, 结结巴巴地说:“去……去救栀夏!”

俞桃扫视一圈,果然没看到甄兮, 面色一变, 在听到孟昭曦说“掉下悬崖”后,她心猛地一颤,连忙叫人想办法救人。

孟昭曦紧紧抱着静静, 望着俞桃崩溃地大哭道:“栀夏她……她本来不会有事的!她是为了接被甩出去的静静, 才会掉出去,那里本来有棵树的, 她怕树会断, 就把静静抛还给了我,然后……然后她就掉下去了!”

俞桃还是第一次看到孟昭曦这个大家闺秀哭得这么不顾仪态, 她轻轻拍了拍孟昭曦的肩,温声安抚道:“他们会找到她的, 你先别担心。”

孟昭曦抽泣着停不下来,刚才甄兮救了静静自己却掉下去的画面深深地印刻在她脑海中,她不但再也无法忘掉,藏在脑海深处的画面也被勾了出来。

她想起还在侯府时,当怀安去求她的祖父母救救甄兮表姐却被赶出来时,她也是一样的无力和痛苦。不,此时此刻她更难受,因为栀夏是为了救静静而掉下去的!

她从见到栀夏第一眼起就觉得对方投缘,相处时间越久越喜欢对方,不仅仅是因为怀安的关系。平日里她看得出来,栀夏对静静的喜欢很寻常,她真没想到,栀夏会为了救静静而牺牲自己。

她抱紧了静静,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俞桃望向悬崖,她凑近后看了一眼,差点眼晕,这也太高了,从这儿掉下去……

她对孟昭曦道:“昭曦,你先带着静静回府。”

“可是……栀夏还没找到。”孟昭曦下意识回道。她怀中,静静一直哭闹着没停下来。

“回去吧,你还要照顾静静。我留在这儿。”俞桃道。

孟昭曦知道自己留下做不了什么,但让她就这么回去,她又不甘心。她就想留下这儿,等找到栀夏再说。

孟昭曦正在犹豫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循声望去,看清楚来人后,她面色更白了。

是怀安,而她……不知此时该如何面对怀安!

瞿怀安是请了半日的假后来的。这见不到甄兮的几天,他吃不好也睡不好,天天梦里都是她,因此一到她要回来的这日,他都不愿意多等,直接请假后来接她。

他本想着半路遇到车队后给甄兮一个惊喜,哪里想得到,他遇到的却是像是被什么冲击过的乱糟糟的车队,更糟糕的是,他没见到国公府的主子们。

在留下的人指引了方向之后,瞿怀安撇下自己带来的人,飞奔而来,远远见了俞桃和抱着孩子的孟昭曦,他再奔近些后便跳下马,丢了缰绳飞快走过来。

在走过来时,瞿怀安的视线便扫视了现场。俞桃和孟昭曦看着除了受些惊吓外没受伤,静静还在哭,中气十足,声音嘹亮,显然也没什么大事。

……没有甄兮。

他一颗提着的心迅速向下沉,等走到俞桃跟前,他面上已显露焦急:“舅母,兮表姐呢?”

孟昭曦微微一怔:“……兮表姐?”

甄兮借尸还魂的事只有瞿怀安、瞿琰、俞桃和青儿知道,连孟昭曦都被蒙在鼓里。

但这时候,瞿怀安显然已经顾不上了。

他脑子里好像有铁锤在砸,咚咚咚地响,双眼只顾盯着俞桃,想要听到答案,却又害怕俞桃说出来的话是他最不想听到的。

俞桃抓住了瞿怀安的手臂,明知不可能瞒得住,便照实说道:“她掉下悬崖了。”

然后她便感觉到,掌下的肌肉,蓦地僵住了。

瞿怀安轻轻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清楚似的说:“舅母,你说什么?”

俞桃有些不忍心,然而她从前经的事多了,这时候依然冷静地说:“甄兮掉下悬崖了,人还没找到。”

毕竟心疼怀安,她最终还是把“恐怕凶多吉少”这话给咽了回去。

瞿怀安嘴唇颤了颤,他突然甩开俞桃,跑到悬崖边向下望去。

他看到,那截断掉的树干上,还挂着一片被扯下来的白色衣裳,那上头的花纹他最熟悉不过。

脑子里的锤子突然一个用力,砸得他眼前一黑,险些腿一软摔下去。

他深吸了口气,在悲伤绝望漫上来之前,有个理智的声音在告诉他:不要紧,不要怕,兮表姐还可以借尸还魂,她会回来的。

可是……万一她不回来了呢?

万一,万一之前他所感受到的情意,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呢?万一她这一走便再也不想来找他了呢?

万一这辈子他都再也见不到她呢?

对于瞿怀安来说,甄兮就像是一阵风,她偶尔愿意为他停留时,他感激涕零,而她若要离去,他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孟昭曦慢慢走到瞿怀安身边,声音依然带着哽咽:“怀安,她……她真的是甄兮表姐吗?”

瞿怀安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是。”

孟昭曦像是惊住了,好一会儿才出声,语气中的悲伤怎么都止不住:“怎么会是甄兮表姐……她为了救静静才掉下去的,她怎么,怎么……对不起,怀安。”

瞿怀安扯了扯嘴角,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兮表姐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人,为了救静静可以不顾自身安危,他对此又爱又恨。

他起身,转头看向孟昭曦和静静,抿唇道:“嫂子,你先带静静回去吧,这儿风大。”

说完,他越过她快步走向他的马。

俞桃拦住他:“怀安,你去哪?”

瞿怀安脸色很平静:“我去找她。”

“你去哪里找?”

瞿怀安看了眼悬崖,笑了笑:“我去崖底找她。”

无论如何,他都要先把兮表姐找到。她若又一次死了,去了别的身体也就罢了,万一她还侥幸活着呢?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她若活着,也必定身受重伤,无法动弹。

一想到兮表姐很可能无助地躺在那儿,生死都不能,他便心头发颤,她该多疼多害怕啊。

俞桃想让瞿怀安带着下人一起去,但她一个错手间,他便甩开了她,骑上马走了。

俞桃无奈,只好连忙派人去追他,又劝孟昭曦先回府去。

甄兮此刻正被人拖着走,她迷迷糊糊的,只知道拖着自己的是一个健壮的男人,却看不清那人的脸,片刻后她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甄兮终于幽幽醒转过来,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她为了救静静而摔下悬崖,算她运气好,下落过程中她遇到了别的树冠,减缓了她摔下来的速度,落地时没当场摔死,也没摔个全身骨折。

甄兮观察着四周,很快发现自己似乎在一间简陋的小木屋中。

就在此时,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甄兮看清楚那人的样貌时,狠狠地愣住了。

“……爸爸?”

男人愣了愣,英挺的面容上浮现惊喜:“姑娘,你醒了。”

他显然没注意到甄兮脱口而出的话。

甄兮望着那个男人的脸,半晌后转开视线道:“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

她穿书也就罢了,她爸爸怎么可能也穿书?

男人笑道:“这就是小事一件。你身上有哪里疼吗?”

男人如此一问,甄兮才发觉自己右腿钻心地疼,显然是从高空落下时骨折了,身体其他部位似乎没什么问题。

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却只是个右腿骨折而已,这显然可以算是个奇迹了。

“右腿骨折了,问题不大。”甄兮强笑了下。

男人先是诧异地看了眼甄兮的右腿,随即惊叹道:“姑娘你太能忍疼了,要是换我娘子,磕破了点皮就要掉金豆子。”

他问道:“你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吧?你家人呢?他们可在找你?”

“马惊了,我便掉了下来,我家人应当是在找我。”甄兮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右腿的疼,还有瞿府人的寻找,对这时候的她来说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眼前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短打,腰间别着把小刀,床边窗下还靠着把弓,应该是个猎人。他的脸跟她的爸爸有七分相像,而他这憨厚友善的性格,也跟尚未酗酒之前的她爸爸一模一样。

“那我便先不动你的伤口了。”男人道,他从这位姑娘的衣着看得出来她非富即贵,想来对方家中一定能请到极好的大夫,况且男女授受不亲,他确实也不好乱动。

“你……你有女儿吗?”甄兮没忍住问道。

男人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亮,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有啊,我女儿小名冬儿,如今已五岁了,长得冰雪可爱,又极懂事,我这回进山,同她说好了要给她打件狐狸皮子,若能打到白色狐狸,做成了披肩,她穿上一定好看。”

甄兮表情怔怔的,连他兴奋地说起自己女儿时的那骄傲情绪,都跟她爸爸一模一样。

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因为清楚瞿家人一定会来找她,而她能做的就是等待,甄兮便顺着这个男人的话,提起了他的妻子和女儿。

从男人的神情和语气来看,他一定很爱他的妻子女儿,说得眉飞色舞,眼睛里都发着光,真是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们。

甄兮怔怔看着听着,连腿上的痛都忘记了。

等男人说完自己的妻子女儿,甄兮对他已不自觉多了几分亲近。

男人这时才懊恼道:“光顾着说话了,姑娘你等等,我去给你烧点水。”

甄兮确实渴了,道了谢,反正哪儿也去不了的她在男人出去后便仰面看屋顶发呆。

瞿怀安花了不少时间才寻到悬崖下,他估计了甄兮落崖的位置,在那附近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而瞿家下人此时也都追了过来,人多搜寻起来也方便。

不久,有人发现地上有拖拽的痕迹,仔细看过后认为不是野兽,而是有人类将甄兮拖走了。痕迹非常清晰,瞿怀安迅速带着人赶过去。

痕迹一直延伸到了小木屋中,瞿怀安心中激动,也不顾身边人的劝阻,飞快赶上前去,一脚踹开了木屋的薄房门。

屋内的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正在俯身,不知道要做什么。

因为房门被踹开发出的动静,二人都诧异地看过来。

眼前的画面在瞿怀安脑中不断放大,在那一瞬间,他看到甄兮躺在床上,嘴角带笑看着那个男人,而那男人俯身似乎要亲她……她竟然是笑着的!

瞿怀安前一刻才想着甄兮是不是不会再来找他了,这一刻便看到这刺痛他双眼的一幕,脑中紧绷的弦便断了,胸腔中浮起汹涌怒气,他大踏步走过来,竟一拳打上男人的面颊。

“怀安!你做什么!”甄兮见到瞿怀安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反应过来后慌忙要去拦他,却因牵动了伤处而痛得一僵。

男人毕竟是个猎人,第一下没防备被打中,正要反击,旁边窜出来好几个人,将他双手反剪按住,他双拳难敌四手,顿时动弹不得。

“拖出去。”瞿怀安冷着脸吩咐道。

国公府的下人们都被瞿琰训练得跟士兵一样顺从命令,闻言立即拖着他走出去。

小木屋的房门已被踹坏,最后一个离开的下人试图关上门,没成功,门最后虚掩在那儿,但因没瞿怀安的命令没人会进来,倒也算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甄兮在瞿怀安发怒命令把那个猎人拖出去之后便不曾说话,她躺在床上起不来,床上又没枕头被褥,只能仰望着走到床边的瞿怀安。

瞿怀安的目光扫视过她的身体,注意到了她全身的狼狈和裹着右腿的裙摆上渗出的血,他心中刚划过心疼,又被他强压了下去。

在甄兮平静的目光中,瞿怀安站了许久,最终忍不住开口道:“兮表姐,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甄兮扯了扯嘴角道:“他将我从悬崖下救回来,而你却一来便打他。”

她敏锐地感觉到了瞿怀安此刻情绪的复杂,按照他对她的在乎,本来他此刻应当开始关心她的伤情,但他却没有。

她不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她想,他的安全感,甚至比曾经的她还不如。

听到甄兮的话,瞿怀安低笑出声,只是那笑声怎么听都渗人。

“救?这不是你们设的局吗?”瞿怀安硬挺挺地站在那儿,不肯走近,笑望着甄兮道,“兮表姐,你先前都在骗我的吧。怪不得你不肯让我跟来皇觉寺,若非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恰巧遇上,这会儿你已经跟他离开这里了是吗?”

“反正你还可以借尸还魂,这身体便是死了,你还能再在另一个身上复活。你故意为救静静而死,是为了让我以为你并非故意寻死,把这当做一个意外,然后再傻傻地以为你会信守承诺,会来找我,便乖乖地待在望京等着你找来,而非满天下去找你,是不是?”

瞿怀安又笑了一声:“你说自己醒来便是五年后也是骗我的吧,中间这五年,你便是跟外头那个老男人在一起吗?意外死亡后借尸还魂,又被我遇上,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先对我虚与委蛇,暗中寻找机会与他联系上,策划了今日一幕。”

一切都说得通了,而瞿怀安越说便越是绝望,越是愤怒。

果然呢,兮表姐凭什么给他机会?她从前不过是穷极无聊施舍他一点善意,高高在上宛若仙子的她,凭什么会喜欢上污泥般的自己?